自太祖高皇帝劉邦取得天下以來,這劉氏宗族開花散葉,也不知有多少萬人。隻不過是同宗而已,難不成全天下姓劉的,都能跑到宛城來,打著自己弟弟的旗號騙吃騙喝了?

更不用說,這家夥連劉縯的麵都還沒見過,就在人前如此招搖,真把他自己當成個什麽東西了?幸好今天是來了曉月樓。若是在其他地方鬧騰這麽一陣,劉縯的麵子,又該往哪裏擱?

何況,還把自己手下最器重的任光打成了這般模樣……今天若是讓這叫劉稷的白癡橫著走出曉月樓,劉縯以後也用不著再在宛城混了。

“我弟弟,是吧?”

看著劉稷傻不愣登地點點頭,劉縯冷笑了一聲,右手越過肩膀向身後一攤,已經有手下知機地將一柄出鞘的短刀塞進了掌心之中。

“很好。碰巧我今天,還真就想砍個弟弟來找樂子呢!”

望著劉縯緩緩彎起的嘴唇,在臉上劃起一道邪氣的獰笑,還有他手上閃著寒光的短刀,劉稷頓時呆住了。

這……這和原來設想的不一樣啊!

劉縯……難道不應該是聽說自己與他同宗之後,馬上緊緊熊抱住自己,然後向所有手下介紹,自己是他的手足兄弟,摯愛親朋麽?

難道不應該是聽說自己特意跑來宛城投奔他的時候,立刻感動得流下兩行眼淚,宣告這宛城自現在起,有自己的一半麽?

他怎麽沒按套路來啊!!

寒光一閃,劉縯手中的短刀已經向著劉稷的咽喉劃去,快得猝不及防。

顧不得再去考慮對方就是自己想要投奔的劉縯了,依照長年來村頭打架的本能反應,劉稷一個後仰,同時右拳已經向著劉縯的臉重重揮了過去。

這一拳激起的激烈破空聲,在隔間內呼呼作響。

然而劉稷的拳頭卻並沒有打中劉縯的臉。僅僅揮到了一半,劉稷便突然感覺到肘尖一麻,隨後肋間一股劇痛,整個人都天旋地轉了起來。

原本坐在地上的巨大身體被重重一擊,翻了半圈,狼狽地摔在了案上。堅實的幾案被劉稷的重量加上下落的衝擊一下壓垮,散成了一堆碎片。

在劉稷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他的左臂已經被壓在了後腰之上,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而臉旁,一柄短刀重重插在了地板之上,豎在劉稷的眼前。透過刀刃的反光,恰好能看見劉縯那寒霜一般的臉。

“任光。這家夥空有大力而已,瞅準關節,卸開攻擊,打倒他很輕鬆。記住了麽?”

劉縯側過頭,瞟了一眼身後目瞪口呆的任光,冷聲道。

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叫做劉縯的男人竟然強橫如此。自己一直引以為豪的大力與身手,竟然在他麵前一個回合都走不下來,劉稷的腦子裏頓時變作了一片空白。

然後,他看見了對麵自己剛收的小弟,那個叫趙成的年輕人抬起了頭來。

“哥,你就算真想砍個弟弟找樂子,也不該找他啊。”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聽在了劉縯耳中,卻仿佛轟雷一般炸響。原本邪氣的笑,也頓時僵在了臉上。

劉縯緩緩扭過頭去,望向隔間內那個自己之前一直沒有正眼瞧過的年輕人。

“阿……阿秀?你怎麽在這裏?”

趙成笑眯眯地看著劉縯手中的刀,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你都兩個月沒回舂陵了,所以我來找你啊!”

劉稷怔怔地看著劉縯的手鬆開,手中的刀當啷落地,然後轉過身去,輕輕一巴掌抽在了自己新收的小弟後腦上。

“誰讓你在樓下喝酒的!還敢叫姑娘陪!不學好!”

雖然劉縯的模樣看似凶狠,但聲音裏的寵溺,卻濃得快要滴出來。

“不是我叫的啊!”趙成一臉無辜地指了指對麵的劉稷:“是他拖我過來的,也是他讓女孩子進隔間的。我可碰都沒碰過一下!不信你問她們!”

趙成指了指身旁的女孩子,示意劉縯問她。那少女看見劉縯的目光掃來,已經瑟縮成了一團,慌裏慌張地點了點頭。

“主……主人……?”身後的任光不明所以地看著劉縯,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劉縯緩緩向後擰過頭,看著任光臉上幾乎是崩潰的表情,破天荒地對手下露出了一絲苦笑:

“還真是……我弟弟……”

……

看著對麵隔間詭異的反轉,李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饒有興致的笑意。

看著劉縯帶著那兩人離去,對麵隔間裏又變得空無一人,身旁的兩個女孩子,終於停止了顫抖,臉上重新帶上了職業的微笑。

“看,我就說吧,不會有事的。”李通左右在兩個女孩子的耳鬢間各自輕吻了一口:“來,幫我倒酒吧!”

湊著一個少女纖纖素手端來的酒杯一飲而盡,李通緩緩閉上了眼。而他藏在袖間的手指,卻在暗自飛速掐動著。

過了良久,他才睜開了雙眼,一道異彩在雙目中流動而過。

剛剛演算中,他竟看到兩兄弟身周有鳳凰振翅。

“果然,是天選之氣啊……父親大人,你曾對我說的那句話,我終於……信了。”

看著兩個少女迷茫不解的目光,李通笑著搖了搖頭,抓過一個便對準了紅唇,深深親了下去。

李通臉上掛著放浪的微笑,忘情地與懷中身旁的少女嬉戲著,而他的心中,卻反複響著父親李守曾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劉氏當興,李氏為輔。”

……

既然弟弟來了,而且還跟那頭腦不清楚的壯漢是一起來的,那劉縯自然便不能再動手了,總得找個清靜地方,先把事情問清楚。

帶著弟弟和那個叫劉稷的白癡,劉縯重新向著樓上走去。之前的那房間,此刻早已滿地鮮血,還未打掃幹淨,劉縯隻能讓人重新安排了一間空屋子。

“喂,趙成,你真是劉縯的弟弟?”一邊跟著劉縯走上樓梯,劉稷一邊伸出手,輕輕捅了捅趙成的肩膀,壓低聲音問道:“可是……你又不姓劉,怎麽能和劉縯是兄弟?”

“不想死的話,就少說話。我哥哥可是真的殺人不眨眼的。”趙成皺著眉頭,輕輕白了劉稷一眼。

“趙成?什麽鬼名字。”劉縯冷哼了一聲,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坐在了矮幾旁地上的軟墊上,靠著牆壁。

“哥……不是你自己之前常跟我說的麽,在外麵不要胡亂報真名。”趙成拉著劉稷坐下,衝他笑了笑:“我不叫趙成。我的真名是劉秀,字文叔。”

“這家夥,你才認識?”劉縯斜斜倚著牆壁,手指遙遙點著劉稷:“剛才你要是沒開口,他現在已經變成屍體了。”

“沒必要吧哥……他隻是蠢而已,倒不是什麽壞人。”劉秀苦笑了一下,將自己如何在門口與劉稷相識的經過講了一遍。

“我沒想到他聞著飯菜的味道,居然進了曉月樓來。而且……”劉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以前每次你帶我來,都是直接領我上樓進你的房間。我還挺好奇……在下麵喝酒是什麽樣子的……所以就沒告訴他……這事我也有責任,所以哥你就別怪劉稷了。”

“哼。”劉縯冷哼一聲:“有沒有碰見你,這家夥都得來搗亂吧?”

劉稷縮了縮腦袋。剛才已經被教訓過了一頓,現在在劉縯的麵前,他自然不敢再胡亂放肆。

“算了啦。他倒是好像真的挺崇拜你的。”劉秀笑了笑:“你就……收他當個手下好了,反正也確實挺能打的。”

劉縯望了望一旁借機連連點頭的劉稷,歎了口氣,不置可否。

“好啦,阿秀,你今天來找哥哥做什麽?”劉縯望著劉秀問道:“你不是應該好好在舂陵讀書麽?”

“誰讓你兩個月都沒回家看我,這麽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我已經……不用在舂陵跟著二叔讀啦!”劉秀嘿嘿一笑:“朝廷今年的察舉裏,我入選了,所以明年就可以去長安,入太學裏讀書啦!”

“去……長安?”

劉縯一愣:“察舉……還有太學……那些又是什麽東西?”

劉秀無奈地歎了口氣,眼神裏卻滿是興奮:“哥……你居然連這些都不知道?所謂察舉,就是郡國向太學推薦合適的子弟啊。入了太學,那裏的老師可比二叔要厲害多了,而且,太學裏每年還有一次策試。若是策試的結果好的話,還有可能被選中為官呢!到那時候……我就再也不用窩在舂陵這小鄉下啦……還有……”

劉縯望著劉秀的嘴一張一合說個不停,心中卻一片失神。

弟弟……要去長安了?

也就是說,自己必須和弟弟……分開了?

“阿秀……”

劉縯突然開口打斷了劉秀的話。

“啊?”劉秀愣愣地看著哥哥。

“你很想去長安麽?”劉縯輕輕道。

“當然要去啊!”劉秀誇張地叫了起來:“我那麽用功,才會被選中去長安讀太學!這麽好的機會,怎麽可能放棄!”

“要去多久?”

“太學……好像是五年吧……”劉秀低頭想了想:“不過,也說不準五年之內,我就在策試裏被選中,外放為官了呢!”

“你……”劉縯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半晌後,卻又搖了搖頭:“算了,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

“喔……”雖然不知道劉縯為什麽好像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但劉秀還是被那情緒影響到了,隻點了點頭。

“但是,去了長安,不要再用劉秀這個名字了。你就叫……”劉縯想了想,眼角的餘光看見了還傻不愣登坐在劉秀身旁的劉稷。

“你就還叫……趙成吧。”劉縯歎了口氣:“還有,那個什麽策試……不要表現得太好。朝廷的官員,你不方便做。”

“這是……為什麽?”劉秀疑惑地問道。

“別問那麽多了。照做就是。”劉縯皺著眉頭,胡亂揮了揮手。

“喔,好……”劉秀乖巧地點了點頭。既然哥哥不想解釋,那他就隻照做好了。

“可是……”劉秀突然又想到了什麽,苦著臉道:“哥,朝廷的察舉,當然是依照著我的名字。我到了長安,要是改名叫趙成,那怎麽進得了太學?”

“那……”劉縯這才想到這一節,皺起了眉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