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王府 第 三十一 章

我到底沒讓侍衛用大刑,倒也不全是憐香惜玉的心情,主要是我心裏實在覺得墨少殤這事情有些蹊蹺。

“你怎麽想?”走在一道密林中的小徑上,我看著天上一點點輕盈飄落的碎雪。

“雖然還不確定。但是我總覺得他說得應該是真的。”騰遠山當然明白我在問什麽,低聲道。

“我也是這樣覺得。”我淡淡笑了笑:“若是他真的想刺殺我,我就算有一百條命估計都不夠他殺的。”

“的確。”騰遠山微微闔首:“那日我跟他動手,若不是他根本不想殺我,我估計連稍稍阻擋他都很難做到。”

“這人看起來,似乎是真的不通世事。”我有些若有所思地看著不遠處,被細細軟軟的白雪覆蓋的湖中涼亭:“走吧,過去聊聊?”

騰遠山點了點頭,便跟著我往從湖心的小木橋走了過去。

“王爺,王爺……”身後忽然響起有些熟悉的聲音,依舊有些地追趕過來的腳步聲。

我的腳步不由微微頓了頓。

那清亮的,帶著少年獨特糯軟的,曾經無數次讓我在**聽得興致大起的聲線,我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隻是正因為聽出來了,才不想停下來。

又邁了兩步,卻感覺袖子忽然被拽住了。

“王,王爺……別,別走……”他微微喘息著,聲音裏滿是哀求:“小染,小染做錯什麽了王爺……”

而此時,騰遠山早已經沉默地讓到了一側,顯然是不想插手。

我停住了腳步,片刻後,麵無表情地轉過頭。

其實也隻不過五六天而已,裴小染卻好像已經瘦了一圈。

大冬天的,似乎因為太過匆忙地出來,他隻穿了一件薄棉袍就跑了出來,小狐耳和鼻尖都凍得紅紅的。

也不知是太冷的緣故,還是有些懼怕的緣故,他抱住我手臂的整個身子都在瑟瑟發抖。

那雙抬頭看向我的,小鹿似的杏眼滿是濕漉漉的委屈和哀求。

“你沒做錯。”我平靜地說,頓了頓,補充道:“我也沒怪你。”

裴小染有些急促地喘息著,卻依舊打著顫抱緊我的手臂。

我不再多說,隻是轉頭看向騰遠山,淡淡地問:“不是吩咐過了麽?他若來見我,攔。”

騰遠山看了看我身後的裴小染,輕聲說:“王爺今天是臨時出來,想必,想必是一時之間出了點疏漏。”

而裴小染一聽這話,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得駭人。

他細瘦的身子抖得像篩糠似的,滿眼都是絕望的神色。

“王爺……王爺……不,不……”他嘴唇發著抖,語無倫次地喃喃念著,一雙手卻怎麽也不肯鬆開我的衣袖,連指甲都因為過於用力有些發白。

我不再多說,轉身的同時順勢一抖袖子。

這一抖已經隱隱帶上了一絲暗勁,本來應該是能甩脫了他的。

卻沒想到,裴小染居然出奇的用力。

這一甩,居然沒徹底的甩脫他,反而是他身子不穩撲倒在了地上,而我又在往前走,就這樣拖著他走了兩步。

到了最後,他才最終沒有抓住,嘶拉一聲帶著我袖口的一片皮裘鬆開了手。

身後隨即傳來小動物般,有些強自壓抑住的哀哀嗚咽聲。

我到底還是無法就這樣走開,微微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重心不穩的緣故,裴小染跌得很是狼狽,前傾似的跪在了地上,也正是因為這樣,左手不小心撞在了木橋邊凝結的冰柱上。

這麽冷的天氣,冰柱早就凝結得像是利刃般堅硬。

他這麽輕輕一碰,就滑破了一個大大的血口子,赤紅的鮮血順著他的手掌淌了下來。

記憶中的他,是怕疼怕到了極點,若是往常破了這麽大的一個口子,恐怕早就把他嚇壞了。

此時,他卻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手上的鮮血淋漓,那雙小鹿一般的漂亮杏眼裏,晶瑩的淚珠一連串地滾落。

他隻是使勁抬頭,哀哀地望著我。

“王爺……王爺,求,求求你……”

他的身子一直顫抖著,似乎想往前蹭著抱住我的腿,那淚眼朦朧的杏眼裏,滿是絕望和哀求。

我看著他止不住地顫抖著的單薄身子,因為寒冷而發紅的小尖狐耳,還有那挺秀的鼻尖。

那瞬間,心裏仿佛變得有些柔軟。

微微蹲下身子,我輕輕拉過他還淌著血的左手,另一隻手的指尖細細地撫摸過他的眉眼。

這張精致而漂亮的小臉,每一處,我都曾經細致而溫柔地親吻過。

那時我是真的喜歡他。

我不想折磨他,更不想讓他這樣卑微地求我。

我早已過了賭氣的年紀。

“王爺……別,別扔了小染……求求你……”他隻是一個勁兒地發抖,仿佛是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被拋棄的小動物。

“穿這麽少,不冷麽?”我看著他身上薄薄的棉袍,搖了搖頭,低聲問。

裴小染有些發愣,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我也沒等他的答案,反手把身上的厚實暖和的純白狐裘慢慢地解了下來,之後便把他纖細柔軟的身子輕輕裹在了裏麵。

我看向不遠處已經趕過來,卻沒敢靠近的幾個侍衛,平靜地站起身,沉聲吩咐道:“來人,把他帶回去。”

隨即,我轉過身,沉默地往湖心那被白雪覆蓋的小涼亭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騰遠山似乎是回頭看了一眼,但是卻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跟上了我的腳步。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狠心?”我倒沒覺得有什麽冷的,隻是淡淡笑了笑,低聲問。

“遠山,遠山隻望王爺日後莫要後悔……”他那雙狹長韻致的鳳眸在我臉上微微一個流連便劃了開來,輕聲答道。

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入夜時分,蒼穹之上,卻兀自飄著雪。

“喝酒賞雪,倒也不錯。”我看著庭外,柳絮般的飛雪飄落在湖麵,平靜地說:“要不,今晚你就陪我在這亭裏喝酒吧?”

騰遠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隻是轉頭對外麵的侍衛吩咐道:“來人,在這亭裏燃上兩個火盆,再拿幾壇霜花釀——還有,給王爺拿件厚實點的狐裘。”

“你真是細心。”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坐在了涼亭裏的石凳上。

“王爺想喝到什麽時候,遠山都陪著。”他也不多說,隻是微微撩起長袍的下擺,坐在我對麵,淡淡地開口。

要的東西很快就被拿了過來,火盆被放在腳旁點燃,披著狐裘,倒真是暖和得厲害。

上好的霜花釀也是被溫好的,喝進了腹中,就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下人也都很識趣地遠遠退開,生怕打擾到我和騰遠山。

蒼穹之上,隻有幾點寒星。

但一片片素薄的雪花,卻在那蒼茫的天地之間,翩躚起舞。

漆墨般的夜色中,目力似乎隻能看到幽深幽深的湖麵,岸上的點點燈火顯得那麽遙遠而迷幻,仿佛全世界,便隻剩下了這小小的湖心亭。

我端著酒杯,靠在扶欄上,看著王府內那仿佛遙不可及的一座座亭台樓閣,卻隻是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杯中的霜花釀被我一飲而今,騰遠山拿著酒壺,無聲地幫我倒滿,卻也不多說什麽。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有些冷漠地笑了笑,輕聲繼續道:“我知道我有些狠心。”

“他還是孩子。或許他本身沒什麽錯,或許是我太偏激了。”

“可是這裏,這裏……有一個結。解不開了。”我指尖點了點胸口,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平靜地說:“其實我是自私的人,可我還是想護著他。我已經為了他把後背都交給了刺客,可他還是走了,躲起來了。”

“如果我死了呢?他會傷心麽?會傷心多久?”

“王爺,你,你別……”騰遠山不知所措地開口。

我搖了搖頭,語聲漸漸地,漸漸地低了下去:“或許也不是這些原因。或許隻是因為……心裏,有過傷……不能,不能再傷一次了。”

“王爺……”騰遠山握緊酒壺,抬眼望著我,

“你不必擔心。”我微微笑了笑,自己拎過酒壺,滿上,一口飲盡:“我有分寸。”

喝酒的速度越來越快,話卻越來越少。

這種喝酒的方式,想不醉似乎都不可能。

我也是真的想一醉了事。

不是逃避,不是軟弱,我也隻允許自己醉這麽一次。

我有分寸。這便是我的分寸。

漸漸的,視野變得模糊搖晃,腦子似乎也越來越沉重。

莫名地,很享受這種逐漸失去清晰的思維,明澈的頭腦的感覺。

仿佛一個人安靜地躺在湖底下,周圍的一切模糊而曖昧,卻很安全。

雖然一切都變得模糊,坐在身側的騰遠山那雙風流狹長的鳳眸卻似乎更外清晰。

清晰到,每一絲韻致的弧線,瞳仁裏每一縷色澤,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映入眼簾。

盲人喪失了視力,卻往往聽力敏銳。

此時,我喪失了那份理智,卻仿佛忽然之間多出了些什麽。

或許是衝動,又或許是直覺。

就在懵懂間,我輕輕伸出手,指尖細致又曖昧地,撫摸過那雙在夜色中,仿佛熠熠發光的狹長鳳眸。

他有著那麽漂亮的眼睛。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對我心裏如是說。

那麽漂亮,僅僅如此撫摸是根本無法滿足的。

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叫囂,這種感覺我不陌生,但是在此時的寒夜裏,卻好像帶著我不熟悉的滋味。

暗香湧動。

暗香湧動的味道。

失去僅剩的理智的前一刻,我聽到酒壇被踢破的啪的聲響,以及一聲有些驚慌失措的“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