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十六 章

“那定南王的意思呢?”無極戰西神色微微晃動了一下,但還是身子前傾,沉聲問。

無極戰南微一躬身,淡淡地說:“朱炎玩忽職守罪本當誅,皇上可補一道諭旨昭告天下。不過鎮北王所作的確於禮不符,那便罰半年俸祿吧。”

我的嘴角微乎其微地揚了起來。

虧他還說得出來,罰半年俸祿,這算哪門子懲罰。

哪個大臣是真的靠朝廷那點俸祿過活的。

就算是個小小的芝麻官,也能有自己的產業田地。更別提我堂堂親王了。

罰半年俸祿,這根本不痛不癢。

“皇上,下官也認為定南王所說的懲罰可行。”刑部侍郎邁前一步,躬身道。

禮部譚大人卻依舊有些不死心,又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為,朱炎將軍雖然有過錯在先,但是卻也不能因此就放寬禮法的規範。鎮北王如此魯莽行事,有失皇家體統,因此臣認為罰半年俸祿,略嫌輕了些。”

“夠了。”無極戰西說到這裏,語聲停頓,那雙細長的眸子看向我,似乎隱隱帶上了絲疲倦無力:“朕看就依定南王所說,罰鎮北王半年俸祿吧。”

譚大人登時一愣,卻隻能又行了一禮,默默地退回了群臣中。

“皇上。”此時我卻站了出來,也是微微一欠身,平靜緩慢地說:“這些日子,臣也遞了奏折。北三郡如今馬賊肆虐,城防軍疲於應付,這次更是大鬧寒山重關,如今北三郡境內,黎民百姓惶惶不安,民生疾苦。臣封號鎮北,卻未能盡責,深感羞愧。此次便想請命,肅清三郡內馬賊流寇。”

我深知分清主次的道理。

這次開口,也絕口未提及兵權的事情,卻處處強調馬賊帶來的混亂。

如此一來,肅清馬賊變成了必行之事,他斷然無法回絕。

“鎮北王心裏時時心係百姓,陣甚感欣慰。”無極戰西神色有些發僵,說到這裏,停了片刻才繼續道:“馬賊流寇,乃一大禍患,自然是要徹底肅清,朕……準了。”

此時一雙月牙般笑眼的楚落天終於微笑著上前,有條不紊地開口道:“肅清馬賊,這絕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鎮北王早年征戰天下,對付區區馬賊,也算屈才了。隻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臣認為,要肅清馬賊的話,此時北三郡的兵力——怕是不夠。”

無極戰西看著楚落天,緩緩開口了:“朕看是愛卿是杞人憂天了。鎮北王乃是府天神將,戰功無數,怎會把區區馬賊流寇放在眼裏。朕把城防軍和邊陲軍的兵權都交給鎮北王,如此兵力,難道還不足以剿滅馬賊?”

“皇上。”我抬起頭直視著無極戰西黑幽幽的雙眸,語氣平淡,卻斬釘截鐵:“皇上錯了,朱炎將軍也是。馬賊,聽起來的確毫無組織,一盤散沙。隻是若有人輕視他們,就一定會付出代價。朱炎付出了代價,北三郡百姓被其所累也付出了代價。而我府天國,卻再也不能承受如此屈辱,如此代價。”

無極戰西俯視著我,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龍椅上,頭戴紫金九龍冠,可是隻有我能看得出來,他那細長雙眸間的一絲懇求和無助。

楚落天又是微微一笑,那雙溫柔的月牙眼眯了起來,但是講出來的每句話,依舊條理清楚無可辯駁:“臣認為,鎮北王所言甚是。近年來,北部馬賊肆虐的事情,鎮北王已經遞了數張折子,足以證明事態嚴峻。如今這寒山關與馬賊一戰,更是震撼朝野。如果再不以雷霆之勢肅清馬賊,恐怕馬賊將愈發難纏,屆時,就算是朝廷大軍都難與之糾纏。”

楚落天說到這裏,頓了頓,又繼續道:“馬賊馬賊,最善於小股遊擊作戰。因此對付他們,兵力要散,散卻不能太少。如此尺度,極難把握,隻有利用勝過馬賊數量的兵力,才有十成把握徹底鏟除馬賊。”

“那依愛卿所言,徹底鏟除馬賊又需要多少兵力?”無極戰西輕聲問。

楚落天身板筆直,坦然而言:“之前,山海關橫江邊界戰事吃緊,因此皇上從寒山邊防軍調動十萬大軍,五萬投入定南王帳下,另五萬鎮守都城燕雲京。這種調度,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實屬英明。但是如今情況卻又不同。”

“如今山海關已經安寧多時,且定南王帳下山海邊防軍更是驍勇善戰,整個山海關可為湯池鐵城,牢不可破。反觀寒山關,在朱將軍的治理下,軍紀鬆散,甚至對馬賊都有些束手無策。因此臣認為,皇上應該把當年調度出去的十萬大軍重新編回寒山邊防軍,正可助鎮北王清剿馬賊。”

“寒山關多年平靜,比山海關可要安寧多了。如此調度,是不是太草率了?”無極戰西沉聲問。

“不然。”楚落天顯然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毫不猶豫地說:“正如臣先前所言。情況有所變,計劃便該有所變。先前寒山關的確是安寧,隻因沉冰國素與我府天交好。可是如今卻不同了,馬賊肆虐,甚至威脅到了我府天邊防,如此混亂的情形,事態已經無比緊迫,反而要先行考慮。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跟橫江國是外戰,跟馬賊卻是內戰。皇上也通讀史書,想必也知道,若是國內內戰不息,那外戰恐怕也就要隨之而來了。沉冰國是與我府天交好,可是如果馬賊如此繼續囂張下去,恐怕沉冰也無法忍住不來分一杯羹。”

“再者,寒山關多年未戰,兵士恐怕早已倦怠懶散,毫無殺氣。正好讓驍勇善戰的兵士編入其中,也好讓寒山關邊防軍染上點陽剛血氣。”

爭論到此刻,無極戰西已經難以為繼,他靜靜地思考了片刻,終於轉頭看向了無極戰南:“定南王,福瑞王,你們意下如何?”

這已經是他最後的困獸之鬥了。

先前無極戰西恐怕的確是以為無極戰南會阻撓我,才一直讓我等到無極戰南入京才開始上朝。

可是剛才定南王說那句話,已經讓他最後的希望破滅,這麽一問,恐怕連他自己也知道是孤注一擲。

之前一直沒有參與爭論的福瑞王,此時卻當先開口了:“臣認為,兵力可調,卻未必要調十萬之多。”

他語聲並不大,講得也慢條斯理的,倒真是沒什麽親王的氣勢,隻是那雙淺褐色的丹鳳眼卻有些淩厲地看向了一旁的定南王。

無極戰南臉色頓時有些尷尬,又咳了咳,那樣子,倒是真神似個妻管嚴。

無極戰西的目光,隨之移到了無極戰南臉上。

“十萬不十萬的,還是皇上定奪。”無極戰南前半句話顯然是在推卸責任,但是下半句話倒也沒讓我失望:“隻不過我山海軍裏,本來隸屬寒山軍的五萬兵士,這便都調回去吧。”

福瑞王聞言,無聲地轉過頭,再也沒多吐出一個字。

無極戰西笑了笑,隻是那笑容卻隱隱帶著絲慘淡,眉間那點殷紅,似乎也黯淡了下來。

“此事朕再考慮一天,明兒朝上,便做定奪。若今日無事,這便退朝吧。”

接著,百官又是齊齊行了跪禮,這才魚貫退出丹心殿。

我和定南王福瑞王站在最前列,自然就是最後退出去的。

邁出丹心殿之前,倒是清清楚楚地聽到福瑞王的一聲冷哼。

左右無人,定南王倒是有些無奈地轉頭看我,他沉吟了一下,忽然低聲道:“其實哥在朝堂上的勢力遠勝於我,又是設好了局等無極戰西跳,今兒就算我不開口,事情恐怕也得定下來。”

我看了他一眼,麵上也微微露出笑容:“有你發話還是穩妥些。你鎮守重關都答應調兵,他無極戰西的燕雲京地處中央還吞了五萬大軍那就更不妥了。”

無極戰南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後麵卻忽然來了個老太監,尖聲尖氣地道:“鎮北王,皇上留您下來敘話。”

“那哥,我便先走了。”無極戰南衝我擺了擺手,轉身邁出了丹心殿。

老太監帶著我走到丹心殿的後殿內,便無聲地退了出去,還關上了殿門。

跟大殿的肅穆莊嚴不同,後殿被布置得很是舒服安逸。

前方是白玉的案桌,上麵擺了文房四寶,以及一疊奏折。

案桌後,是一道長長的繪雪梅木屏風,被木屏風隔在後麵的,便是一張溫暖柔軟的獸皮榻。

此時,無極戰西就半倚在那張獸皮榻上,已經脫去了龍袍,換上了身玉白色的錦袍。

他見我走了進來,便微微坐直了身子,抬起頭臉色有些慘淡地望著我。

“我果然還是鬥不過你。”他搖搖頭,喃喃地說。

我也不說話,隻是若無其事地看著木屏風被繪製得栩栩如生的俏麗雪梅。

“罷了……罷了……”他自顧自地開口:“我折騰什麽?我拿什麽和你鬥……我就是、就是不甘心。你以為我不難過麽?我已經失去了你,卻為什麽連這點虛偽的權利都不肯給我……”

“北哥哥——你殺了我母妃啊,那,那是我的娘親啊。”

“當年,當年我若不是真的愛你……怎麽,怎麽會讓你那麽對我……”他語聲越來越顫抖,竟然有些不能自控的味道:“你以為我從頭到尾都在算計你麽?我是堂堂皇子!就算再賤,我也不會拿這身子去**你利用你,你……你,你府裏,什麽時候少過美人?府裏還不夠,還要出去招惹,跟朱炎爭花魁。這宮裏,三宮六院嬪妃無數,我可碰過誰?這麽多年來,我可碰過誰?”

“無極戰北——你、你真的……”

“砰”的一聲,床頭巨大的京瓷花瓶被他粗暴地砸到了地上。

我轉過身子,淡淡地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瓶:“說完了麽?”

無極戰西臉色蒼白,眉間那點殷紅似乎都在發顫。

“說完了,我就走了。”我聳了聳肩,推開屏風,走出了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