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劍? 十一

我在魯高因廣場找到他,他正蹲在地下賣東西。都是他穿過和用過的東西,垂著頭坐在那裏的姿勢好象一個老人,可是其實他比我還要小三歲。

我在他的攤子上翻翻,看到他很喜歡的一條腰帶,隻賣一千五百索,簡直就是一個放棄一切的價格。

“反正不玩了,半賣半送,白擱著太可惜了。”

我沒說話,默默的把身上穿的裝備什麽的都脫下來,又開了倉庫,開始和他一起擺攤。

“你也不玩了?”

“對。”

魯高因是個遊戲中的沙漠之城,大風吹過臉頰,幹熱的象粗糙的砂紙一樣,那種微麻的痛感是這個城的特色所在。

我和悅朋都沒有說話,根本找不出什麽話可以安慰開解他。

更何況,他的樣子,也並不需要人去安慰。

他從來沒有鑽過牛角尖,純澈的笑容下麵是比任何人都淡泊坦然的心。

“仙劍好玩嗎?”

“挺好的。”

“唔,”他拉拉我袖子,小聲說:“其實我也申請過仙劍的帳號,不過一直沒有玩。你現在是不是練的很好?我去跟你混好了。”

我意外而驚喜:“好呀,你過來,我包錢包藥包練級。你叫什麽?”

他嘻嘻一笑:“叫小迷。”

他在這個遊戲裏沒有做任何美化,所以顯得特別文瘦,手臂細細的,手腕更是象一用力就會斷掉一樣。

“對了,下個月他們結婚,我就不去了。你幫我送件禮物吧。”他忽然說:“替我……說恭喜。”

我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心口象壓了塊石頭一樣沈沈的喘不過氣來,很艱難的答應了一聲:“……好。”

他痛快的把曾經珍愛的裝備都賣掉了,然後到係統的銀行那裏去把金幣兌民幣。

看著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始終帶著恬淡的微笑,我卻覺得呼吸困難。

也許……悅朋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了。

律超也會戀愛,也會結婚,到時候,我可能沒有悅朋這麽瀟灑,這麽坦然接受。

“一筆小財。”他看著轉帳單子笑:“能買樣不錯的禮物。你覺得金表好不好?”

我揉揉他的頭:“鑽表更好。”

他做個鬼臉:“鑽表啊……這點錢大概夠買表帶吧……”

我陪他走到王宮後的刑場拱門下頭。

他笑:“好了,我要去自殺了。你也來嗎?”

我說:“好兄弟嘛,當然是同生共死了。”

他笑著走到刑架下頭去,我看著那巨大的鋒刃朝他劈下去,緩緩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他的身體已經倒在了地上。

再過一分鍾他就會完全在這遊戲裏消失。我走過去看他。很多的血,從被斬成兩斷的身體裏流出來。

緩緩流淌的深紅**迅速被沙地吸幹,隻留下一片暗紅的涸漬。

在現實中流不出的眼淚,現在全部化做鮮紅從他的身體裏傾泄出來。

頭頂寒意衝下,我抬起頭來,巨大的砍刀朝我落了下來。

悅朋,我們是一樣的。

懷抱著世俗不容的愛情,在一個沒有人的角落把自己殺死埋葬。

身體似乎感覺不到痛,但是一瞬間就從遊戲中彈了出來。

我摘下頭盔,端起一邊的水杯喝了兩口水,律超站在一旁看著我:“怎麽了?”

我覺得有點脫力:“沒什麽。”

他的手忽然伸過來,在我眼下麵擦了一下,然後伸給我看:“你哭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還有他指尖的水光。

是麽?

我哭什麽呢?

這應該是悅朋的眼淚,隻是他沒有流出來,而我替他哭了,僅此而已。

“誰哭呢。”我懶懶的笑:“是用眼過度,有點疼。”

他注視我一會兒,說:“少玩會兒吧,明天還有個談判。別太晚睡。”

我發了一會兒呆,重新把頭盔戴上,登進仙劍遊戲。

登上遊戲就看到飛來的信息:“你在什麽地方?”

我笑著報了座標過去。沒等太久,就看到遠遠的一個瘦小子跑來,一跳跳上來抱住我的脖子:“呀,小劍小劍小劍……想死我了,你還是這麽打扮好看。”

我把他托住,手摸上去簡直是一把皮包著的骨頭,不動聲色的說:“你練的什麽?法師?咒師?”

他賴在我身上活象隻猴子:“我是咒師。”

我把他抓下來,他居然把相貌設定成這個樣子,不要說找不出什麽他的原來特點,簡直就是麵目全非……眼睛又圓又大,嘴巴卻縮的隻有黃豆似的一個小紅點,再戴頂尖帽,就可以去馬戲團扮猴子了。

“嘖,一看你現在就是有錢人。快點,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哥哥我今天要吃大戶了!”

我笑著拉起他:“好,放馬過來吃吧。”

他一副十足的新人樣,呆呆的看什麽都新鮮。我付了城費,領他進了蘇州城。

“餓嗎?”

“餓!”他老實不客氣,指來指去:“我要吃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也要,給我包一包。”

我一邊付錢一邊笑話他:“你小心撐死。”

他一皺鼻子:“這些東西算什麽,了不起撐個半死。”

他穿著件新人袍,頭發亂糟糟的,居然還光著腳。我把食物買下來讓他拎著,先拉他去後頭的店麵。

“喂,去哪裏。”

“你不是要打劫嗎?我這就去開門貢獻,省你的事兒。”

他笑著跟在我後頭。

我把店門關上一半,進櫃台裏找東西:“你坐下歇會兒,先吃點東西。那邊桌上有水……”

他左顧右盼:“嘖,我知道你的錢都哪裏去了。你真夠投入,公寓都賣了,盤這麽大家店。”

我笑笑沒說話。

“位置不錯啊,其實你眼光滿準的,過一段時間可能這地段還要漲,你就算不開店,把門麵全租掉,收入也很不錯了。”

他拿著個包子坐在椅子裏,盤著腿大口咬下去,然後眉開眼笑:“咦,是蟹肉的!我喜歡!”

我拿了衣裳走到他跟前去,先遞了袍子給他:“換上吧?”

他咬著包子,把身上的破布扯下來,七手八腳把袍子往身上套。

這個遊戲很真實,進入遊戲時候的掃描也很反映身體狀況的。

我站起身來幫他,他的手臂伸進袖管裏,瘦的骨節看的清清楚楚,手腕更是細的象火柴棒。

“悅朋。”

“嗯?”

他的頭還罩在衣服裏沒有鑽出來,我心裏酸的厲害,一把將他抱進懷裏。

“唔唔……”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掙紮起來。我把衣裳向下拉,他的頭從領口伸了出來,包子全塞進了嘴裏,噎得直翻白眼。

我倒了杯水給他,看他仰著脖子抻了好幾下,才緩過氣來。

“喂……大哥,你是不是母雞情節發作啊。”他白我一眼,那個大眼睛快要瞪出來,分外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