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喝!今日不醉無歸!”

軍帳之中,喧鬧歡呼聲不絕於耳,幾乎要將整個營地掀翻。

更始三年,四月。距離劉秀北渡河北,已經過去了一年半。

到了河北之後,劉秀便得到了上穀、漁陽兩郡的支持,收上穀太守耿況與其子耿弇,發兩郡突騎攻破了邯鄲,擊殺盤踞在邯鄲的王朗。至此,劉秀已是河北舉足輕重的一支力量。

當劉秀在河北日益壯大時,王匡王鳳才感覺到了不安,他們以更始帝劉玄的名義遣使至河北,封劉秀為蕭王,令其交出兵馬,回長安領受封賞。

手中握有了自己的力量,足以分庭抗禮之時,劉秀已經不需要再聽從更始綠林軍的號令了。他先是斬殺更始帝派出的使者,又攻破了更始帝派到河北的幽州牧苗曾,以及與上穀等地的太守韋順、蔡允。

即便這意味著劉秀與綠林軍的決裂,但長安方麵卻隻能無可奈何,任由劉秀一天天在河北坐大。

在三日前,劉秀盡發幽州十郡突騎,與銅馬、尤來兩支河北最大的割據勢力交戰。激戰三日,終於攻破銅馬尤來的數十萬士卒,迫使其投降,整編成為自己的部下。

到了今日,劉秀已經成為了河北最大的勢力。即便是相對於已經移都長安,占據了整個關中與豫州荊州的綠林軍,也早已不遑多讓。

而今晚,便是為了擊破銅馬尤來的慶功宴。

劉秀望著營帳之中,人人歡呼飲宴的熱烈氣氛,方才的酒意上頭,已經也有了些醺然之意。

但他的目光卻在不經意中掃到了角落裏的一個身影。

盡管手中同樣握著一個酒杯,但卻始終隻是獨自小口啜飲,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他的目光望著營帳的白布,卻仿佛穿過了白布,望向不知何方。

劉秀站起身,端著就被向著王睦走去,在他身旁輕輕坐下,輕輕碰了碰他手中的酒杯:“為何一人獨飲?”

“主公。”王睦轉過頭看見劉秀,淡淡地露出一個微笑,也與劉秀手中的酒杯碰了一碰,隨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而已。”

“以前何事?說說看。”劉秀笑了笑:“這裏除了李通與任光,便是你追隨我最久了。”

“今日……恰好是二十年前,老師收我為徒的日子。”王睦淡淡的微笑中露出一絲懷念。

“啊!是在長安酒肆中,喚我上去喝酒的那老人!”劉秀想起了那段往事,點了點頭:“說起來,他確實是個博學之士!”

“沒錯。”王睦緬懷地微笑著。

劉秀站起身,自身後一席上取來一壺酒,給兩人倒上,對王睦問道:“王睦,你覺得……我可算得上是英雄?”

王睦端起酒杯飲下,點頭道:“主公昆陽一戰,以五千兵馬擊破我父子四十萬人,此刻又將河北納入掌中,自然是天下英雄。”

劉秀哈哈一笑:“那一戰,我也不過隻是僥幸得上天相助而已。現在想來,依舊後怕得很。那麽……”

他突然望向王睦:“你此前身為侍中之職,應該見過王莽吧。以你觀之,我相比於王莽何如?”

王睦突然出神凝視著劉秀,良久,才輕聲歎了一口氣:“主公你……確乃天下英雄。但王莽,卻已不能以世俗標準衡量了。若論才能,他勝主公十倍。”

“十倍?”劉秀啞然失笑:“若是如此,為何王莽還會丟了那天下?”

“因為……”王睦輕輕苦笑,眼神無奈:“因為天命在主公你的身上,而不在他。”

“天命……在我的身上?”劉秀望著王睦,心下怦然一動。

那是哥哥常說的一句話,可哥哥……卻終究還是死在了宛城。而此前宛城的那些冰雹、斷流的黃淳水,以及……昆陽城外落下的隕石……

“難道……那真的不是哥哥?”

劉秀以最低微的聲音,喃喃自語著,手心已經沁出了汗。

“那麽……昔日我北上河北之時,你為何前來投我?當時天下群英濟濟,你為何認定了我便是身負天命之人?”劉秀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

“是老師在臨終之前,讓我這麽做的。他說,要我一定要看到主公你取得天下的那一天。”王睦輕輕微笑,腦中又再次浮現起了老師的麵龐。

“你的老師,究竟是誰?”劉秀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追問道。

“主公你難道直到今日,還未曾猜到麽?”王睦笑了笑,抬起頭望向劉秀:“他……就是王莽啊。”

劉秀麵容一愣,手中酒杯一時把持不住,滑落在了腿上,打濕了一片酒漬。

他低下頭,望著那酒漬,良久才抬起頭,看著帳內仍在歡呼飲宴,酩酊大醉,無暇顧及到這個角落的眾將,輕聲向著王睦道:“那麽……我就稱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