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小縣物語(第4節)

這些事情從小張莊的村民們口中亂七八糟地說了出來,那個巡察使理了半天,方才把前後聯係到一起,然後才讓書記官監理記錄一番,便再退堂了。

他回到後堂,便見到主簿陸收笑嘻嘻地走近自己身旁,隨即便頗有些神秘地道:“上官初來這小縣,一切還好吧?”

那個巡察使不由狐疑地看了一下陸收道:“很好,陸主簿若有什麽事情不妨直言。”

陸收嗬嗬一笑,然後便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雙手呈奉,口中道:“有人拖下官給大人你送封信,請大人過目。”

那巡察使一愣,遲疑地道:“有人寫信給我?是誰?”

陸收搖了搖頭道:“這個其實下官也是不知,這信是今早我無意中在衙門口發現的,而上麵寫著巡察使大人親啟,所以下官就連忙趕過來向大人你稟告來了。”

那巡察使這時直接拿過那信,然後抽出來,微微看了一下,隨即便大為驚訝地看著陸收道:“這是誰讓你給我的?是那個少年縣官嗎?”

陸收一愣,便隻好道:“大人明鑒,便是王大人讓下官交給你的。”

那巡察使慢慢道:“這個少年是從京城外放的嗎?”

陸收點點頭道:“不錯,王大人以前曾為觀文殿學士、經筵講經,而後因為朝中大臣以為王大人能不足以服天下百姓,故而外放了王大人,被貶到本縣做了一個縣令。”

那巡察使拿著這信走了兩步,隨即便道:“你們也不早說!完了完了,這下麻煩大了!”

陸收驚訝地看著那巡察使在院子裏轉悠了兩下,有些小心地道:“大人你有什麽要吩咐下官做的嗎?”

那巡察使連忙揮手道:“快去把那個王大人放出來,快去!”

陸收聞言趕緊抬步而行,卻又聽到那巡察使大聲道:“給我回來!”

他這聲音頗大,陸收連忙又走了回來,聽那巡察使低聲說道:“你把王大人放出來以後,立刻安頓好,還有,幫我準備一些禮物,到時候我去拜訪一下王大人,千萬別讓旁人知道了。”

陸收一愣,隨即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書信,心中不由地暗自高興,看來這個王大人果然挺有本事的,這巡察使隻是看了封信就變了一副模樣,他也不多說話,立刻喊著衙役們一同去了監牢。

那巡察使又是在院子裏麵走了兩步,卻見到那個老頭洪渡均走了過來,滿臉高興地道:“恭喜大人,此案終於水落石出了,那個張航的一些豬朋狗友們也都證實了當日所發生之事的確與張老八無關,看來此案可以了結,恭喜大人啊!”

他說完卻未聽見巡察使的回應,不由奇怪地看了一下那巡察使,卻見到他滿臉怒容,像是極為生氣一般。

洪渡均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你是在生那狗官的氣吧,這個狗官也真是太讓人生氣了,初來昌化便行此冤案,草菅人命,實在是一大禍害,所幸大人你明察秋毫,一舉便查出其中貓膩,百姓們無不歎服,皆言大人你斷案如神,堪比包龍圖,隻用一日便查清此案,實在是大塊人心啊!”

那巡察使氣的都快暴怒起來了,一字一頓地道:“很好,很好,你就在這大快人心吧!”

他說完也不理會這個目瞪口呆的老頭,便直接地走了出去。

過了沒多久陸收便回來了,巡察使一見到他便道:“怎麽樣了?王大人有沒有說上什麽?”

陸收連忙說道:“王大人沒有說上什麽,不過大人你要準備的禮物下官已經購置好了,差人在外麵侯著呢。”

巡察使點了點頭,然後道:“麻煩陸主簿把東西帶到王大人的府前,我一會兒便到。”

他整了整衣服,隨即就走到後院的書房,然後敲開門,便聽到裏麵的一個聲音道:“是誰?”

巡察使便想應聲作答,卻沒想到門便開了,裏麵走出來便是王賢,他一身常服,戴著方巾,像是一個少年書生。

他見到是巡察使,不由連忙道:“竟然是大人過來了,快請屋內坐吧。”

那巡察使這時走了進去,他畢竟在身份上還是比王賢高上一番,所以也不能顯得有些卑恭,隻能道:“昨日我一時糊塗,竟然不問青紅皂白便把王大人你關了起來,實在慚愧啊。”

王賢微微一笑道:“大人實在是讓下官無地自容了,你秉公執法,鐵麵無私,乃是百官楷模,下官心理麵也是佩服的緊,萬不敢有絲毫怨言。”

那巡察使心中一喜,便道:“聽聞王大人以前還做過經筵講經,在下實在佩服啊,如此年少之時,便有驚天之能,他日真的是有不可限量之為,讓人敬佩。”

王賢笑道:“巡察使大人太過高譽了,小子隻是一個知縣而已,何來有為。”

那巡察使又是一番高帽子,倒是讓王賢心中有了一點飄飄然的味道,不過他現在關心的是那個張老八的案子,所以便婉轉地問了一下。

這個巡察使頗有些無奈起來,但還是直言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才道:“王大人你心地善良,故而受到那老婦的騙了,此事罪在老婦,我已差人拿了去。”

王賢聽完之後,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現在還是不願意承認那個老婦所言不實,一個承受喪子之痛的老婦,本來就極為不幸了,而自家的田地也被別人占了,她在這小縣之中無依無靠,但卻每日都來擊鼓鳴冤,如此所為,難道真的是因為腦子受了刺激,發了瘋跑過來的?

但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錯了,或許那個張航的確是像小張莊的人說的那樣,或許張老八確實是無辜的,或許那個老婦張秦氏真是腦子有病,而自己卻隻是軟了心腸,帶上了感情用事,所以那時也未細審,就直接把這個張老八投到牢裏去了。

那巡察使見王賢的麵色頗有些奇怪,不像是生氣,也不像是懊惱,是一種說不出的表情,他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麵有一個衙役過來道:“啟稟兩位大人,杭州知州大人派人過來了,就在外麵,請兩位大人出去一見。”

王賢微微點點頭,他知道這定然是劉居安收到了自己的信,所以派人過來看自己。

他們兩人走到前去,那巡察使一見到那堂中之人便連忙道:“原來是老吳,知州大人派你過來幹什麽?是不是有什麽緊急的事情?”

那個老吳聞言連忙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走向王賢的麵前道:“這位便是王大人吧,聽知州大人說起王大人少年英才,而且和皇上也是知交,小的今個一見,果然並非虛言,有王大人你在昌化縣,那昌化定然是風調雨順,平和安定,百姓們也是一大福氣啊。”

王賢連忙謙虛地說上幾聲,卻又聽到那老吳道:“如今因為知州大人有要事找巡察使回杭州,所以就不能讓他在這裏幫王大人你審理案情了,還要多多勞累王大人啊。”

那巡察使微微一愣,方想說話,卻又見到那老吳遞過來一個眼色,便連忙閉上了嘴巴。

王賢這時微微笑道:“杭州不像這個小縣,定然事忙,那我也打擾兩位了,改日若是有空,還請兩位到小縣一敘,這裏雖不比杭州水好花好,但亦是有清茶一盞,淡酒些許,在下也可一盡地主之誼。”

那個老吳連忙答謝,又說了幾句,便帶著那巡察使走了出去。

那巡察使滿是疑問,走出很遠才說道:“老吳,到底是怎麽回事?杭州出什麽事情了嗎?知州大人為何急著召見我?”

那老吳瞪了他一眼道:“你真是瞎逞能,竟然扣押住這個王大人了,你不知道這個王大人來曆極大嗎?”

那巡察使歎了口氣道:“我是一時糊塗啊,也沒問個明白,幸好這個王大人沒有生氣。”

那老吳“哼”了一聲道:“這王大人是個寬厚仁德之輩,而且眼界極高,你還沒有資格值得他生氣,不過你不知道的是,這王大人和我們知州劉大人乃是舊識,知州大人今早便接到一封書信,便是王大人的求救之信,他看完之後便連叫糊塗,一臉生氣地讓我過來把你找回去,你自己想辦法和大人解釋吧。”

那巡察使大驚地道:“竟然是知州大人親自過問此事,老吳,你可要幫我一把啊。”

那老吳看了他一眼道:“知州大人雖然嚴厲,但也不是那種隨意之人,你也不要太過在意了,這次回去好好檢討一番,下次不要多管閑事了,這些被外放的官各個都有來頭,以前蘇東坡被貶到杭州的時候,不也是有個沒眼力的世家公子刁難他了嗎?雖然東坡先生沒有在意,但是杭州的那些士子們卻是把這個公子打的不成樣子,幾年都不敢出門,而這個王大人雖然年少,位居知縣,但卻是從朝廷裏麵出來的,又做過皇帝的講經,我們這些小官們還敢得罪他,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那巡察使聽他說話,不由連聲道:“我真的是鬼迷心竅了,不開眼,不開眼呐!”

老吳擺了擺手道:“得了,現在也不要廢話了,便隨我一同回杭州吧,到時候罰俸祿可能是難免了,你可千萬不要有怨言。”

那巡察使忙道:“我還能有什麽怨言,隻希望知州大人不免了我這個巡察使之職就好了。”

老吳嗬嗬一笑道:“那倒不會,知州大人自赴任以來,還真未免過一個官,時候不早,我等便快回去吧。”

那巡察使剛要走,卻聽到一個聲音道:“大人,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那老吳聞言一愣,便見到一個青衣的老頭走了過來,朝著那巡察使道:“大人,那件案子我已經命書記官監理好好的寫了一份,明日便可結案,你看……”

那巡察使本來心中就有氣,此時聽到這個老頭子竟然又說起此事,不由地道:“洪渡均你到底想幹什麽?你想讓王大人下不了台嗎?”

洪渡均一愣,隨即便道:“這個狗官草菅人命,斷案不明,應當上奏朝廷,緝拿歸案,以正刑典,大人你……”

那老吳此時撲哧一下笑了起來,卻也沒有說上什麽話。

那巡察使這時候氣的滿臉漲紅,狠狠地瞪著洪渡均道:“好你個洪渡均,我以前因你是一個老頭子,所以一直都是禮敬三分,可是你這個老兒也太不識時務了,我被你騙到這個昌化縣,還接手了這樣的一個燙手芋頭,你還嫌害我不夠啊?”

洪渡均聞言呆在那裏,不知道怎麽回事了。

那老吳嗬嗬笑道:“原來這件事起因還是因這個老者,不過我說老兒,你也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逞什麽能,還不好好的回去養老,不然到時候進了大牢可不是鬧著玩的。”

洪渡均不由有些惱怒地道:“你是什麽東西,竟然在我麵前大呼小叫的,老夫為官的時候,你這小娃兒還在娘胎裏麵呢,你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的?”

那巡察使立刻一巴掌打了過去,把洪渡均打的後退好幾步,然後大聲道:“真是放肆,看來你這老兒是無藥可救了,今個不給你一番教訓是不成了,來人,把這個老兒打上一頓!”

他旁邊的一些兵士們聞言立刻應了一聲,然後直接撲倒這個洪渡均,便要繼續打他,卻聽到那老吳搖了搖手道:“算了,他一個老頭子,也經受不住你們幾下,就不要為難他們了,都放開他吧,我們還是快點回杭州吧。”

那巡察使聞言點了點頭,然後對著洪渡均道:“今個算你命好,我買老吳的帳,不和你這老兒一般見識,把他放下,我們走吧。”

這些兵士聞言一把放開洪渡均,讓他摔得四腳朝天,一把老骨頭差點斷了,此時哼哼唧唧地叫痛起來。

那老吳微微一笑,也不再理會這個老頭子了,便和那巡察使帶著兵士們一同走開,騎馬向杭州行去了。

洪渡均躺在地上半天,這時才有人過來扶他起來,他這摔得十分疼痛,站立也是不穩當,但卻突然狠毒地說了一句:“你這個小王八羔子,一切都怪你,我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爺爺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