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之前我已經跟挽月簡略地聊起了這位鎮北王府的總管。

騰遠山——跟無極戰北一般年紀,從三歲就做了鎮北王的伴讀,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是個文武全才的風流人物。

這諾大鎮北王府內大大小小的事務,其實都是交給他打理的,心機和手腕自然了得。

騰遠山來得很快,並沒有讓我等上多久。

聽到兩聲輕輕的叩門聲時,我正望著窗外兩株桃樹,淡淡地說了聲“進來”便轉過了身。

推門而入的男人跟我一般的身高,一襲淡雅的青色長衫,身材瘦削卻挺拔。

眉目如畫,姿態風流。

卻是在那張秀麗清雅的臉蛋上,一道猙獰可怖的暗紅色傷疤從左臉頰一直延伸到眉心,完全就等於是被毀容了。

我心裏雖然暗暗感到有些惋惜,但神色依舊平淡:“滕總管。”

“遠山昨日就聽說王爺醒了,但是怕打擾了王爺就沒來探望。”騰遠山彎腰行了一禮,他頓了頓才繼續道:“聽說,王爺這次醒來,似乎是失憶了?”

“對。”我並不多說,隻是凝神觀察著騰遠山的表情。

騰遠山從我口中得到了確認,卻並沒有露出過多的驚訝之色,他略一思索,抬頭說:“王爺也無需擔心,打從有記憶以來,遠山就跟著您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遠山不敢說知曉所有,但也起碼可以說出個□□成。”

“我不擔心這個。”我微微一笑。

這個滕遠山讓我很滿意。

忠心自然是不用說了。而且顯然腦子清楚,性情也沉穩。

鎮北王在用人上,倒是跟我很像。

“王爺擔心刺客的事?”騰遠山馬上就懂了我的意思。

“搞不清楚什麽來頭,始終是放不下心。”我坐在虎皮太師椅上,手指在玉石桌麵上輕輕敲打著。

“王府有內奸。”騰遠山忽然說。

“噢?”我挑了挑眉毛,等著他說下去。雖然也想過這個可能,但是我畢竟什麽也不知道,自然不能下定論,沒想到這個騰遠山說的這麽肯定。

“王爺上次派我出去辦事,隻有府內有限的幾個人知道。”

“這麽說,隻要你在我身邊,刺客就不敢動手?”我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遠山習武二十餘載,又承蒙王爺照顧從軍五年。雖尚不敢說無敵於天下,但是手中一柄裂山劍,為王爺斬盡世間逆賊的實力還是有的。”騰遠山抬起頭,冰玉似的瞳仁裏閃過一絲冷傲。

“我信。”我的笑意濃了些,轉換了話題:“那知道你出去的,到底有幾個人呢?”

“五個。”騰遠山肯定地說:“王爺放心,這五個人現在都被我調離了核心職位,想要再威脅到王爺是不可能的。王爺現在失憶了,等下我把這五個人的身份職位等都寫出來呈給您過目。”

“好。”我點了點頭:“這幾日,就留在王府吧。”

“自然。”騰遠山笑了笑,臉上的刀疤有些猙獰,他想了想,忽然問:“聽說……王爺把那個草苓人放出來了?”

“怎麽?裴小染跟刺客有關係?”我反問道。

“當然沒有。”騰遠山的笑意裏帶上了一絲調侃:“要是刺客跟他合夥,王爺也就不會出事了。”

我哈哈一笑,知道騰遠山是在暗指裴小染實在是笨得厲害。

“說起來,我今天給他上了藥。”我靠在了柔軟舒適的椅背上,懶洋洋地問:“這麽怕疼的小東西,你們鞭他一頓的時候,他就沒有叫破了喉嚨?”

“豈止是叫破了喉嚨,他這又哭又求饒的,都要把地牢吵得翻了天了,體力倒是好的厲害,那些獄卒臉都黑了。”騰遠山好笑得搖了搖頭:“當時王爺就在他房裏出事,這是犯忌的事情,我還真得先弄個交代,幾個下人都殺了。這個裴小染……要不是知道王爺還沒碰過他,恐怕還舍不得,我就把他也一塊殺了。”

“的確是有點舍不得。”我也沒否認。

“草苓人生性就怕疼得厲害,王爺想玩花樣的話還是小心著點,別不慎被小野貓給抓傷了。”騰遠山剛才講正事的時候的確是冷靜沉穩,可是現在這句話說出去卻亦是非常自然。

半抬起頭,冰玉似的眸子瞟著我,眼神似笑非笑的,清雅的臉上雖然橫貫著刀疤,可是那一瞬間卻讓人覺得豔麗風流,妖得厲害。

我一時之間倒是愣了一下,忽然之間隱隱約約地有了一種類似於臭味相投相見恨晚的感覺。

但是因為畢竟不了解這個騰遠山,我也隻是模棱兩口地笑了笑,淡淡地說:“滕總管到時候就能知道了。”

騰遠山一雙風流韻致的細長眼睛閃過一絲隱隱的傷感:“王爺,您以前是叫我遠山的。”

我隻是笑了笑:“叫遠山也好。”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似乎是決定了什麽一樣,沉聲說:“王爺,恕遠山直言。您失憶了,其實也並不是件壞事。”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騰遠山剛才明顯已經是下定了決心,就再也沒有遲疑,平靜地說:“王爺當年,是真正的人中龍鳳、雄韜偉略,論心機才智,十數位皇子中,沒有哪一個是您的對手。府天皇位,哼,當年就應該是您的掌中之物。”

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但是神態卻沒什麽變化,隻是淡淡地說:“遠山啊,你這話說出來,可算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了吧……”

“遠山知道。但是說還是要說。”他細長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冷傲,毫不在乎地繼續道:“當年府天八位皇子,被王爺肅清了三位,流放了一位。剩下的,一個福瑞王,自小體虛不問政事,自然沒有威脅。定南王是絕世將才,一心想跟橫江國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根本就對皇位沒興趣。這樣明朗開闊的局麵,完全是王爺打下來的,所以我說,皇位,本該就是王爺的。”

“撲通”一聲,騰遠山跪在了地上,抬起頭直視著我,一字一頓地說:“王爺,情愛一事,的確是人生在世避也避不開的事。可是卻也不能因此失了常態和智慧。王爺心心念念都是無極戰西,可是您讓了皇位給他,他卻硬是扣了兵權把您放到這窮山僻壤的沉冰邊界,負心薄性到這個地步,王爺又何必因為他,鬱鬱寡歡半輩子。”

我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因為這消息,也實在是太震撼了些。也就是說,這個鎮北王,當年是一片癡心地愛上了他的七弟,當今的府天國皇帝。甚至還為此,把皇位讓了出去。最後自己還沒討了好,兵權扣了不說,還被派到個不怎麽樣的地方。

這事情,無論放到哪個時代,都應該算是比較驚世駭俗的了。

不但是違背倫理,而且還是一虐戀情深的戲碼。

不過看來,我這個王爺當得,也不像表麵那麽逍遙。

“遠山當年也和王爺說過,可是王爺……”他頓了一下,卻沒有接下去。

“所以你說我失憶不是壞事。”我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講。

“王爺當了這鎮北王之後,就一直不快活,性子也變得越來越……”說到這裏,他又很有技巧性地頓住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開口:“該怎麽說就怎麽說吧。”

騰遠山笑了笑,神態自如:“總之王府裏的下人,一直是誠惶誠恐的,生怕哪天惹了您一個不高興就被拖出去砍了。王爺,遠山知道說這話是逾規了,但是還是不得不說——無極戰西,不配您的喜歡。”

我沉默了半晌,歎了口氣,低聲說:“你起來吧。”

騰遠山站起身,輕輕撣了撣長袍下擺的微塵。

“我已經忘了無極戰西這個人,如今的我,對他自然談不上喜歡二字,這點不必擔心。”我轉頭看了看牆上掛著的,近兩米長的巨大戰斧,忽然之間覺得很是蕭索疲倦:“我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輩子,我不想再勾心鬥角地爭什麽,對權力、皇位什麽的,也早已失了興趣。”

“但是——”說到這裏我頓了頓,忽然猛地抬起頭,眼裏閃過冷厲的鋒芒,一字一頓地說:“之前那個頹廢喪誌,為情傷神的無極戰北已經不在了。已經失去的我可以不再計較。但是從現在開始,這諾大的鎮北王府就是我的根基,若是有人膽敢伸手打這王府或是我這王爺的半點主意,讓我這日子過得不快活,我無極戰北就算鬧個翻天覆地,也要斷了他的手滅了他滿門!”

騰遠山走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我換了一身黑絲軟袍,坐在白玉案桌前,翻閱著一冊關於神武大陸風土人情的書卷。

關於我穿越來的這個世界,我心裏也大致有了些把握。

這個時代,當然不存在於中華五千年裏的任何一個朝代。但是這樣一個純架空的時代,卻有著類似於中國古代的君主封建製度。

甚至連書寫的文字都已經進化到了類似於現代繁體字的程度,讓我看起來也不算太費勁。

我看得累了,便放下書。拿起桌上青玉小碟子上擺著的蓮子餡小薄餅嚐了一口,味道倒真是不錯,香而不膩,皮更是炸得酥脆酥脆。

這時候,我忽然隱隱聽到了悠揚的琴聲響起,似乎因為距離過遠,琴聲也好像因此斷斷續續的,聽得不是很清楚。

“挽月。”我把守在外間的挽月叫了進來,詢問道:“外麵的琴聲是怎麽回事?”

“是夏公子在彈琴,夏公子是戲園子出身的,偶爾會彈彈琴免得生疏了。”挽月半抬起頭,頓了頓,試探著問:“王爺可是要休息了?琴聲若是擾了王爺,挽月去跟那邊說一聲吧。”

“不用了。”我拿起柔軟的布斤擦拭了一下手指,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挽月見了急忙拿起件袍子跟了上來。

我循著琴聲走了一會兒,直到能清清楚楚地聽到那流暢悅耳的琴音的時候才停下,找了一處石亭坐了下來。

屋外倒真是有點冷,夜風一陣陣地吹拂而過,我披上了挽月帶著的袍子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但是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衫就跟出來的挽月顯然是有些受不了,細瘦的身子在寒風裏瑟瑟發著抖。

“冷麽?”

挽月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不冷。”

我挑了挑眉毛,戲謔地笑了笑:“冷的話,王爺抱著你聽可好?”

挽月本來冷得發白的小臉頓時發紅,窘迫地小聲說:“王,王爺……”

琴聲似乎逐漸趨向了高亢處,一聲聲,盤旋著直入雲霄。

悠揚,清越。

似乎還隱約夾帶著琴弦脆弱而憂傷的顫音。

我想起夏雲深那雙動人的眼睛,黑得冷冽而清麗的雙眸,像是湖底散發著幽光的冷玉。

不像是裴小染,這個男人對我來說,似乎與生俱來地有那麽一種莫名地吸引力。

否則我也不會大半夜的,走出來特意地聽一下他的琴聲。

這時,又忽然想起,當時看到夏雲深的臉的時候,我腦中浮現的那個眉間一點朱砂痣的身影。

他們是什麽關係呢……

我的指尖輕輕敲打著石桌。

騰遠山應該是知道的,不過我倒是忘記了問他。

正思考到這裏,忽然聽到挽月在旁邊,打了個噴嚏。

我轉過頭,就看到他用手捂住嘴,鼻尖紅紅的,怕我怪罪似的抬頭看著我。

“走吧。”我沒多說什麽,站起身也就準備回屋了。

“王爺……挽月,挽月沒事的……”挽月卻沒動,估計是怕影響了我,就那麽紅著鼻尖望著我。

“沒你的事。我困了。”我簡潔地說了句,看著比我矮半個頭的挽月,忽然之間就有了想調戲一下他的想法。

微微彎下腰,我把挽月纖瘦的身子整個摟進了懷裏,偏過頭,我在他薄薄的耳朵旁低聲說:“其實你就是想讓王爺抱著你聽,是不是?”

雖然外麵挺冷的,可是挽月的身子還是暖烘烘的,這麽抱著,就有點像是抱著隻小狗的感覺。

他又不敢掙紮,所以隻能勉力搖了搖頭,又搖了搖,磕磕巴巴地小聲說:“不,不是的……”

“走吧。”我似笑非笑地重複了一遍。

挽月身上軟軟的,又熱熱的,實在是挺舒服,我也就這樣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地不動了。

挽月當然不可能把我推開,於是隻能可憐巴巴地馱著我,就這樣一路把費力地承受著我的重量挪回了我的宅院。

……

……

我算是個比較惜命的人。

上輩子的時候,年輕的時候太拚命。自己也知道把身體壓榨打熬得太過分了,所以後來坐上了龍頭的位置之後,雖然也會縱情聲色,但是也盡量保持了相對來說比較穩定的作息,平時飲食也非常注意。

從這點上來說,這個鎮北王跟我又算是誌同道合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又是一番仔細的洗漱。

披上一件水墨淺灰的薄衫,頭發簡單地攏到了腦後,我就很悠閑地坐到了庭院內水池旁的石桌處準備用早膳。

鎮北王這日子過得果然很考究,我剛坐下不一會功夫,精致昂貴的白玉小碟碗就一一被端了上來。

因為我還是重傷未愈的階段,所以不能吃油膩生鮮的東西。大夫就寫下了一些藥膳的菜譜,特意給我這段時間準備。

最先端上來的開胃小菜是核桃花拌香椿,用甜辣椒醃製過的香椿,閃著盈盈的翠綠色光澤,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銀耳蓮子粥熬得軟儂甜膩,仿佛入口就會直接滑入食道中。

一旁小青玉碟上,擺著精致的四色小點心,分別是蓮藕、核桃、花生和玉米餡兒的。

玉須泥鰍湯燉得清清亮亮,裏麵的食材口感更是鮮香滑嫩。

最後端上來的,是一小壺已經用冰沁得涼涼的龍眼酒,嫣紅嫣紅的色澤,入口就覺得清爽甘甜。

這樣一頓藥膳,即使是上輩子我一貫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也依舊覺得吃得渾身上下都很舒坦。

用玉盆裏的水洗了一下手,我好整以暇地用潔白布斤擦拭幹淨了手上的水珠,這才站起身,衝挽月說:“走,我們去夏公子那兒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攢文中 真是狂躁啊!!!!

拔瓜毛

於是——收藏依舊比回帖多 OTL OTL

我應該表達什麽想法呢?

推倒童鞋們 繼續加油 嗷嗷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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