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開始南行

王賢這兩天在準備著行李,皇帝的聖旨上可是明明白白地寫著兩日內即行,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王合諸人為他準備了好多的書和衣服,還有一些生活的必用品,讓他隨身帶著。

本來王家是想一家人都搬過去的,可是王賢此時又被貶下去做了一個小知縣,不僅不風光,而且前途多舛,他自然是不讓家裏諸人跟過去了,所以好說歹說地勸下了王合,說等到自己在那邊安穩下來再接他們過去,這樣才讓王家安了心。

這一天的早上天氣還不錯,雖然是深秋頗寒,但陽光已顯,暖風怡人,人若坐在一處,頓有秋高氣爽之感。

王賢此時已經收拾停當了,他坐在亭子之內,微微地四顧起來。

在這個亭子裏麵也坐了好幾年了,曾幾何時,自己在這裏看書、寫文、談笑、論事,現在終於要離開這裏了,去到那有些未知的江南小縣,也不知道何年才能回來,還能不能待在這個亭子之中看一會書。

語嫣突然從背後走了過來,然後道:“舍不得這裏了?”

王賢輕歎道:“在這個亭子裏麵坐了那麽久,突然之間要走了,還真有些舍不得了。”

語嫣一笑道:“你又不是不回來了,何必放不下這一個亭子。”

王賢轉過身來,見到語嫣正坐在亭子裏麵,身子微微靠在柱子上麵,像是休息一般。

他不由一笑道:“你別這樣睡覺了,不然以後腰就會出問題的,那個腰間盤突出不就是由此引起的嗎?坐要有個坐相,睡也要有個睡相。”

語嫣此時懶懶地道:“我隻是靠在柱子上休息一下,你怎麽就說起閑話了。”

王賢這時也坐在石凳上道:“我這是為你著想才好言提醒你的。”

語嫣默無語,然後又低聲道:“怎麽又被貶了?原來不是說被外放到蘇州嗎?”

王賢搖頭歎道:“流年不利,今年是皇帝剛上任的一年,萬事都要革新,而這革新的目標首先就是被朝中認為是小人的章淳,然後就是安淳、蔡卞這些人,我和章淳也算有點關係,那些言官們自然不會放過我了,所以皇帝本來準備外放我去蘇州的,卻隻能按照言官們的意思再貶我去一個小縣,而且皇帝也不能保證以後會不會再貶下去,所以我隻能等著安穩日子快點到。”

語嫣有些驚訝地道:“你的意思是說皇帝還會再貶你?那會貶你做什麽?”

王賢微微一笑道:“知縣下麵的手下多著呢,不過最差也隻是貶到嶺南去,算了,現在不想這個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這時站了起來,然後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在那邊許久不回來,你在家中要好好的照顧一下父親、大哥和大嫂,記住了嗎?千萬不要太過淘氣,不要惹他們生氣,知道了嗎?”

語嫣一愣,隨即道:“你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啊?算了,你走就走吧,還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王賢舒了口氣,然後站起身來道:“我現在要準備走了,等會要在南邊的那亭子之中擺一個別宴,吃完了就走。”

語嫣點了點頭,揮手道:“快點走吧,有點婆婆媽媽的。”

王賢一笑,然後便走出亭子之中,輕輕地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便向南邊走去。

這城南的亭子之中基本上就是分離和送別的地方,王賢那日曾經在此送過黃庭堅,卻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在這裏宴請諸人,然後別離。

他這時漫步地走在這邊,已經看見了包特那正在這邊,便走上前去,微微一笑地道:“包特那哥哥。”

包特那此時看了看他,說道:“你的身體怎麽樣?”

王賢一笑道:“我在草原上長大的,身體當然很好了。”

他此時看了看那有些空**的亭子,不由有些笑道:“包特那哥哥,我們進去說話吧。”

這個南亭留下很多膾炙人口的詩篇,王賢雙目而顧,隨意看了看,然後便道:“包特那哥哥,這個亭子有點像草原上的大氈包吧?”

包特那看了看,然後點頭道:“比草原上最大的氈包還要大,不過這是敞開的,不能住在這裏麵。”

王賢微笑道:“這裏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隻是留著大家擺宴和離別的地方,等一會會有不少的人過來,包特那哥哥你便留在這裏陪我們喝點酒吧。”

包特那一愣,隨即便道:“我不習慣和那麽多漢人一起喝酒,他們喝酒會說很多的話,我還是先去客棧,等過一會兒再過來找你。”

王賢知道不能勉強他,隻好道:“包特那哥哥你把東西準備好,我們過上一會便要南行了。”

包特那點了點頭,便站起身來,正要走出去,忽然又說道:“塔布,那日你沒有怪我吧?”

王賢微微一愕,隨即便道:“包特那哥哥,你不僅是答圖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哥哥教訓不聽話的弟弟是應當的,我哪會怪你?”

包特那慢慢地說道:“塔布,那日我回去想了好久,也知道這樣衝動是沒用的,這片地方不是像草原一樣,騎著馬兒就可以找人,我實在是太衝動了。”

王賢歎了口氣,微微失神起來,待到緩過神,卻發現包特那已經走掉了。

他此時就坐在亭內,又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這時候這邊已經走過來幾個人,王賢微微一愣,卻見到是秦該、齊偍和劉承柱,後麵還有一個張武,他連忙站起身來,然後拱手道:“沒想到諸位一同過來,在下隻在這亭子之中迎接,實在糊塗,希望諸位不要怪罪。”

齊偍笑道:“臣貝,你這就太過見外了,我等可是兄弟之交啊。”

王賢微微一愣,看了一下秦該,卻見到他亦是笑道:“不錯,我等皆是兄弟,又有何拘禮之處,聽聞王兄要下江南,我等諸人便過來陪君醉上一會,算是上路之行前的大醉,王兄以為如何?”

他這樣說,王賢便連忙道:“秦兄所言正合我意,便要大醉才成,諸位兄弟請。”

張武此時坐下來就道:“王兄弟,俺老五往常就覺得你有本事,卻沒想到你竟然當上了官,實在是有本事啊!”

王賢一愣,這語氣實在有些別扭,他此時抬首,見到張武臉上尚有一絲氣憤之色,隨即便明白了,他對官員有一種化不開的仇恨,這時心中不滿,自然是朝著自己發泄了。

秦該這時忙道:“老五莫要亂說,王兄是一個好官,你沒見到他當上官沒多久就被貶下去了嗎?現在竟然隻當上了一個小縣的知縣,這定然是得罪了上麵權貴所致,老五你卻又來潑王兄涼水,實在讓人心中發涼。”

張武此時有些不滿地道:“他做官就是不好,我們還是兄弟呢!”

王賢聽到這,心中微微一歎,隨即出聲道:“老五,我與你是兄弟,難道你不相信兄弟二字嗎?我等不論現在如何,所行之事皆是相同,不論手段如何,所有的目標都是一致,你見我是那種貪圖榮華富貴之人嗎?”

秦該聞言一喜,隨即便道:“老五,王兄說的對啊,大丈夫所行之事千千萬萬,然而我等皆有同一信仰,也皆是兄弟,又如何能拘泥於此,你莫要曲解王兄的一番心了。”

張武此時摸了摸頭,然後便道:“王兄,俺剛才亂說的,你不要介意啊。”

王賢微微看了一下秦該,然後笑道:“老五,我等兄弟就不要說這些話了,對了,老五認識劉兄了嗎?”

他說的便是劉承柱,卻見到這四人皆是相視一眼,然後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秦該笑道:“王兄,我等四人亦是兄弟了,哪裏還有什麽認識不認識的話。”

王賢心中一動,然後笑道:“原來如此,我久不聞事,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實在是該罰,待到一會喝酒,我便自罰一杯,以謝諸位兄弟。”

劉承柱哈哈大笑道:“王兄你一杯怎麽夠,最起碼也要三杯才行!”

張武立刻附聲道:“對,三杯!”

王賢微微一笑,然後便道:“好,三杯便三杯,我等兄弟反正都是要不醉不歸的!”

秦該笑道:“王兄好氣魄,我等真要不醉不歸了。”

王賢正要說話,卻遠遠見到李廌走了過來,連忙對這四人道:“在下失陪一下。”,然後便急急地向亭外走去,然後遙遙地對著李廌一禮,便道:“沒想到先生過來,王賢真是慚愧!”

李廌一笑道:“你又有何慚愧的,聽說你要走了,而且走之前又擺宴,我過來是吃酒的。”

王賢見他還是老樣子,不由笑道:“先生要過來吃酒,我這個學生豈有不給酒的,來來,先生快請進去吧,那邊有齊偍還有太學的幾位好友一同,我等也要一同聽聽先生的妙言。”

李廌邊行至亭內邊道:“今日隻談酒,不談其他,要聽我說什麽?”

他走進去,秦該諸人便開始行禮,然後便請李廌坐在上位,齊偍微笑道:“太學之中,不乏有博學多才、德高望重的先生,但是我最佩服的便是李先生了。”

李廌哈哈笑道:“我哪裏值得你去佩服,我倒是佩服你們,喝酒喝多了隻是醉一場而已,我現在啊,喝酒的時候還會咳嗽,而後還有可能百病纏身,不過這喜酒的毛病還是沒改掉,照樣喜歡貪杯,今日王賢擺宴,我便過來飲上一會。”

秦該笑道:“李先生大名,在太學之中誰人不知?你不拘俗套,不言聖書,擅舉諸例,趣味叢生,我等士子們皆歎自己未在李先生的門下,今日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若要論飲酒之事,我們後輩今日定要陪李先生喝個夠,還望李先生不要見諒。”

李廌微微一笑道:“你們也不要捧我了,王賢,好像那邊又過來人了。”

王賢一愣,便見到那邊走過來一行人,他走了出去,見到曹宗和曹實一同走了過來,不由驚訝地道:“原來是曹兄,卻不知道兩位竟然一同前來,有失遠迎,勿要怪罪啊。”

曹宗此時嗬嗬一笑道:“此乃家兄,我今日聽聞王兄你即將南行,便要過來送別,卻沒想到家兄聞之,也是要趕過來,我這才明白原來王兄你和家兄亦是舊識,這可算是我曹家的不解緣分了。”

王賢這才明白過來,然後笑道:“卻原來兩位曹兄乃是兄弟,難怪麵容如此相似,在下真是糊塗了。”

曹實一笑道:“我兄弟二人雖有相似之處,不過因是堂兄弟,旁人見之也是不適,對了,王兄即將南行,我二人也沒有什麽好送的,聽聞王兄喜好風雅之物,便送王兄一卷王摩詰之畫以作紀念,還望王兄不要介意啊。”

他說著便示意後麵的下人,然後下人們便躬身獻上一卷畫。

王賢見這被卷著的畫邊微黃,顯然有些舊了,用一條紫絲帶係著,一見之下,頓有貴重之感,他連忙說道:“曹兄此物太過貴重,王某哪裏能消受的起,還請收回。”

曹宗笑道:“王兄便不要再客氣了,我兄弟二人皆是俗人,這副畫放在我們這裏,也是蒙塵之珠,還是送給王兄這種識畫之人為妙。”

王賢方想推遲,又聽到曹實道:“王兄切莫再推辭了,我們曹家和王兄也算有緣,王兄南行本想送點東西,卻一想金銀之物太過俗氣,玉器易碎,而王兄又是一個雅人,思來想去,便隻有送這幅畫了,若此物王兄也不收,那我等兄弟實在不知道該送些什麽了。”

他們兄弟一唱一和,倒讓王賢覺得自己虛偽了,他隻好道:“曹兄之意,在下多謝了,待到他日自江南歸,定當答謝二位。”

他收了這幅畫,曹氏兄弟頓覺得十分高興,又說了幾句,便要離開,王賢忙道:“二位何不喝上幾杯淡酒方行,我在南亭擺上酒宴,內有親朋好友幾人,二位若不嫌棄,便進來飲上一杯。”

曹宗微微一愣,實際笑道:“不瞞王兄,今日我等尚要到另一家赴宴,實在不便在此耽擱,待到王兄自南而歸,我兄弟二人便為東道,請王兄一席,如此可好?”

他們既然不想在此,王賢也不好勉強,隻好讓他們自行而去,他手裏拿著這畫卷,不由微微搖了搖頭,曹家之人果然是大家出生,他們兄弟二人都是極為通達之輩,行事之間果然見得變通。

王賢正要進去,突然又見到外麵有人過來,不由迎了過去,一見之下,不由笑道:“原來是學士過來了,小子真是天大之幸。”

這走過來的人便是直秘閣的大學士沈全期,他此時微微笑道:“我也不知該叫你王學士還是王大人了。”

王賢連忙道:“學士真是羞愧我了,便叫在下王賢吧。”

沈全期嗬嗬笑道:“王賢,未曾想到你出了直秘閣,便入了崇政殿,成了經筵,這可不得不讓人讚歎不已啊,卻沒想到近日又被外放,這也好,年輕之人總要在外曆練一番方能成才,你在江南便好生為之,朝廷之內,定然會掉你回來的。”

王賢聽他這樣半是安慰半是勉勵的話,不由點頭道:“多謝學士之言,今日在下擺了酒宴,便請學士在南亭之中喝上幾杯淡酒如何?”

沈全期微微笑道:“也好,不過我不擅飲酒,便以茶代酒好了。”

王賢頓時把沈全期請到了南亭之中,然後分別介紹給裏麵的諸人,沈全期並不在意這亭中的幾位小子,倒是對李廌很為尊敬,兩人便坐在一起,笑談起來,而秦該諸人就閉口不言,聽著這兩位博學之士談論一些較為深奧的道理。

王賢此時便坐在亭子門口,見到沒有人過來了方才笑道:“我便著人擺開宴席吧。”

李廌聞言立刻道:“早該如此了,對了,酒應該多添一些。”

王賢一笑,便去交待那西邊之人開始在亭子之內擺宴席,然後又著歌姬們準備歌幾個曲兒,這才返回亭子之中,見到諸人正在談論著,不由笑道:“諸位未飲便有如此興致,想來今日酒宴自然不是一般了。”

李廌笑道:“你也不要說這個,先讓酒上來再說。”

王賢剛要說話,卻見到後麵已經有人開始過來擺宴,不由笑道:“已經來了。”

宴席很快地便擺開了,他們也隻有這幾個人,所以就坐在一起,然後互相行了酒令,開始飲了起來。

秦該此時站了起來道:“王兄,你即將行至江南,我等諸人也不知何日見麵,便與我喝上一杯吧。”

王賢慌忙站起來道:“這是應當的,秦兄請!”

他們頓時一口喝幹,然後才笑了起來。

齊偍諸人見到秦該開了一個頭,皆是又一個個敬起酒來了,王賢今日因為將行,所以是來者不拒,嗬嗬笑著地喝幹了杯中之物,這幾杯酒下肚,不由有些酒氣上身,便算真正的喝開了。

李廌此時端杯笑道:“我本是獨飲,見到他們都敬你酒了,便也以此酒敬你,望你在江南之行收獲良多,找到那個‘天道’之理。”

王賢連忙道:“該是我敬先生你的,先生大才,小子實在極為佩服,這杯酒便是敬先生你的。”

他頓時又是喝幹,腦子便有些暈乎乎地了,此時見到沈全期正微笑地看著自己,連忙道:“在下也要敬學士一杯,往日在直秘閣,還是承蒙學士關照,學士請!”

沈全期微微一笑道:“我這杯中乃是茶水,因不擅飲酒,便以茶代酒了,望你返京之日便在不久。”

王賢忙笑道:“多謝學士佳言。”

他又是喝進了肚子,頓時覺得有些火燒一般,這酒喝的太急,真是讓其有些受不了,隻好放下杯子,吃起菜來。

這時突然一聲樂聲傳過來,然後便聽到一個淡淡的歌音傳過來,唱的雖然是祝酒詞,但是聲音甜蜜,聽起來有些不是個味,王賢連忙喊道:“不如換上一個曲兒。”

那邊的歌聲頓時停下來了,然後就聽到一個聲音道:“不知公子要換什麽曲兒?”

王賢沉吟了一下道:“你最擅長何種曲兒,便唱起來吧。”

那邊沉默了一會,然後就聞樂聲漸起,隨後就聽到一個極為纏綿的曲子,唱的竟然是秦該的那首《鵲橋仙》,歌聲出口,極為纏綿卻又極為的悲傷,直到唱到最後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一句,諸人皆都是沉迷其中而不覺。

過了一會兒,王賢才說道:“還有嗎?”

那邊又開始唱了起來,皆是一些纏綿之曲,如柳永、晏殊之曲,王賢此時聽了一會兒,然後笑道:“這曲兒剛聽的時候頗好,就是久聽便無味了,還是喝酒來的爽快。”

李廌哈哈笑道:“王賢和我想到一塊去了,這曲兒又有什麽聽的?還是飲上幾杯為好,來來,諸位便拿起杯子,喝幹這天賜瓊釀。”

此時諸人皆是端起了杯子,然後又飲了一巡,都有些醉意朦朧起來。

王賢此時腦子開始迷糊起來了,但是仍舊端著杯子,臉上帶著笑容地看著諸人。

他們幾個人除了沈全期未進點酒,皆都是喝了不少,此時都有些酒性起來,互相說著要繼續喝酒,王賢正舉杯,卻覺得有人正推著自己的肩膀,不由有些奇怪地說道:“誰啊?”

他此時轉過頭來,見到沈全期正笑看著自己,不由地說道:“原來是學士啊。”

沈全期見他滿麵皆紅,不由說道:“王賢,你飲了不少,便不要再飲下去了。”

王賢搖了搖頭笑道:“學士此話便是不對了,酒至如此,便是越飲越暢快,如果隻是喝上一點便止,又怎能品出酒中滋味呢?”

李廌哈哈大笑道:“王賢又是和我所思一樣,豈不聞豪飲萬杯方為醉,沈學士你不飲酒真是遺憾了。”

沈全期微微笑道:“王賢,你先便放下杯子吧,那邊有人好像找你,已經往這邊看了好幾眼,我方才招手,他卻不進來,你便出去看看。”

王賢一愣,放下酒杯,便走了出去,他喝的很多,此時已經有些不穩起來,走到亭外,卻不見有什麽人,不由地喃喃道:“哪來的人,還是過去喝酒吧。”

他方要走進去,卻聽到一個聲音道:“臣貝,你過來。”

王賢一愣,四處看了看,卻見到周兵正在南亭的東邊一個樹下招手,他使勁地甩了甩頭,然後慢慢地走了過去,卻沒想到走了幾步後便倒在地下,再也站不起來了。

周兵連忙地跑過來,然後扶起王賢,聞起他身上重重的酒氣,不由有些皺眉地道:“你都要走了,竟然還喝了這麽多酒。”

王賢此時抬起頭來,見到周兵正在自己身旁,不由笑道:“原來是止兵,剛好正少你一同飲酒,便隨我過來喝上幾杯,來,不醉……不歸!”

周兵見他滿臉通紅,嘴裏說的話都有些不連續了,不由地道:“你也真是,竟然喝了這麽多酒,先別過去喝酒了,在這坐一會吧,我有話要和你說。”

王賢口中還是喃喃地道:“過來不醉不歸!”

周兵輕輕地拉著他,把他扶正,然後歎了口氣道:“我想和你說話的時候,卻沒想到你喝醉了,算是天意如此吧。”

她看了看還在動的王賢,慢慢地道:“臣貝,你知道我有很多的神秘之處,你肯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奇怪,其實這些事情,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實在是因為……算了,還是等到以後再說吧。”

她見到王賢依舊呢喃著一些話,不由低聲道:“人人都道江南好,可是江南未必的好,臣貝,你江南之行可千萬不要有事,事事都要注意一點,記住了嗎?”

王賢輕“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了。

周兵歎了口氣道:“你在這兒歇一歇吧,就當是陪我坐一坐。”

秋風吹過來,頗有些涼,周兵此時坐在王賢的身邊,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地上,口中喃喃道:“這又有如何?又能如何?”

她此時突然從衣服之中掏出一張繡絲,然後放到王賢的衣內,又仔細地看了一下王賢,方才說道:“我走了,好好保重。”

王賢等到她走後突然睜開眼睛,然後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搖了搖頭,喃喃說道:“真是可惜,竟然還是沒有說,她到底有什麽身份?”

他實在是有些發暈,此時慢慢地向南亭之中走過去,便已經看見裏麵諸人喝的東倒西歪起來了,隻有一個沈全期邊喝著茶邊搖頭。

王賢猛地甩了甩頭,然後說道:“喝的有些頭暈,讓學士見笑了。”

沈全期微笑道:“無妨,不過這幾人已經是大醉了,看來這酒席也是要散了,王賢,你我二人在直秘閣也算是老少之交,我雖並未和你相處太久,然而亦是覺得你很淳厚良善,是個君子之輩,如此之人,自當會有大為,而對於你言之,江南之行並非懲處,而是獎賞,我大宋重臣皆是外放曆練過,你且要記住了,為人仁、為人義、為人善、為人忠、為人孝,由善及惡易,由惡及善便難了。一縣子民亦有不少,你切莫怠慢,觀微細察,要像個父母一般。”

他慢慢說來,皆是言及王賢要守住心中的良善,王賢聽完之後,便是拱手道:“多謝學士之言,王某不求利於帝王,不求利於己友,但求一個心安,學士之言,我定當記在心上,永不得忘!”

沈全期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便道:“我幫你喊人過來。”

他走出去把西邊的人喊過來,王賢便吩咐讓人把這些醉倒之人都扶到客棧休息,然後又和沈全期說了許久,方才走出南亭,準備向那官道之邊的池塘而行。

王家之人都在等他了,此時他走過去便和王合諸人說了一些話,然後便看了看周圍道:“怎麽不見了一個人。”

王合一愣,然後道:“你是說你那一同南行的好友?便已經在那車內了。”

王賢這才有些放心地道:“父親,天色不早了,你便回去吧,我也要上路了。”

王合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又千叮萬囑地說了好多,這才和家人們走回去。

王賢此時見到那邊停著兩輛馬車,不由微微一笑,便向車夫問道:“我那位好友在何處?”

那車夫便指著最後的一輛馬車道:“便在哪裏了。”

王賢笑道:“竟然要兩輛馬車,如此便行吧。”

他此時腦子有些暈,便走向這輛馬車,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道:“塔布!”

王賢微微一愣,卻見到包特那此時正趕了過來,不由一笑道:“你怎麽現在才來,嗯,你便坐在這裏吧,我坐後麵。”

他說著便向那後麵車上行去,走上馬車,然後輕輕地道:“便南行吧。”

此時這急酒終於上勁了,他頓時腦子迷糊起來,耳邊聽到一絲絲細細的聲音,腦中頓時開始亂七八糟的想起什麽,最後一下子便臥在馬車之內,睡了起來。

車子終於慢慢行走了,沿著這條官道南行,像是在王賢睡夢之中行走一般,時快時慢,時遠時近,轆轆車聲便在那邊不停的響著,可是怎麽也找不到。

直到好久,他的耳邊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道:“王公子,王公子。”

王賢慢慢地睜開眼睛,頭像是炸裂一般的疼痛,他使勁地拍了拍,然後打了個哈欠,見到麵前之人正看著自己,不由地道:“原來是李姑娘啊,你怎麽穿成這個樣子?”

他說完便覺得不對,頓時猛睜眼睛,然後驚訝地道:“你……你怎麽在這裏?”

這對麵之人此時輕笑道:“我便是在這裏,便是要去尋那江南少年的。”

王賢這時算是酒醒了,他一時吃驚,竟然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竟然是李清照,她什麽時候男扮女裝跑到自己的車上了?

這也是太離譜了吧,他臉上表情無奈地道:“李姑娘,你這真是太過胡鬧了,不行,我把你送回去。”

他說著便叫起車夫停下來,然後走下車子,見到天色已經漸黃昏,不由地搖了搖頭道:“還是等明日吧,李姑娘,你私自出行,令尊定然十分擔心,如此之事,難道是李姑娘這樣秀內慧中的才女所為?這實在是……太胡鬧了。”

李清照此時並未說話,隻是坐在裏麵。

王賢對那車夫說道:“我們便在天黑之前到最近的城中吧,不然就找不到客棧了。”

那車夫應了一聲,然後便讓王賢坐進去,再快速地駕馬向前奔去,並向那前麵之人說了幾句,一行兩輛馬車便相繼地向前方奔去。

王賢坐在這裏,見到李清照並未說話,不由地把想說的一些指責之語都吞回肚子裏了,過了許久才道:“待到明日清早,我便送你歸家,如此輕率之舉,你……,李大人今晚定然十分擔心,我明日要早點把你送回去,然後好好的解釋一番,不過你也肯定會被罵,以後便不要如此輕率行事了。”

他說的這些話,李清照都是一句話也沒有回應,就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裏。

王賢不由地感到有些無趣,他摸了摸頭,感覺有些涼起來了,這時便也靠在馬車內,聽著外麵的行車之聲。

過了不久,便聽到外麵的車夫喊了一聲,馬車便停了下來,王賢這才說道:“李姑娘,先在這小城之中歇息吧。”

李清照卻依然坐在那裏,王賢微微搖頭,便直接一把拉住她,隻聽到一個短暫的“啊”聲,李清照便被拉出馬車。

王賢這時放開她,然後對那車夫說了幾聲,便又到前麵去找包特那,然後就在這個小城之中找了一家客棧,準備住宿了。

這個小城名曰陳留,乃是開封府的一個小鎮,本是一個不毛之地,不過後周以來,此處乃是通往南方必經之地,人來人往,竟然使得此處成了一座小城,雖然不很氣派,但是卻很是繁華。

王賢便找到一個客棧,然後吩咐小二們把自己的行李諸物搬到客棧,然後又給了那兩個車夫們一貫錢,方才打法他們走了。

李清照像是失神一樣,王賢不由有些搖頭,隻是稍微安排了一下住得地方,然後便呆在客棧的臥房之中,吃了點送來的飯菜,不由覺得無味,便直接躺在**。

下午的時候躺在馬車睡得太久,現在還絲毫沒有困意,他躺著躺著,不由地心煩起來,便直接走了出來,然後敲了敲隔壁的房門,卻沒有人應,他無奈之下,便隻好直接推開房門,然後見到李清照就低著頭坐在椅子之上,送來的飯菜也是未動絲毫,就像一個木偶一般。

王賢此時走到李清照的麵前,輕輕地道:“李姑娘。”

他喊了幾聲,皆沒聽見回應,不由地站起身來,然後突然把李清照的臉抬起來。

如煙如霧一般的臉兒如今竟然是掛滿著淚珠,那種哀傷的表情讓王賢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心中閃過剛才那哀傷欲絕的眼神,竟然就站在這兒,一動不動。

過了好久,他才慢慢地道:“李姑娘,對不起。”

他此時心中還閃過那種哀傷的眼神,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日亭中的笛聲,一時之間,不知道說起什麽了,想了一想,才道:“李姑娘,你……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李清照此時頓時發出一絲絲嗚嗚的聲音,這種被壓抑的聲音聽起來極為沉悶,直到她開始徹底的哭了出來。

王賢坐在這邊,他不敢說些什麽了,心中想著的還是那日語嫣說過的話,“李清照也有花季的時代”,她現在心中所想,自己還怎麽去指責呢?

他便坐在這裏陪著她,直到許久,才聽到哭聲漸息,他這才微微地舒了口氣,輕聲地叫道:“李姑娘。”

李清照這時幽幽地道:“多謝王公子了,我明日便回去。”

王賢聽她聲音有些低啞,心中知曉她方才哭的太厲害了,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道:“李姑娘,其實……這個江南並不是那麽好的。”

李清照立刻道:“我明日便回去,不勞王公子掛念。”

王賢微一愕然,隨即便道:“這個,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姑娘,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他現在變得極為笨拙起來,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起話來,說了好久還是沒說什麽,這時卻聽李清照道:“夜已深了,便請王公子回去休息吧,我定然不會讓王公子失望的。”

王賢一愣,然後搖了搖頭,慢慢說道:“李姑娘,我知道你從家中跑出來的時候定然是有很大勇氣的,在這個時代,女子便如院中臘梅,雖是盛開,卻不被外人所識,更遑論跑出家門,此事若是被人知曉,定然會言之荒唐,不過在下心中確是七分佩服,三分焦急。”

他這話說的算是很有技巧了,李清照此時果然有些奇怪地問道:“是嗎?”

王賢連忙點頭,然後道:“在下佩服之處便是李姑娘你不會拘泥於這些世俗偏見,老實說這是很難得的,而焦急之處是替李大人焦急,他不見了愛女,定然心中焦急萬分,不知今夜如何。”

李清照低聲地道:“我給爹爹留了一張紙。”

王賢一愣,隨即便道:“如此尚要好一點,不過李大人亦是焦急無比,李姑娘,雖然江南好,但是父母之情更甚於江南之美啊。”

他這是提醒李清照,要想著親情,不要被自己心中的衝動所帶動著。

李清照微微歎了口氣,然後慢慢道:“王公子所言之意,我已經知曉了,可是王公子可知我為何跑了出來?”

王賢一愣,隨即出口道:“為何?”

李清照方要開口,卻見到燭影搖晃,便要走過去換蠟燭,王賢已經搶在前麵,換好了蠟燭,然後又挑撥了一下蠟引子,使得光能夠照亮這邊。

燭光亮了不少,光下的李清照更顯的可憐楚楚,此時低聲道:“因為今日我要和那個趙公子訂婚了,我不想如此,所以就跑出來了,然後突然心中一橫,便想著去江南,由此才有此事。”

王賢這才明白起來,他記起李格非曾經向自己說過這事,此時不由地歎了口氣,一個在訂婚之日逃離家中的少女,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了。

他看著這邊亮著的燭光,耳邊又聽到李清照說道:“方才心中安寧下來,才知自己實在荒唐,讓王公子勞心了,我明日清晨便回汴京。”

王賢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這時也不好說什麽,他慢慢地走出房間,卻突然出聲道:“李姑娘,其實你也可以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