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對方已經分兵撤退了。”

太守府的正廳內,王睦端坐在座前,看著麵前跪地的兩人,正向著自己匯報。

一人是灰白胡子,長著一個巨大鼻子,官任前隊大夫的甄阜。另一人是麵色蠟黃,看起來有氣無力的屬正梁丘賜。

他們是王睦自長安帶來的嫡係部下。在殺了張方之後,這宛城內的新軍便是他二人統領。

而鐵血營——自然是隻有王睦一人,才能指揮得動。

“城內留下的士卒已經不到兩千,很快便會被擊潰。而對方撤走的部隊也不過兩千上下,正在向西南方向撤退。屬下估算,應該是想要去新市,與綠林軍合流。”甄阜繼續匯報道。盡管是恭敬地說話,但他的天生嗓音卻大得出奇,震得響徹了整個正廳。

“很好。”王睦點了點頭,臉上掛上了笑意:“現在,到了我們出發的時候了。帶上所有的騎兵,出發。”

“是。城內的騎兵此前並未參戰,尚有千五之數。加上我等自長安帶來的五百騎兵……人數相等,又是銜尾追殺,我方已是必勝之局。”梁丘賜點頭道。

“銜尾追殺?誰說要銜尾追殺?”王睦挑起眉毛,莫測地笑了笑:“深夜亂戰,對方四散奔逃,若是把我要的腦袋弄丟了,那該怎麽辦?”

“是。請大人示下,應如何安排。”

“此處往新市方向去,有一條河,叫做黃淳水。”王睦攤開了桌麵上的一張地圖,輕輕敲了敲桌麵:“河上本有一座木橋,是過河的必經之路。當他們渡河之時……”

“是,屬下明白了。”甄阜梁丘賜兩人齊齊點了點頭。

……

劉縯率領著餘下的兩千多殘兵,一路向著西南而去。

隊列中的那百餘騎兵,在見識過了方才的神跡之後,已然對劉縯頂禮膜拜。但除了他們之外的其餘士卒,卻是士氣低落到了極致。

即便是跟隨了劉縯多年的那些遊俠劍士,也不再如往日裏那樣趾高氣昂,隻是默默地低著頭,快步隨著隊列行進。

宛城已經漸漸消失在身後,喊殺聲也已一點點遠去消失,不知道是由於距離,還是斷後的舂陵軍已越來越少。

“主上,追兵來了!”

任光縱馬來到劉縯的身邊,皺著眉頭,低聲稟報道。受了重傷的他,一直留在隊列的最後,但方才的一陣疾馳,又讓他身上的傷口裂開了些許,滲出點點血跡。

劉縯回過頭,看見了身後的遠方,確實已經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芒。雖然尚聽不見馬蹄聲,但可想而知,王睦派出的追兵一定是騎兵。以現下的距離,隻怕頃刻之間便能趕到。

而追兵既然已經出現,那也就意味著……

殿後的部隊已經被全殲,而叔父……也已經死了。

“阿秀,傳令下去,全軍加緊前進,渡過黃淳水。”

劉縯滿麵鐵青地對身旁的劉秀道。

前方,便是黃淳水了。河上有一座橋,雖然不算寬敞,但隻要慢慢整好隊形,過了這座橋之後將其拆毀,這支兩千餘人的殘軍便可算是安全了。

王睦即便派出追兵,要搭建浮橋也不是頃刻之間便能夠完成的。而有了這一段時間,便足以讓他們抵達新市了。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時間。一定要在追兵到來之前,讓全軍都過河。

而在看見了那座橋時,所有的士卒也都明白了眼下的局勢。所有人發一聲喊,都齊刷刷地向著那座橋衝去。

一時間,原本便已經稀稀落落的隊形,瞬間變得更加散亂。

劉縯向著身後的劉秀吩咐了兩句,隨後便拍馬當先向著橋頭衝去。

他一路上,越過了無數脫離隊形跑向前方的士兵,直到戰馬越過了最後一人時,劉縯手中的長刀才猛然揮出。

一顆首級高高飛起,再被劉縯一把抓在了手中。

隨後,劉縯衝到了橋頭,卻沒有馬上過橋,而是在橋邊翻身下馬,隨後將手中的長刀重重插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清亮的長嘯。

“全軍整隊過河!搶先者斬,掉隊者斬,哄鬧者斬!”

那顆剛剛被斬下的首級,正掛在長刀的刀柄之上,雙眼圓睜,表情驚駭,似乎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劉稷!帶著騎兵殿後,餘下所有人列隊上橋,不得喧嘩!”

劉縯的表情,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一般猙獰。而他的氣勢,也仿佛吞破了天地一般。

劉稷高呼一聲,帶著殘存的百餘騎兵,掉轉馬頭。雖然沒有向著反方向立刻馳去,但卻已經擺出了堅定的防禦陣型。

此刻劉縯唯一還能夠依靠的,便是在宛城中親眼見證了冰雹神跡的這一百多騎兵了。

麵對劉縯的威嚴,以及相信了自己身後得到了掩護,原本已經喪失了鬥誌,即將崩潰的士兵,士氣也終於漸漸平複了下來。

在劉秀以及一幹劉氏宗族的整理下,部隊列成了隊列,整齊地向著橋上行去。而每一個士兵,都要經過劉縯的身邊,經過那掛在刀柄上的首級,接受他目光的注視。

而無論是誰,在經過了劉縯身邊時,都會忍不住地低下頭去,在那強大的壓迫感之前而戰栗。

即便是敗了,即便是在撤退,劉縯依舊是不變的人中之龍,依舊有著無可抗拒的威嚴。

身後終於響起了馬蹄聲,盡管夜色昏暗,但那騎兵手中所持的火把,依舊清晰地標明了他們的位置已經越來越近。

劉縯的臉上依舊沉穩如山,然而心頭卻還是泛起了一絲憂慮。

太慢了。盡管整好了隊形,以最快的速度過橋,但直到目前為止,也不過隻有四分之一的士兵抵達了河對岸。

而依照著這樣的速度計算,在對方的追兵抵達之前,怕是能過河的士兵連一半都不會有。

而對麵的騎兵自馬蹄聲聽來,則至少是兩千人以上的規模。

半渡過程中的潰兵,自身後被數量更多的騎兵銜尾追殺……接下來的,不問可知,也必然是一場血腥的屠殺。

“阿秀!過來!”

劉縯對著前方正整理著士卒隊伍,走上木橋的劉秀大聲叫了起來。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上會損傷到士兵的士氣了。隻要弟弟能夠過橋,那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哥哥?”劉秀疑惑地奔到劉縯身前,皺眉問道。

“你先過河,我來斷後。記住,一旦過了河,便立刻將橋燒毀,不用管我這裏。然後……全速向著新市進發,去找綠林軍。哪怕是托庇於他們,也一定要活下去。聽明白了麽!”

劉縯一把抓過劉秀,將他按在自己懷裏,湊到劉秀的耳邊低聲道。

“什麽?哥哥!我怎麽可能丟下你!”

劉秀剛要開口,卻被劉縯一把捂住了嘴,狠狠瞪來:“給我住口!現在沒時間給你婆婆媽媽!你以為這餘下的一千多人,真的能全部過河麽!”

劉秀轉過頭,仔細地聽了聽身後的馬蹄聲,麵色頓時變作了一片蒼白。

“知道的話就趕緊過河!別礙事!記住,我是不會死的!”劉縯說完,翻身上馬,便要向著那百餘騎兵的隊列中馳去。

雖然隻有區區一百多人,但是……

能擋住多久,就是多久吧……

劉縯**的戰馬剛剛邁開馬蹄,卻猛地一滯。他低下頭,看見劉秀緊緊拉住了韁繩,衝著他搖了搖頭。

在劉秀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