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的腦門上汗出如漿。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這定陵城中,在這自己的縣衙之內,被劉縯直闖進來,逼問著這樣的問題。

要喚人來麽?可門外本應有那麽多衛兵,劉縯卻能這般直衝進來,竟似沒有一個人阻攔。現在便是張口大喊,又是否能有人進來?

要答應麽?可自己此前一直等待著的,便是昆陽城破,王鳳戰死,己方的平林一係才能夠得到機會。

躊躇了良久,陳牧才小心翼翼地斟酌起措辭,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以盡可能平緩的聲音道:“劉縯,你可知道定陵城小兵弱,縱使去救昆陽,也是杯水車薪……何況若是敵軍分兵占據了定陵……”

“喀!”

陳牧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廳內的所有人便都隻看到了刀光一閃,耀眼而過。

一顆頭顱衝天飛起,再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陳牧的臉上,甚至連一絲驚慌的表情都來不及變化,依舊停留在方才那張口待言的姿態。

而他的身體,卻還站在原地,未曾倒下,隻是脖頸處一股股鮮血不停噴湧向外。

“我說過,我隻問一遍的。”

劉縯收刀回鞘,低頭望了望滾落在馬前的陳牧頭顱,淡淡道。

廳內,隻剩下了平靜的喘息聲,以及那幾匹戰馬時不時的響鼻。

坐在東首的那五名平林軍的將領,個個張大了嘴,卻沒有一人能開口說出半句話來。

一言不合,便拔刀斬首!

劉縯下手,竟然狠辣如斯?!

陳牧是平林兵的首領之一,更是這定陵目前的最高主將。縱使劉縯身為綠林軍的首領之一,但這般擅入城池,親斬同僚,不管怎樣也絕說不出任何道理來。

但——但卻偏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劉縯有半句斥責之詞!

劉縯輕輕撥轉馬頭,向著那五名偏將行去。坐騎一路行過那五人的席前,緩緩而過,劉縯的目光也自那五人麵上一一掃過。

每一個人,在與劉縯的目光接觸之後,都難以自抑地低下了頭去,不敢與劉縯的視線相接。

直到此時,他們才回憶起眼前這個男人,在傳聞中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跡。

以鐵和血統治宛城的地下帝王……以兩千殘兵擊潰十萬大軍的軍神……

直到走到了最後一名偏將的麵前,劉縯才勒住了**坐騎。

“昆陽,你們救是不救?”

劉縯再一次重複了一遍那句話。

“救!”

“我等必將盡力,以大司徒馬首是瞻!”

“昆陽乃南陽北麵門戶,如何可以不救?!”

這一次,再沒有人敢於反駁。

“很好。那麽從今日起,你們便是我的人了。而他,便是你們的主將。”

劉縯伸出手,指著身後的劉秀。這一次他對平林兵將領的口氣,已經不再是詢問,而是命令。

將一片此起彼伏的遵命聲留在身後,劉縯策馬向著門外行去,隻是輕輕對著身後的劉秀喚了一聲:“阿秀,你們隨我來。”

劉秀匆忙站起身,緊緊追著劉縯離去。李通與任光對視一眼,也趕緊跟在了後麵。

廳內,隻剩下了平林兵的那五名將領。直到劉縯離開後廳,空氣中的凝重壓力才終於散去。五人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著,讓幾乎快要窒息的肺部獲得一絲放鬆。

他們互相左右望著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無比的恐懼與險死還生的僥幸。

咚!

飯廳上首處的一聲輕響,那是陳牧僵硬的屍首直到此時,才終於倒在了地上。而他的首級,依舊圓睜著雙眼,雙唇半開半閉,保持著發出最後一個字時的口型。

五名偏將的背後,已經完全被冷汗所打濕。毫無懷疑,若是剛才他們也同樣拒絕的話,那麽下一刻,自己的腦袋,也將得到與自己主將同樣的下場。

……

走出了廳門,劉秀才看見後院中並非沒有衛兵存在。院門處,以及庭院的兩側,都已站滿了平林兵的士卒。

然而他們盡管人人手中都握著兵刃,但卻絲毫沒有半點戰鬥的意願。每個人的麵上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手中握著的刀劍長矛,應該作為何用一般。

門口處,有著一名身首異處的衛兵。所有其餘衛兵的目光都望著那名死去衛兵的屍首,那目光便像是牧場中的羊群望著被屠宰的同類般的憐憫,無助。

很顯然,在劉縯衝入縣衙的過程之中,那滿院的衛兵之中,便隻有那一人曾鼓起勇氣上前阻攔。而可惜的是,那勇氣為他帶來的隻有殺身之禍。

即便是此刻,當劉縯的坐騎緩緩一步步自後廳內踏出時,所有衛兵依舊沒有上前阻攔的動作,甚至就連這等意向都沒有絲毫表露。

劉縯掃了一眼身前眾人,伸手隨意指了指其中一名衛兵:“你,去給陳牧收屍吧。其餘人,出去。”

這是平林兵的地盤,陳牧是平林兵的主將,院內站著的衛兵,盡是平林兵的人馬。然而劉縯卻輕描淡寫地隨意下令,讓他們去給陳牧收屍!

而那名被劉縯伸手指著的衛兵,竟然隻是遲疑了片刻,便真的低下頭,快步小跑進了後廳。

其餘的衛兵,也同樣隻是在片刻的猶豫之後,便散出了這後院。自始至終,也沒有一絲的喧嘩與混亂。就仿佛他們的主將並非剛剛被殺的陳牧,而是眼前的劉縯一般。

原本熙攘擁擠的後院,此刻已一瞬間變得空無一人,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