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南岸的新軍營地內,王睦原本已經躺下,卻始終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對麵的兵數更少,素質也遠遠不如己方。明日正麵決戰,幾乎是十成十的勝算。那麽綠林軍方麵,今夜多半會來夜襲。

而早在全軍歇息之前,王睦便已經通令了下去,今夜必須加強戒備,全軍小心對麵的夜襲。

然而不知為何,他的心裏卻始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哪怕布置已經萬全,卻還是隱隱覺得將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猶豫再三,王睦還是讓衛兵將甄阜傳喚了過來,吩咐他將值夜的衛兵人數再加上一倍,同時留出一萬人來,集中在主營之旁,隨時候命。

“這……是不是太多了些?”甄阜聽到這樣的苦著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對方或許會來夜襲,但即便是現在的防衛,也已經足夠多了。侍中大人的謹慎,屬下很是欽佩。但若是這樣下去的話,明日決戰,恐怕士兵會太疲勞了……”

而在他的心中,卻早已將眼前的王睦劃歸作了個怯懦無能,膽小怕死之徒。

還一萬人守在你的主營之旁?怕死也不是這麽個怕法啊!

甄阜在肚子裏這麽想著,但當然不會蠢到說出來,而是依舊在臉上擺著一副忠順可靠的模樣。

“我們有十萬人,哪怕拿出一成的人來巡夜,也不過是明日少一萬人上陣而已。”王睦搖了搖頭,語氣堅定:“對麵的人數遠不如我們,劉縯又是個愛行險的家夥,今夜他來夜襲的可能,超過九成以上。”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值夜的人馬。”甄阜腹誹了兩句,還是隻能低頭恭敬地應諾了下來。

然而就在甄阜起身要退出營帳之時,營帳的簾子卻被掀了開來。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衝進來,甚至連通報都沒有。

“大人!大人!敵人夜襲了!”

梁丘賜的臉色蒼白,表情慌張不定,氣喘籲籲地跪在了王睦的麵前。

“什麽?”王睦一愣。即便身處於中軍,但若是真的遭到了夜襲,此處也不該一點動靜也聽不見:“有多少人?我們的斥候和哨兵怎麽會沒有發現?”

“不知道人數!”梁丘賜慌張地搖了搖頭:“但位置……位置是在浮橋那裏!現在所有的浮橋都已經被燒毀了!我們的退路已斷!現在後營已經全亂了!”

王睦騰地一下,站起了身,不敢置信地望著梁丘賜:“浮橋怎麽會被燒毀!”

“屬下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啊!”梁丘賜哭喪著臉:“北岸留守的營寨,已經被攻破了,火光衝天!敵人攻破了北岸的營寨之後,渡過河殺進了我軍的後方,現在後軍也開始亂了!”

王睦緊緊握著拳頭,顧不上再詢問梁丘賜,大步走出了營帳。

果然,遠遠地能夠聽到後方營地處傳來的呼叫與喊殺聲,而遠方的天空,已經變作了一片通紅。

王睦全身的血,像是都已經被抽空了一般,臉色蒼白如紙,一陣頭暈目眩襲上了天靈。

那個位置,那樣的火光,隻能來自於一個結果!

——北岸的軍營被攻破,其中的糧草被焚燒一空!

而那分明原本是自己為了安全的萬全考慮,才會暫時不運到南岸來的!可現在……

“劉……縯……”王睦搖晃了兩下身子,幾乎要倒在地上。幸好在他的身後,韓卓悄然自帳篷的暗影中出現,扶住了他的肩膀。

“大人,因為隻顧著防備正麵的敵人夜襲,所以後方幾乎沒有安排什麽哨兵,都調集到了前方……現在敵人渡河之後,後方的營地已經全亂了……”梁丘賜跪在地上,語聲顫抖,不停地叩首。

這一次,他知道自己真的已經是死定了。

王睦已經站不住了。他拚盡全力地打開韓卓的手,緩緩蹲下,雙手撐著地麵不停地喘息,眼前一片金星閃過。

他用力地吸氣,卻感覺自己的胸膛裏始終是一片空****的,肺都像是要炸裂開一般。

他不停地努力想要張口說話,卻發現自己除了嘶啞的啊啊聲之外,什麽都發不出來。

“冷靜。”韓卓冷聲道,同時用手按住了王睦的背,用力一推一按。王睦隻覺得自己的身體驟然一鬆,隨後大口大口地嘔吐了起來。

當王睦涕淚交加地抬起頭,地麵上一攤汙穢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重新能夠呼吸了。

“謝謝你……韓卓……”王睦劇烈地嗆咳著,輕輕拍了拍韓卓的手,勉強撐著膝蓋站起了身來。

“大人,甄阜已經去集結部隊,向後營去了。屬下……屬下請侍中大人責罰!”梁丘賜依舊跪在王睦的麵前,沒有跟著甄阜一同前去。如此重大的損失,總得有人來負責才行。

“責罰?”王睦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責罰便有用麽?還是趕緊將夜襲的敵軍消滅吧。雖然不知是怎麽突破了我們的重重封鎖,燒掉了糧草和浮橋,但他們的人數必定不多。我們有著十萬人的數量,隻要重新整理好秩序,這一點敵人不足為懼。”

他喘息了兩口,提高了音量:“梁丘賜聽令,自中軍調集五千人,向後營迎敵!不得冒進,緩步前行。凡混亂衝撞者,不分敵我,一概斬殺!”

“是!”梁丘賜全身顫抖著叩了三叩頭,匆匆起身向著遠處跑去。

“等等……”梁丘賜還未走遠,又被王睦叫住,猶豫了片刻,還是咬牙道:“將鐵血營……也帶去吧。若是這樣還平息不了夜襲之敵,那便……提頭來見我吧。”

說完,王睦自腰間掏出了一枚兵符,拋到了梁丘賜的腳前。

“是!屬下遵命!”

聽到鐵血營三個字,自地上撿起那枚兵符,梁丘賜再一次全身一顫,大聲應答道。

“劉縯……劉縯……老師多年來的夢想,難道真的要毀在你的手中麽!”

待梁丘賜離去之後,王睦才抬起頭,失神地喃喃道。

自從老師登基之後,天下便無一年不災。此次為了南陽的這一戰,調集來的兵員倒還在其次,糧草卻幾乎已經掏空了整個關中。

而這一次,王睦自宛城中帶出的糧草,便占了老師辛辛苦苦運來的半數。這半數之中,卻又有九成屯在了北岸的營寨之中。

而此刻,卻已經盡數在劉縯的手下付之一炬。

更不必說,浮橋被斷,這十萬大軍,已經失卻了退路。

沒有了軍糧,那再多的士兵,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此刻王睦手頭的軍糧,卻隻夠全軍吃上五日。而重新建造浮橋,至少也還需要兩天的時間。

即便現在便開始重建浮橋,在撤回宛城的一路上,王睦還將要應付身後不停的銜尾追擊。這十萬大軍,能夠順利回到宛城的,也不知能不能有半數。

王睦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