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章)

當日回到定南軍營裏,我實在已經太過疲倦,連寬袍也沒接就徑自倒在床榻上睡了過去。

睡,卻也沒睡得太沉。

第二天的清晨就早早醒了過來,一睜開眼便覺得胳膊上重重的。

我轉頭一看,不禁微微笑了笑。

之間墨少殤躺在我的胳膊上,又是那一身簡潔的黑衣。

即使是睡著了,那劍一般的眉宇也淩厲得斜飛,怎麽看都有點凶狠的樣子。

小狼一般明亮又犀利的眸子閉著,眼線狹長狹長的。

那張好看的臉上便隻剩下柔軟的三瓣小兔嘴,倒也衝淡了那幾分脾氣不好的麵相。

我伸出手,戲謔地捏了捏他挺秀的鼻梁。

墨少殤顯然是也沒睡死,他睜眼就是狠狠地瞪了我一下。

雖說看著是在瞪人,可那小狼一樣漆黑漆黑的瞳仁裏,卻還是隱隱地含著幾分竭力想藏著的難過。

我探身過去親他。

不是很激烈,輕輕地,甚至還能嚐到他嘴裏那淡淡的青草似的香味。

“沒事,都結束了。”我在墨少殤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那句話說而出的瞬間,自己也感覺到一陣寧靜,我握緊他有些微涼的手掌,又低低重複了一遍:“結束了。”

墨少殤微微動了幾下嘴唇,漆黑的瞳仁出神地望著我,思考了好久才磕磕絆絆地說:“你……你別,傷心……”

他越說就越不安,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語速也隨之急了些:“他、赫連沉玉,他是……”

我聽他說得費勁又拗口,忍不住又親了他一下,順勢就把那句怎麽也組不成型的話堵住了。

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小兔想得從來不多。

天高海闊、大江南北,可他的世界卻隻有小小的一隅。

那裏麵,裝著的人——唯我一個。

……

我跟墨少殤說一切都結束了。

可事實卻遠遠不如這般的簡單,而之後的那短短幾天,卻幾乎成了我此生最難以磨滅的恥辱回憶。

當晚,橫江八千精兵鐵騎先行借道夜寒國,**來到山海關。

僅僅是一晚上的功夫,還未準備好守邊疆的夜寒將士就戰死三千八百人。

隨後,八千鐵騎輕鬆退回夜寒國,隻留下區區不到三百具屍首。

一比十的陣亡人數,這不僅是定南王帶軍以來最大的失利,更是府天史上最慘烈的短兵相接戰爭之一。

次日,定南王派送的使者入夜寒,與橫江將領進行談判。

使者深夜回到山海關以北的定南軍營,渾身顫抖地從懷裏拿出已經被撕毀成兩半的明黃色卷軸。

而那卷軸上所書寫的,正是多年前府天和橫江夜寒簽下的協議。

——兩國停戰,橫江及夜寒賠償大額金銀,不僅如此,夜寒更是成為了府天的附屬國。

而如今,這份曾經蓋上了兩國傳國玉璽的明黃卷軸,已經被徹底撕成了兩半。

裂痕正正就是在府天國的玉璽大印上!

至此,神武大陸兩大巨國之戰,再無任何回旋餘地。

在深夜間,定南王當即寫下大戰在即、急征前線兵士的折子用金雕遞回了燕雲京。

而與此同時,山海關以北數百裏外的定南軍營,已經開始分撥派送定南軍來鎮守邊關。

一夜之間,大營裏軍號四響,仿佛硝煙味遠遠傳了數百裏。

也就是那一晚,橫江再次急行一萬騎兵來到山海關,加上夜寒國的兩萬精悍步兵,在山海關和府天國進行鎮守將士大規模麓戰,府天很慘烈地再次大敗!

定南王和我整晚都在山海關處督戰,於眼前的場景也有幾分無奈。

不是府天太弱,是橫江和夜寒來得太快、太突然。

大軍遷移,沒有個十天半月都不可能。

即使先來的是騎兵,也是他們策劃了許久才能來得閃電一般突然迅速。

這般倉皇應戰,連戰備、糧草都沒有準備得充分,戰士心裏就泛虛,我們心裏也是如此。

而第二天,更是一連串的噩耗。

先是數百裏外的府天探子傳來了情報,目睹十多萬橫江步兵正在往山海關方向遷移。他們顯然不是這幾天才開始行軍的,隻不過是現在掩飾已經沒了必要,便從幾股小軍隊合攏成了大軍。

探子在密報裏估計,橫江大軍也就十多天便能來到山海關關下參戰。

其實在那時,情況已經嚴峻到了極點。卻沒想到到那天下午,最可怕的事情才發生了。

當天午後,出乎意料的,對方僅僅是一小隊數百人的輕騎兵來到了關下。

我們本還覺得奇怪,不知他們意圖何在。

可沒想到還未開戰,對方帶頭的將軍已經從懷裏拿出了一塊玉牌。

光天化日之下,那大大的白玉牌被高舉,所有守城的戰士都看得清清楚楚。

玉牌的正麵雕降龍,寫的是個古式的“兵”字。

那將軍冷冷一笑,把玉牌翻轉。

耀日之下,玉牌上用朱筆寫的鮮紅二字,醒目得就像是血液——鎮、北。

——那是我鎮北王爺掌控三十萬鎮北邊陲軍的禦賜兵符。

敵國的將軍,舉著我府天國王爺掌管三十萬大軍的兵符。

他鮮衣駑馬,神情不屑又鄙夷,那個刹那,整個山海關以北安靜得像是一座墳墓。

我站在關上居高臨下,可整個人卻都僵在了原地。

有那麽一瞬間,上一輩子、這一輩子,所有的瞬間都仿佛在眼前倒流而過,全部都是鮮紅鮮紅的顏色。

我實在是忍不住想。

赫連沉玉,你到底能心狠到什麽程度?

不是讓我死。

是讓我府天鎮北王,從此徹底成為了府天國的笑話。

百年之辱,萬年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