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朔風呼嘯,已經止住了。王莽推開窗戶,看見原本紛紛揚揚的大雪也已停下,唯有大地已被染成白茫茫一片。

“雪停了,那麽,在下要告辭了。”劉秀靦腆一笑,站起身來,向著王莽深深施了一禮:“太公今日的教誨,實在令在下大開眼界,振聾發聵。若是日後再有機會,希望還能在太公座前受教。”

“自然是有機會的。”王莽點了點頭,脫下了自己身上的那一條白狐裘,站起身走到劉秀身旁,為他披在了肩上:“外麵還很冷,這條狐裘,便送了你吧。”

“這……”劉秀連忙推辭:“無功不受祿。何況,太公您年事已高,在下豈敢拜領?”

王莽笑著搖了搖頭:“無需客氣。待你再回到長安之時,拿著這條狐裘,去……”

他頓住了語聲,想了想道:“去大司空王邑的府上吧。”

“您是……”劉秀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著王莽。他沒想到,眼前這老人,竟然便會是大司空王邑。

那麽此前,自己與他所說的那些對於當今天子的看法……

“不。這是大司空王邑的兒子,王睦,字子和。”王莽擺了擺手,指向了王睦:“而老朽……隻不過是他的老師而已。”

“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劉秀這才想起,方才的確有聽過王睦將王莽稱呼為老師,心中的緊張才稍稍緩解了些。

“如此,那便趕緊上路吧。今日有緣一會,碰見另一個能理解老朽心中所想之人,也是老朽的幸運。”王莽微笑著拍了拍劉秀的肩膀。

“是,在下一回到長安,便立刻再來拜會太公。”劉秀莊重地向著王莽再拜了三拜,隨後才退出了房間。

王莽站在窗前,看著樓下一騎絕塵,卷起馬後層層積雪,向著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心中無限感慨。

“子和……待會陪我去一趟太學,查一查這個名叫趙成的年輕人。”王莽不轉身,向著身後的王睦緩緩道:“此人不錯。若是能讓他也為我所用的話,那便好了。”

“是,老師。”

“你……會擔心麽?”王莽又突然道:“直至現在為止,你都是我唯一的弟子。而今天,你卻碰見了一個足以與你媲美的人。你會不會害怕,自己的繼承人地位,被他所威脅?”

“老師,您多慮了……”王睦搖了搖頭:“我所在意的,所效忠的,所應繼承的,是與您共同的理想。而那理想……”

他笑了起來:“我早在跟隨著老師的時候,就已經繼承了啊!”

……

太學的主官,原本叫做太常。新朝開國以後,又依循古製,改名為秩宗。而此刻太學的官署中,秩宗張常正緊張地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望著眼前的皇帝。

他不知道,在這大雪天裏,陛下為何會突然穿著常服,隻帶著一名侍中相隨,來到自己這太學裏,隻為了要查一個學生的案牘。

“老師,有些……不對勁。”

王睦捧著一份竹簡,自一排排的架子中走出,來到王莽身旁,將竹簡擺在他的麵前:“弟子在如今的太學名冊中,確實找到了這趙成的名字。但……”

“但什麽?”王莽皺了皺眉頭。

王睦麵上帶著些疑惑:“但弟子想去找他的出身來曆時,卻發現昔日察舉的名單裏,卻並無此人。”

“怎會有這等事?”王莽猛地抬起頭,望向王睦:“你會不會是看漏了?”

太學中所藏的案牘,應該有兩份。其中一份是太學入學的名冊,隻有每個學生前來報道時的記錄。而另一份則是最初各地州郡察舉的名冊,決定了誰有資格被太學錄取,上麵詳細地寫著每一個學生的出身等詳細資料。

這兩份名單,應該是一一對應的。若是入學名冊上能找到的名字,那便絕不應該卻在察舉名冊上遍尋不著。

“弟子仔細看了三遍,決計不會。”王睦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便罷了吧。雖然之前沒有問他究竟何時回長安,但想來也不至太久。”王莽歎了口氣:“先隨我回宮吧。此事日後再說。”

“可……老師,弟子卻在察舉名冊上,也找到了一個沒有出現在入學名冊上的名字。而出身,也同樣是南陽郡。是否按著這個名字,去南陽尋訪一下?”王莽剛要站起,卻聽見王睦繼續道。

“誰?”王莽本心中已經打算暫且放下此事,卻訝異於王睦的模樣,追問道。

“此人名為劉秀,是前朝宗室後代。”王睦低聲道:“弟子隻是有些懷疑,這趙成,隻怕便是劉秀。隻是不知他隱姓埋名來長安,在太學裏一待五年,是出於什麽原因?”

“劉……秀……劉秀?”王莽將這名字在口中咀嚼了兩下,忽然全身一震,目光死死盯住了王睦,聲音嘶啞:“你說……那個叫趙成的,便是劉秀?!”

“弟子也隻是揣測而已。畢竟兩份名冊上,隻相差這兩個名字而已。”王睦原本隻是出於謹慎,想要提醒一下老師而已,卻沒想到他聽見了這個名字,卻仿佛見到了什麽最可怖的東西一般,連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起來,不禁嚇了一跳。

“劉秀……劉秀……難道他竟然是那個劉秀……?”

王莽的拳頭死死捏緊,麵色變得無比蒼白。

幾年前派出去的人不是上報,劉家兄弟已經在大火中喪身了嗎?

“老師,您……聽過這個劉秀?”王莽的這副樣子,還是王睦平生僅見,禁不住低聲詢問道。

“聽說過……這個名字,我怎麽可能沒聽說過?不但聽說過,而且……”王莽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長安城裏,碰見他……”

“那……是等他回長安,還是弟子派人前去南陽尋訪?”王睦忙問道。

“回長安?他不會回長安了!”王莽嘶啞著聲音,抬起頭,麵上陰晴不定,似乎在做著什麽艱難的決定一般。

王睦不敢再說話,隻能靜靜在一旁,等著老師做出那個決定。

“回宮吧。”

良久,王莽才咬了咬牙,站起了身來。

“是,老師。”王睦連忙緊跟在王莽的身後,隨著他快步走出了太學的官署,走上馬車,隻留下秩宗張常茫然地跪在身後,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上車,王莽便吩咐車夫將車趕得飛快,還在路上不停地催促,卻一句話也沒有再對王睦說。一旁的王睦心中不斷地猜測,卻始終猜不透老師心中究竟在想著什麽。

直到回到宮裏,王睦才聽見老師喚了一聲韓卓。隨後,一個黑色的身影緩緩自陰影中走出,跪在了王莽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