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夏雨秋風

小亭之內,已近黃昏,晚霞之彩染上亭柱,又染上亭內之人。

王賢此時正坐在亭中石凳上麵,手中捧卷,坐在那裏一動未動,忽而鬆開已經皺緊的眉頭,忽而又歎氣搖頭,讓人失笑。

“你越來越像老學究了。”從這外麵走進一個少女,很隨意地便坐在另一個石凳上。

王賢放下書,嗬嗬笑道:“語嫣,你今天怎麽有空跑這邊來了?”

這個少女便是語嫣,她歎了口氣道:“忙的累了,當然四處逛一逛,結果跑到這裏來看見一個學究在這搖頭晃腦地看著書,我就來打擾打擾了。”

王賢笑嘻嘻地道:“你教書教累了?”

語嫣穿著一身淺色衣裙,嫋嫋婷婷的,看起來極為素淨,此時靠著柱子說道:“是啊,累了累了,教了這麽長時間真是累死了。”

王賢見她伸起了懶腰,笑道:“你教到哪裏了?有沒有開始初中的知識?”

語嫣聞言嗬嗬一笑,過了一會才說道:“真傻,現在都多長時間了,還教初中的知識,已經開始教一些基本的理論知識了,量子力學初步和理論力學,今天教的是波函數和薛定諤方程,你看著我幹嘛?不信嗎?我說的是真的,估計沒多久就可以把這些理論上的東西說完,到時候就可以學專業知識了,這樣預計一下,大概在過年前後就差不多了。”

王賢愣了半響,然後才道:“太不可思議了吧,這是別人要十來年學完的東西啊。”

語嫣懶懶地道:“那是因為別人還要學其它的課,我這是很有針對性的,她雖然學的很快,但事實上有些東西還是弄不明白,隻知道是如此,卻不知道為何如此,我也不能麵麵俱到,所以便隻能等她有問題時候才幫她,她倒是很積極的,比我那時候學習要認真的多了。”

王賢一笑道:“你不能把自己和別人比,以前那是體製教育,大家都有些被迫性,現在你這是一對一的輔導教育,她自然很積極了,不過考試是必要的,多給她出幾道卷子,有幫助的。”

語嫣失笑道:“你還以為還要高考的啊,又不是應試教育,出卷子隻會增加負擔。”

王賢搖頭說道:“試卷的用途是很大的,一是可以考核她的掌握能力,二是可以知道她的薄弱點,三是可以借機督促她,四是可以把每次考試作對比,讓她看見自己的成長,這麽多好處,當然要去做了,就像太學每個月還有一次月試呢,古人都意識到這個的重要性,你怎麽就認為這個沒用呢?”

他一堆話,讓語嫣不由翻白眼道:“好啦好啦,知道你就會說出一堆道理來的,我下次出一份卷子來摸一摸底,總行了吧。”

王賢笑道:“我突然有些好奇,你有沒有教英語?貌似學物理那方麵有一大堆字母的。”

語嫣道:“自然是教了那些字母,還有那阿拉伯數字都教了,還有那麽多數學符合,這些都是工具,至於英語單詞是一個沒教,我想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現代英語吧,所以學了也是沒用。”

她一提到後世之中英語,王賢就皺起了眉頭,自己當年可是最怕英語了,從小學到大,又是背單詞,又是被短文,最後四級還是沒過,從此以後就開始無意識的拒絕這個了。

語嫣突然笑道:“說起英國,我倒是有些好奇這個時代的世界是個什麽樣子的,你知道不知道?”

王賢笑道:“你好奇心還真大,不過我對曆史真是一竅不通了。”

語嫣坐正起來,然後說道:“我在大學的時候讀過一些曆史書,對這個還略微知曉一點,現在的西方是一些突厥人,再西方是一些阿拉伯人,然後就是歐洲人,不過大多數都是人數較少,而且又比較亂,這個時代是宋朝最大了。”

王賢笑嗬嗬地道:“大宋周邊是不太平啊,西邊有黨項人,就是我們所說的西夏人,北邊有遼國的契丹人,還有最上麵的女真人,還有草原上分散起來的草原諸部,哎,可以說大宋是被外族包起來的。”

語嫣搖頭說道:“大宋內部之亂比起外麵要大的多,所以攘外必先安內,隻有內部平息才能集中對抗外族的侵略。”

王賢張著嘴巴吃驚地道:“真是好笑,有外族威脅竟然還要窩裏鬥,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語嫣無奈地道:“我也沒說窩裏鬥啊,隻是說要集中起來,裏麵不能亂了。”

王賢點頭道:“這個是當然了,所以在特別的時候就要有特別的辦法,最好的就是集權,一定要有人可以維持整個大宋,才能統一對抗外族。”

語嫣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話。

此時天卻慢慢陰暗起來,清風慢慢吹來,本來有些悶熱的空氣也變得有些清涼起來,讓人格外享受,王賢卻還是說道:“我知道你一向強調老百姓要過上好日子,但是現在不太現實,這時候個人還是要服從集體的利益,隻有等到真正的安定下來才有可能使百姓們好起來。”

此時突然有些轟轟響了一聲,讓語嫣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空,隨即便道:“我認為老百姓是大多人的利益,他們要比少數人的利益高的多。”

王賢無奈地說道:“你有說了這個形而上學的東西了,我已經和你說了好多次了,這個需要壞境才能成功的,不然隻能算作是幻想。”

語嫣方想說話,隻聽到轟轟隆隆的聲音又起,她眼睛看著天上,已經是烏雲密布,太陽早就被擋住了。

王賢此時說道:“語嫣,我知道你是後世之中的新女性,然而到了這個時代你也要現實一點,你準備造發動機,我真的是全力支持你,這個是好事啊,推動時代的進步,然而你也應該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吵,大宋與外族之間的戰爭是避免不了的,不僅外族想要南下,就是現在的大宋子民們,哪一個不想大宋可以北伐取勝,以光複漢唐威武?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語嫣聞言不由站起來道:“這真是笑話了,如果戰爭可以給百姓們帶來利益,自然要戰,然而呢,這些都是給統治者記的一個大功勞而已,能給人帶來什麽樣的好處?”

王賢皺眉道:“你還不明白嗎?民族……”

他的話頓時被一個驚天大雷給打斷了,隨即天空頓時暗下許多,一陣很大的風吹過來,把語嫣的青絲也吹得淩亂起來,她此時又重新坐了下來,說道:“估計要下大雨了,趕快回去吧。”

王賢見她還坐在那裏,不由奇怪地說道:“你怎麽又坐下了?”

語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便道:“我累了,先在這坐一下,你先回去休吧。”

王賢見她這樣的調子,也是無話可說,其實自從自己回到家中看書,和語嫣也談了好幾次,每一次說著說著都會說到這個問題上麵去,然後就開始爭論起來,一連好幾次都是這樣。

風逐漸大了起來,王賢見到語嫣還靠在柱子上,不由說道:“你也走吧,真的快下大雨了,這七月天,大雨說下就會下的。”

語嫣卻沒有理他,讓他自討沒趣,便要獨自離開,突然雷聲大作,雨嘩啦嘩啦的竟從天而降。

這種大暴雨,是說來就來,雨點像是被人使勁地摔下來,砸著這路上鋪的石板,發出脆耳的當當聲,直想把這石板敲的粉碎。

還在盛開的花兒已經被風兒吹去了不少,此時大雨轟隆而下,頓時被打的七上八落,滿地殘紅,就連枝節都像是要斷掉了。

霹靂聲音頓時作響,天空劃成一道白線,一閃即隱,刹那之間,大雨頓時練成密布在一起的線,被風吹著,就像是倒灌一般,衝擊著綠葉蔥蔥的大樹,要把它徹底地洗幹淨,帶走那些枯老的樹皮和那些寄生的毛毛蟲,讓它們被雨徹底的清洗一遍。

雨打在亭子上麵,發出脆脆的叮咚聲音,混著轟隆作響的雷聲,竟然讓人不覺得壓抑。

王賢此時已經退到這亭子裏麵,可是風吹著大雨,雨點就是撲麵過來,他的衣褲都被很快地打濕了,這時見到語嫣還閉著眼睛,不由一愣,難道這個時刻她竟然睡著了?

大雨磅礴,沒有方向的四處亂撞,語嫣靠在柱子上,很快就被雨淋濕了衣服,她卻像是沒有察覺,依然閉目坦然。

王賢見到雨珠都打在了語嫣的臉上,不由輕聲喚了一聲道:“語嫣,語嫣,醒醒。”

可是他的聲音在這大雨之中顯得很小,竟然直接被那凶暴的嘩啦嘩啦聲音遮蓋住了,沙沙作響的雨打地麵像是在和王賢竊竊私語,然而他卻聽不出什麽。

王賢隻好輕輕地推上一推,語嫣頓時醒過來,見到王賢在看著自己,不由地揉了揉眼睛道:“怎麽了?”

她這一副茫然的表情,讓王賢哭笑不得,指著她的衣服道:“別靠在這柱子上了,你看雨都把衣服全部打濕了。”

語嫣輕“哦”了一聲,然後站了起來,這身上的確是濕透了,她看了一眼外麵的磅礴大雨,吸了口氣道:“又是一場大雨,這個月已經下了好幾次了吧。”

王賢的視線已經被大雨擋住了,霧茫茫的看不見什麽,大雨就像浪花一樣白白的一片。

語嫣此時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然後說道:“剛才太累了,所以就睡著了。”

王賢笑道:“你確實太累了,等到雨住了你就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語嫣點了點頭,眼光看著這外麵白色的一片,雨點打在樹上、花上、亭子上,這些就像是交響樂,她不禁有些迷失了。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什麽話。

過了許久,這雨才開始轉弱,王賢見到語嫣還站在那裏沒有說話,又說道:“你是不是太困了,現在雨有些小了,你就先回去睡覺吧,不過要記住把濕衣服換掉。”

語嫣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你的書已經淋濕了。”

王賢這時才發現放在石桌上的書已經被淋濕的不成樣子了,上麵水跡濃重,一些字都已經識不出來了,這時不禁有些可惜地道:“這本書是我好不容易買到的,還未看完,就已經成這個樣子了,實在可惜了。”

語嫣眨了眨眼道:“這是什麽書,你那麽愛看嗎?”

王賢歎氣道:“這書是當朝的一個叫何去非的人寫的,他是武學博士,所以這書名叫《何博士備論》,這書像似講述曆代政治的得與失,從六國開始直到五代,雖然有些東西十分的怪,但是看起來挺有趣,我剛才正看著鄧艾論呢,卻沒想到這書已經變成這樣了。”

他翻了翻這書,這本來就是手抄本,書頁不新,此時被雨水過了一遍,上麵的字幾乎都已經模糊不清了,這時看起來很是心疼。

語嫣笑了笑道:“你還真是成了書蟲了。”

她見到外麵逐漸的放晴,雨水也變得小了起來,便說道:“我要回去睡覺了,實在太困了。”

王賢見她提著衣裙的邊向外走去,又提醒道:“先換掉衣服再睡啊,不然會感冒的。”

語嫣也不理他,直接走掉了。

王賢此時看了看手中的書,歎了聲氣,把這書放進懷中,然後也走出亭子,回到臥房之中換掉衣服。

這書被他放在窗戶口,算是讓它能夠烘幹吧,他換了幹衣服便打開窗戶,突然眼睛一頓,竟然看見了那懸掛在天空之中、墜飾在晴朗之中的彩虹。

他很少仔細看過彩虹,然而這時候的彩虹恰好就在他的窗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在手裏,他不由地盯住了,彎彎的弧線帶著彩色的光暈,就在那一片霧茫茫的天空之上。

過了許久他才收回眼神,閉上眼睛,就趴在那桌子上小憩了一會。

仿佛就是做了萬年一般,王賢終於睜開了眼睛,他坐在那裏呆了好久,這才站起來活動一下,這時候的外麵已經是漆黑一片了,透過窗子,看見三三兩兩的星星正掛在夜空上,忽然不注意就消失了,已經是夜晚了啊。

他摸索著點著燭火,這微弱的火光雖然照不亮天地,卻把桌邊的東西照得明明白白,王賢順手拿了一本書,卻又放下了,此時已經聽到叩門的聲音,他便回聲道:“誰?”

外麵的聲音回答道:“公子,方才你沒去用飯,老爺便讓我給你送過來了。”

王賢無聲一笑,便走過去把門打開,果然有人提著盤子送了過來,王賢便道:“就放在這兒吧。”

他等到那個下人走了出去,便打開那盤子,撲鼻就是一股香味,便大為口饞,拿起筷子便放進嘴裏,正吃得不亦樂乎,卻沒想到又是一個敲門的聲音。

王賢此時滿嘴都是東西,便邊走過去開門邊嚷嚷地說著話,但是一開門他就有些**,直接說道:“怎麽是你?”

這個人是一身黑衣,但是臉上卻沒有罩住,便是許久沒有見過的周兵。

她此時嗬嗬一笑道:“怎麽不是我了?你嘴裏是什麽東西?”

王賢此時忙把嘴巴的東西咽下去,然後說道:“止兵快裏麵請。”

他端了一個椅子給周兵,然後又坐在桌前,嗬嗬說道:“晚上未去進飯,所以父親著人送了過來,現在正吃著,沒想到止兵你卻過來了,實在出乎意外。”

周兵見他吃得挺香,不由笑道:“莫急莫急,你就先用飯吧。”

王賢見她盯著自己吃飯,頗有些怪怪的,此時便加緊地吃菜,很快便消滅了這一頓飯,隨即笑道:“好了,吃完了,不過止兵你也看夠笑話了。”

周兵滿臉都是笑容,此時說道:“聽說臣貝你最近都在用功讀書,連太學都讓你在家閉門用功了,我本想看一看臣貝的用功勁,卻沒想到看到的是用功吃飯。”

王賢頗有些尷尬地道:“書要讀,飯也是要吃的,止兵莫要取笑了。”

周兵低聲一笑,隨即便四處看了一下,見到這房中擺了很多種書,而王賢的筆記還放在桌子上,她看了一點,然後有些讚賞地道:“臣貝你確實是好讀書之人,我自愧不如。”

王賢忙擺手道:“止兵說笑了,我隻是胡亂看看而已,對了,止兵最近在忙何事?是否去書院求學?”

周兵一愣,隨即神秘笑了笑道:“還在求學,不過不在書院。”

王賢奇怪地道:“不在書院,那在哪裏?”

周兵笑道:“難道隻有書院可以求學嗎?學之道,不在何地,而在何心,不管是在書院,還是在小屋之中,皆可求學,臣貝以為然否?”

王賢點頭道:“止兵說的有道理。”

周兵此時一笑,隨即又收起笑容道:“臣貝,我此番過來乃是有事相告。”

王賢見她一片肅然,不由地道:“何事?”

周兵看了王賢一眼道:“便是太學年試,秋後的那場年試,我已經知曉題目,今次過來便是要告訴你題目的,你相信不相信?”

此時外麵又有了輕微的轟隆聲,夜風吹著窗,一動一動的。

王賢此時笑道:“止兵是在開玩笑吧,太學年試的題目,應該是由太學博士所出,而且秘藏起來,豈是說知就知的?更何況,現在還是盛夏之季,太學年試是秋後,還有兩個多月才開始,怎麽可能會有年試題目?”

周兵眼睛眨了眨,又露出微笑道:“你不信?”

王賢說道:“自然不信。”

外麵又一陣轟隆聲音,悶悶的雷聲過後便能聽到點點滴滴的雨聲,但這雨較小,沒有向著窗戶亂拍。

周兵看著窗戶外麵,不由地道:“竟然又下雨了,這雨兒可不少啊。”

王賢此時卻是笑道:“今年雨確實不少,看來北方不會鬧旱災了。”

周兵奇怪地看著他,半天不說一句話,隨即又道:“止兵,我確實知曉太學年試的題目,今趟過來,便是和你說上一說的,你莫不信,我也沒必要欺你,隻想問你一下,你想不想知道這太學年試題目?”

王賢心中一動,頓時覺得太過奇怪了,且不說周兵知不知道太學年試題目,就算她知道,為什麽又要告訴自己呢?她到底想幹什麽?

周兵見到王賢還是不說話,不由催道:“想不想知道?”

王賢這時卻是一笑道:“我倒是很想知道,然而我卻不敢信任止兵,若是一個假題目,我卻在此花大功夫,豈不是得不償失?”

周兵一愣道:“得不償失?”

突然窗戶一閃,強光頓時閃爍著天空,隨即一聲大大的雷鳴聲響,讓屋子裏麵的周兵和王賢皆是為之一震,窗戶也開始被吹的合上了。

哩哩啦啦的小雨又突然轉大了,隨著這雷鳴的聲響,終於又是一場夜雨。

王賢此時把窗戶關好,才說道:“雨又變大了,止兵,我雖然不知你是有何來曆,然而太學年試題目這件事太過荒誕,恕我難以相信,況且年試止有兩題,一是明經一是策論,這全靠臨時作文,又何必需要先得題目呢?”

周兵笑道:“臣貝果然是好氣節,其實在下乃是胡亂說說而已,那太學之中的年試題目想來還在博士的心中,誰也無法知曉。”

王賢一笑,這個周兵原來是試探自己的,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文人的氣節,他嗬嗬笑道:“止兵夜來,定然是有事情的,我方才差點忘問了。”

周兵愣了一下,隨即才道:“我是問你上次的元宵好吃不?”

元宵?

王賢想了好久才突然記起周兵確實是在元宵節的晚上送給自己一盒元宵,他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止兵便是為了此事而來?元宵確實好吃,多謝止兵了。”

周兵擺手笑道:“沒事,你喜歡吃就好。”

她站了起來,隨即想了想便說道:“臣貝讀書,王荊公的那幾卷書想必已經是熟之又熟了吧?卻不知為何有君臣、父子、夫婦之別?”

王賢見她突然說起這個,不由笑道:“此事不難說,所謂倫常乃是源於周禮,傳說周王昏庸,故而春秋之時禮崩樂壞,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婦不婦,父子以為天下大亂由此而生,故而追憶昔日之道,而製禮法,從此天下得安,秦二世為君而不君,故而秦亡不久,王莽為臣而不臣,故而大漢得亡,隋煬帝弑其父,使得父不父、子不子故而隋亡,更遑論武則天,便是夫不夫、婦不婦,由此大唐衰弱,差點改國,故而此乃天道也,不可越過一步,天理昭彰,便是由此。”

周兵聽完一愣,隨即笑起來了,然後又拍了拍手說道:“臣貝真是大才,這些東西出口便是成文,難怪方才不想知曉年試題目,便對於臣貝來說,皆是一樣。”

她有些太過恭維了,王賢忙說道:“止兵說笑了,這些都是聖人之書上寫著的,在下隻是胡言亂語,隨口亂說幾句,哪裏能過大家之眼。”

周兵笑著不語,重新坐在椅子上,突然又出口道:“那你真的以為這是天道嗎?”

屋裏頓時又是一亮,便如白晝,王賢借著這稍縱即逝的光線見到她那清秀的臉頰,不由又想起那張畫來了,但是周兵還是沒有那樣憂鬱的眼神,沒有那種令人悲傷的情懷。

轟隆的做相聲讓他回過神來,這時又聽到周兵說道:“臣貝還未回我的話,難道有什麽不敢說的不成?”

王賢這時慢慢地歎口氣,周兵和語嫣有些類似,都是有一些浪漫主義的色彩,但是周兵畢竟有這個時代的印記,有些東西不會像語嫣那樣的想法,他此時想了想便道:“其實這君臣、父子和夫婦之分,便是儒家所倡導的名分,我們一直沿用至今,故而注重家庭的團結力,就是說家庭觀念較重,這是刻在我們的骨子上,永遠抹不去的,你說是嗎?

就說這父子之分吧,止兵你認為一個兒子可以指責自己的父親嗎?而夫婦亦是一樣,世人常把夫婦分為一外一內,不管家中如何,就在外人眼前,皆都是以家為念,這已經不僅僅是寫在書上的夫子之言,而是被我們廣泛接受的道德觀念了。”

周兵看著王賢,仔細地思索了一下,隨即又道:“或許此論不錯,子畢竟是子,怎可能罵父,婦畢竟是婦,怎可責夫,然而君臣之道便不是此理。”

王賢方要說話,窗戶又被風吹開了,一股雨絲隨著風吹了進來,竟然有股寒冷,他連忙把這窗戶關注,然後說道:“其實君臣之道便也是一樣,隻不過把家的概念換成了國的概念,止兵你試想一下,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若是君臣不尊,那麽必然會亂起來,君強臣強,乃是大盛,君強臣弱,乃是明君,君弱臣強,那便是窩囊的皇帝了,史上此類人頗多,獻帝被十常侍、董卓以及曹操諸人欺壓,比起一個下人還不如,這便是君臣不協的道理。”

他見周兵還是滿臉迷惑,心知無法解釋這些,便笑了笑道:“我們還是莫要說這個吧,實在是太過沉悶了。”

周兵微有所思,隨即又說道:“臣貝還記得以前我等剛入太學的那道策論之題嗎?”

王賢點點頭道:“便是富國與富民之事吧,還記得。”

周兵轉了轉眼睛道:“那臣貝當時是如何寫的?”

王賢笑道:“還能如何寫,自然是照著老話寫,三經新義上麵就有這樣的內容,我現在都可以背下來了,各種摘選的話便可成文,無甚可寫的。”

周兵歎了口氣道:“是啊,本就是無話可寫。”

王賢見她歎氣,也不由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當時倒是真想到一個好的富國富民之路,然而下筆之時,覺得太過荒唐,於是便改筆了,所以不管做什麽事,都要考慮一下實際情況。”

周兵笑道:“臣貝你這是話裏有話。”

王賢搖頭道:“並沒有它指,對了,兄弟會的那秦兄之前在太學的比試之中受了傷,前不久才好起來,而且他和山論成為極要好的知交。”

周兵感興趣地道:“太學比試?難道是比力氣的?”

王賢見她這麽感興趣,便把那場比試大概地說了一下,然後歎道:“山論和秦兄兩人因為受傷,所以便讓那個壯漢劉承柱撿了便宜,最後取勝,實在是不為山論與秦兄得不歎息啊。”

周兵聽完之後,方才一笑道:“竟然如此有趣,不過那劉承柱的確是有本事,他贏了也未嚐不可,齊偍可能正要失望一陣子,不過秦該卻是未必,他一向深藏不露,而且不喜與人爭,應該不在意最後得勝。”

王賢心中一動,難道秦該隻是為了結交齊偍?

他沉吟地說道:“秦兄最近和山論很是投機,想來不久後山論便也會是兄弟會的一員了。”

周兵見他話音低落,不由笑道:“難得這不是好事?山論加入我們兄弟會,總好過以後為官魚肉百姓,或是隱居荒山,畢竟他也是嫉惡如仇的人,和我們誌向相同,如今加入兄弟會自然是好事了。”

王賢勉強一笑,卻不再說話。

周兵此時站了起來,又拉開門,眼見外麵大雨磅礴,不由歎氣道:“這雨下了這麽長時間,竟然還不停下來。”

王賢此時也是站了出來,見到外麵確實是依舊大雨,雨聲經過屋子上麵啷啷作響,卻又順著屋簷慢慢地滴下來,他對著周兵道:“止兵若是不介意,可以睡在我的**。”

他說完話,見到周兵轉過頭來瞪著自己,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道:“我現在尚不困,你若困了,便在我的床榻上睡上一覺吧,我現在還要看看書。”

門此時還敞開著,夜風偷偷的潛進來,把這門打開的更大,隨即便裹著雨點跑進來,灑在地上,夜風覺得還不過癮,又把門板吹得晃了幾下。

周兵此時突然說道:“那好,我就先睡了。”

她說話之間,便已經脫掉鞋子,隨後直接躺在**,動作極為迅速,王賢在門口站著,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門有咿咿呀呀幾聲他才慌忙過去關好門,然後又走了進來。

待到他走到桌子邊,方才注意到蠟燭未剩下多少,便重新找了一根蠟燭,然後換了上去。

書倒是很多,王賢擺開書卷,看了好一頓時間,耳邊不僅有外麵的風雨聲,還有這裏麵的呼吸聲,這種壞境頗為奇妙,以前不知道周兵是個女子,他倒是沒覺得什麽,大家都同室而居,然而現在卻有些不一樣了,一個極為漂亮的女子便躺在**,還真是讓王賢頗為拘謹。

他看著理學祖師周敦頤寫的注解易經,本來易經就夠莫名其妙的了,可是周敦頤的解釋更讓人頭暈,把一些淺顯易懂的道理說的極為的繁瑣,圍繞著太極學說,一直闡述人性和天道之間的問題,直讓王賢腦子越來越糊塗起來。

夜已經很深了,外麵的雨已經小多了,孩子啊滴答幾聲,一切都開始安靜起來。

王賢轉過頭來,然後又繼續看起這深奧難懂的書,耳邊時不時還能聽到周兵綿長的呼吸聲,想來已經是睡著了。

過了好久,他的眼皮終於支撐不住了,便慢慢的合起了眼睛,頭便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麵,就這樣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直到清晨,王賢方才在陽光之下睜開眼,這紙窗竟然擋不住清晨的朝陽,呼呼啦啦地跑了進來。

他使勁地打了一個哈欠,抬頭看向自己的床,已經是空無一人了。

這桌子上留著一張折疊的便紙,王賢輕輕展開,上麵寫著“承蒙讓榻,恭之謝之。”

王賢便是一笑,把這個小紙輕輕蓋住,隨即便又開始看起書了。

…………

時間已經過的飛快,仿佛沒有人注意到,葉子什麽時候從青色變成了黃色,天氣也逐漸的涼爽起來,以前經常唧唧喳喳的鳥兒此時也都已經不見,隻有偶爾從天上飛過的大雁,叫聲極為的大,此時在外的遊子都是眼望著故鄉,不得誌的秋士們也是坐看黃葉,一片淒涼。

這個時候的百姓們已經到了秋收的季節,然而寒士們卻隻能哀歎自己春時已種、秋時無收,許多人便是在這年複一年的哀歎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而王賢這時候還坐在自家的院亭之中,照例拿著一卷書,已經到了快要年試的時候了,雖然他一心讀書,可是有些東西還是很難理解,看起來薄薄的一本書,淺顯易懂的道理,可是讀著讀著就會覺得極為深奧,然後便再讀上一兩次,貌似越來越明白,其實是越來越糊塗。

隻有等到拋開它,然後休息片刻,或是看其它書,突然會有一絲明悟,然後便明白過來,隨即再對照書,越看越覺得興奮,這種感覺不是一般可以體會到的,是一種極度的快樂,就是那種“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形。”

此時的王賢已經看的很累了,便放下這書,看著不遠處那棵樹飄落下來的葉子,不由發起愣了。

這葉子真算是葉落歸根了嗎?

“王公子。”這個聲音雖然突然出現但卻不顯得太突兀,王賢轉過頭來,見到大才女李清照正站在亭外,忙道:“是李姑娘啊,請過來坐。”

李清照此時笑道:“聽聞王公子明日便要參加太學年試,我帶來一件禮物送給公子。”

王賢奇怪地道:“禮物?”

他嗬嗬一笑道:“想必李姑娘必然是贈詩了,在下便多謝了。”

李清照連忙搖頭,然後對著王賢道:“王公子誤會了,我並非贈詩,乃是為公子喝上一杯壯行酒。”

王賢嚇了一跳,瞧著李清照嬌滴滴的樣子,竟然一開口就是請自己喝酒,他忙說道:“李姑娘好意在下心領了,然而明日便要年試,在下不敢多飲,望姑娘莫要介意。”

李清照露出了微笑道:“隻是請你喝上一杯而已,便在這亭子內吧。”

她這句話讓王賢頗為奇怪,但隨即便見到小婢女竹枝已經走了過來,她又是提了一個小籃子,此時嚷嚷地說道:“這籃子好重啊,我都快提不動了。”

等到她把籃下放下,從中取出酒壺和杯子,王賢這才明白李清照剛才說的話了,不由笑道:“原來李姑娘是早有準備,那王某就受之不卻了,請。”

兩人對麵而坐,竹枝開始倒起了酒,王賢見到李清照還是頗為拘謹,不由笑道:“李姑娘,今日之酒,在下也是不能喝多,便是點到為止罷了。”

李清照莞爾一笑道:“那好,我便先敬上王公子一杯,祝願王公子明日年試可取錦旗,為執牛耳者。”

王賢忙道:“多謝李姑娘吉言。”

這酒兒很淡,王賢一入口便感覺出來了,應該是那種花雕酒,不過還是頗有酒味的,他喝完便見到李清照的杯子也是空掉了,不由有些驚訝,讚道:“李姑娘果然豪爽,好酒量。”

李清照被酒上紅,此時笑道:“俗語有酒必逢三,王公子,我便敬你第二杯吧,願你前程似錦。”

王賢哈哈笑道:“李姑娘你說遠了,在下隻是去考一次年試而已,就算僥幸升入內舍,也不過一書生,哪裏來的前程,不過李姑娘你敬的酒在下可不敢不喝。”

他說著便仰首喝盡,放下杯子道:“酒必逢三此話不錯,然而這第三杯酒,我來敬李姑娘吧,今日秋高氣爽,在下便借這杯酒祝願李姑娘可以諸事順心,請!”

李清照一笑道:“那我便多謝王公子吉言了,請。”

酒過三杯便是淡了,此時王賢站了起來,大聲誦道:“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李清照和竹枝都是奇怪地看著王賢,不知他為何突然突然誦這個。

王賢此時望著青天,心中滿是激揚,過了明天便有可能升入內舍,隻要再過一年就能步入仕途之中,開始朝著自己的理想前進著。

一切,都不是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