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因禍反擊(上)

正午的陽光很好,照在昌化的府衙後院之中一字鋪開的房子邊,那有些曆史的柱子看上去也變得嶄新,隻有走廊的少許地方才有一些陰涼,也算是陽光下的涼蔭處。

而在這書房中,正有兩個人在說著什麽,木門緊關,外麵的陽光隻能透過小窗掃進來一點點,照出一個不寬的白道。

這房中裏的少年正是王賢,他這時坐在左邊的椅子上,單手輕敲著桌子,凝著目光,像是在想著什麽,過了好久才道:“這麽說那張秦氏的確是誣告了,張航之死不在張老八,的確是溺死在河裏的。”

他旁邊的是個二三十歲的青年,便是昌化縣的主簿陸收,此刻也是點點頭道:“確實是這樣,我已經差人向小張莊的人逐個打聽了,證實張航之死的確與張老八無關。”

王賢聞言微微歎了口氣,那日第一次升堂,便聽到那老婦說的悲慘無比,自己確實動了惻隱之心,但是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一個錯案,而自己剛上任就弄了一個糊塗案子,還自以為是公正無比,還罵那些官員們各個無作為,看來自己也是一個糊塗蛋,並不比別人強上什麽。

陸收見他並不說話,忙道:“不過這個張老八確實不是什麽良民,在小張莊中劣跡斑斑,大夥兒都對他避之不及,都叫他張王八,在那邊也算是一個小無賴了。”

王賢點了點頭,隨即便道:“此案既然已經清楚了,那就快點結案吧,張老八雖然是一個地痞,但是他畢竟沒有殺人,我們也不能錯判,便責打幾棍,趕他回去吧。至於那老婦,若按大宋律法,她誣陷別人,應該是要下監牢的,不過想她年老,且還帶疾,所以就寬宏處理,不做追究吧,至於那些田產……陸主簿,你認為改如何判定?”

陸收沉吟道:“張秦氏的唯一兒子張航已死,她家中已經無男丁了,所以或是張秦氏過繼一個義子,接收田產,或是把田產交給張老八,然後讓張老八提供溫飽,直至離世。”

王賢歎了口氣道:“張老八那個樣子,算是一個無賴,田產到了他的手裏,過上幾年,我還真怕他會直接把張秦氏餓死,但是收義子的話也不好,畢竟這是和田產掛鉤,想來有不少人都是圖著這些田地而過來的,到時候怎能保證他們可以好好的對待張秦氏?所以我想最好的辦法便是由衙門出麵。”

陸收一愣道:“衙門出麵,大人的意思是?”

王賢沉聲道:“田產歸衙門所有,然後我們縣衙再把它租出去,就租給小張莊的人,每年收租,再拿其中一部分來養活張秦氏,直到她離世,便可以出售田產。”

陸收驚訝地道:“這樣的話,百姓們會不會覺得衙門在故意霸占他們的田地?”

這話讓王賢不由一笑,在這個時代的百姓們,還能有什麽權利?他輕輕地歎了口氣道:“百姓們應該不會反對,隻是我擔心的是這樣的風氣一開,有了先例,到時候若是各衙門模仿起來,把田產都收歸所有,難免會讓一些官吏得其實惠,所以此事還請陸主簿出麵為好。”

陸收不解地道:“下官又能如何?”

王賢看著他說道:“你便代昌化縣衙購置這張秦氏的田產,這隻要記在你的名號上便行,每年補助張秦氏的錢還是由府衙來給,等到張秦氏離世以後,田產賣掉後再補充至這府衙,你意下如何?”

陸收忙道:“大人你所想甚好,如此以來,那些小吏們也不會模仿大人去搜刮田產了。”

王賢微微一笑,隨即又低聲道:“洪渡均最近怎麽樣了?他好幾日都未來府衙,說是有病在身,要再家中養病,不能過來了,你有沒有去看過他?”

陸收一愣,隨即便哼了一聲道:“這隻老王八,看來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我去看過他一次,他確實躺在**哼哼唧唧的,像是快要進土了一般,我當時看他那樣子,都想笑出聲來,看來這隻老王八命不久了。”

他這也算是說風涼話了,不過王賢卻隻是淡淡道:“他長久不來府衙,也不理會自己的事情,所以隻能算是掛名縣丞了,我已經簡書一封,交予杭州,便言洪渡均年老體衰,久臥病榻,不宜在任,讓杭州給他一個官職致仕,在家養病,至於這個空出來的縣丞位子……”

這樣故意賣關子的話,倒是讓陸收提上心來,他等著這個位子已經很久了,這時眼巴巴地看向王賢,便就等他的一句話。

王賢嗬嗬笑道:“陸主簿也是做了這麽多年的主簿了,而且久在昌化,對這邊的一切都是極為熟悉,所以想來這個縣丞之位最適合你,所以我便在書信之中舉薦了你,陸主簿,你意下如何?”

陸收聞言不由大為歡喜,但還是要推辭一番,便道:“下官何德何能,竟然得大人你青眼相看,但是下官並無德行,如何能夠服眾,還請大人你另擇賢良,以輔大人治理好這昌化之地。”

王賢隻是一笑,然後道:“陸主簿,這些客套之語就不要多說了,何況以你的能力,縣丞之位隻是小試身手而已,等到他日,州郡通判都有可能。”

他看了一下有些吃驚的陸收,微笑道:“我在這小縣也不會太久,日後必然要在官場沉浮,所以也是需要一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人,而陸主簿你的本事也算不小,他日我們同心協力,未嚐不能做成一番事業。”

陸收聞言不由愣在那裏,好一會兒才有些感激涕零地道:“大人如此待下官,實在讓下官無地自容,日後大人不論有何差遣,下官定當守命!”

王賢點了點頭,然後笑道:“日後之事,現在說起來還是過早,就說這眼前的問題重重,很難解決啊。”

陸收有些遲疑地道:“大人所說的問題可是洪渡均那個老烏龜?”

王賢沉吟道:“洪渡均隻是一個,我想的便是給整個昌化縣的官吏們修整修整,把一些不稱職的官吏們趕下去,以求吏治清明!”

陸收倒是嚇了一跳,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王賢嗬嗬一笑道:“我說的整頓吏治,就是整頓像洪渡均那樣的人,並不會把陸主簿你牽扯進去的,況且我推下一部分,那定會提上一部分,到時候陸主簿的熟識之人也可過來引薦一番,你意下如何?”

陸收這才有些明白起來,他心中一動,這新官上任總是會培養親信的,自己到時候和一些好友一同做了這少年縣官的親信,隻要鬥倒了洪渡均的人,那豈不是可以在昌化縣裏揚眉吐氣?他想著想著便露出微笑,然後大聲道:“王大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下官佩服,你放心,像洪渡均這等王八官,我是恨不得剝他們的皮,大人既然有心除掉他們,下官一定效命!”

王賢點了點頭道:“好,我便知陸主簿定然會支持我,如今我們便從洪渡均那裏動手吧,隻要等到杭州批示一下來,便可以直接趕他下台,陸主簿你也可以變成陸縣丞了。”

陸收聞言不由一樂道:“全靠大人栽培,下官永生難忘。”

王賢見到這小胡子一動一動的,不由一笑,又擺了擺手道:“那好,你便回去吧,明日便把張老八的案子結了,你先準備一下。”

陸收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他滿臉都是笑容,似乎走路都變得有勁起來,像是這三月春天的陽光,燦爛無比。

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對的,這個少年縣官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有來頭,而且那個死老頭洪渡均竟然不識貨,觸動了他,自己當時隻是夜探了一下這少年,幫其送了兩封信而已,現在搖身一變,就成了這少年縣官的親信了。

而且以他這樣的年齡,又有背景,做事也通達,他日定然是向上而行,到時候水漲船高,自己指不定就爬了上去,再也不會窩在這個小縣了。

他想著想著,不由地笑出聲來,這時又走出縣衙大門,本來想著回家報喜的,心中一轉,卻又偏了個方向,往一個小巷子裏麵去了。

這裏有個院子,便是縣丞洪渡均的家,他走到門前,也不理會門口的門衛,便直接往裏麵走進去。

因為門衛們都知道陸收,所以便有人直接過去通報了,不一會兒便有一個中年走過來,然後迎道:“陸大人大架光臨,不知又有何事?”

陸收看了看這中年,這個是洪渡均的兒子,也是一個讀書人,不過他比較倒黴,考了好幾次的進士,但是沒有成功過,如今還待在家裏,等著下一場考試。

他微微笑道:“我過來看看洪縣丞,不知他現在病好些了沒有?”

那中年人忙道:“父親的身體日漸康健,多謝陸大人的關心,我定然代為轉告父親。”

陸收皺眉道:“你轉告?不用了,我直接去見見他,和他說些話。”

他說著便直接向前而行,那中年人慌忙喊道:“陸大人,陸大人,我父親身體尚是有恙,就請你不要過去了,唉,陸大人……”

陸收也沒有什麽理會,走到一個房間的門口,然後敲了敲門,便聽到裏麵有個聲音道:“誰啊?”

這個聲音便是洪渡均,陸收直接推開門,然後笑道:“我說洪大人,聽你聲音充沛,不像是個重病臥榻之人,卻不知又為何要裝病呢?”

洪渡均此時正坐在一個大椅子上,見到是陸收過來,不由有些不樂地道:“陸大人為何突然造訪寒舍,又為何直接闖進來?豈不是不尊主客之禮!”

陸收哈哈笑道:“洪大人,你還和我講禮?恐怕不太合適了吧,本來我想過來看一看抱病臥床的洪大人,卻沒有想到竟然看到一個正在坐著的老頭子,實在是極為意外啊。”

洪渡均哼了一聲道:“老夫病已好了,讓陸大人失望了。”

陸收看著洪渡均道:“洪大人的病真的好了?”

洪渡均皺眉道:“那是自然,老夫又不是一個病秧子!”

陸收哈哈一笑,然後道:“那樣就好,那樣就好,本來我還有所顧忌,怕我說出來的時候,你心中一急,到時候氣上心來,萬一弄得不好,到時候也不好收拾,不過你既然病已經好了,我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了,便讓洪大人你提前知曉吧。”

洪渡均見他笑著不停,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厭煩,然後道:“有什麽話就直說!”

陸收搖了搖頭道:“我怕我說了,你又犯起病來,到時候可不能怨我。”

洪渡均哼了一聲道:“陸大人是故意消遣老夫的,若無甚事,便請回吧!”

陸收笑嗬嗬地道:“洪大人竟然想趕在下走,但是在下還是先說了為妙,如今知縣王大人已經得知大人身體不適,久臥病榻,故而代大人像杭州求情,為大人的身體著想,請求致仕,他日洪大人你就可以安心在這裏養病了。”

洪渡均聞言不由微微顫抖,衝口而出地道:“這個小畜生竟然向老夫動手了!”

陸收似笑非笑地看著洪渡均道:“洪大人,你也老大一把年紀了,在這小縣裏麵也算有了這麽多年的資曆,王大人怕你直接下去不好看,所以才懇求杭州給你一個致仕,你這一大把年紀的人,可不要不知道感恩,讓別人笑話!”

洪渡均聞言一怒,隨即一指陸收道:“你!好啊,原來你和那個小畜生一起聯合對抗我了,哼,我早就發現你不對勁了,這幾年來,你一直和我不對付,不過你們這樣的小娃娃,還嫩了點!”

陸收突然放聲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洪大人,恐怕我這是最後一次叫你大人了,過上幾日,我便是縣丞,你就是庶民,尊卑有別了,不過你見到我就不要磕頭了,你這麽老了,我也不會拘禮,日後隻要見麵恭敬幾聲便成了。”

洪渡均氣的聲音都變了味,這時大聲地道:“給我滾!給我滾出去!”

陸收隻是一笑,然後道:“你也別太生氣,在這小縣裏,你也風光了好多年了,該知足了,對了,日後我見到你,也不會太估計身份,偶爾會和你打聲招呼的。”

洪渡均聞言不由大怒起來,直接站起來朝著陸收走過來,就像是要打人一般。

陸收這時又是哈哈大笑道:“怎麽?要趕我走了?我還不在這待著呢!”

他說著便直接走了出去,洪渡均氣歪了嘴巴,跟著走了幾步,又是要跌倒了樣子,在陸收的背後大聲吼道:“你這個小畜生,有種不要逃,你爺爺我打死你這王八羔子的!”

他實在生氣的過分,又是一個跺地,頓時摔倒在地,然後大聲地叫起痛來。

正在外麵不遠處的中年人聽到了叫聲,連忙趕過來道:“父親,你怎麽了?”

洪渡均躺在這地上,使勁地向下錘了錘,然後大聲地道:“這兩個王八蛋竟然向我示威起來,我洪渡均活了這麽多年,還怕過誰了!王八羔子,爺爺我做官的時候,你還待在娘肚子裏頭,竟然敢氣我!”

他說著便咳嗽起來,像是氣的發狠,咳嗽了好半天,方才沒有力氣般嘀咕道:“我一定要把你們這些小王八蛋全部弄死!”

那中年人連忙扶起他,然後小聲問道:“父親,發生了什麽事?”

洪渡均罵罵咧咧地道:“陸收這個王八羔子想要氣死我!”

那中年人一愣道:“陸大人?他和父親你是同僚,應該不會說些氣你的話吧。”

洪渡均一把推開這中年人,大聲罵道:“你也是個畜生,你和陸收是一夥的對不對,好啊,你這個畜生,算你老子我白養你了,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那中年人無奈地道:“父親,你別生氣了,先坐下吧。”

洪渡均怒道:“坐下?還坐什麽坐?沒看到陸收和那個小畜生一同要整我嗎?你還有心情坐下!”

那中年人不由有些傷腦筋,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了,隻能道:“好好,父親,我去找陸大人說理去,你就在這裏休息一下好吧,別氣壞了身子。”

洪渡均橫了他一眼道:“和他不能說理,不能說理!你去把二狗子給我叫來,我要叫他去教訓這兩個小畜生!”

那中年人嚇了一跳道:“父親,二狗子是個莽夫,脾氣暴躁,萬一和大人們鬧起了矛盾,那……不好收場,還是我過去問一問陸大人吧,他畢竟也是一個讀書人,通情達理,不會故意和我們家為難的。”

洪渡均大聲道:“你沒聽見我的話嗎?快去把二狗子叫過來,我要讓那兩個王八羔子好看!”

那中年人頗為猶豫,卻又聽見洪渡均大吵大鬧起來,連忙道:“好好,父親,我這就去叫二狗子過來,你別生氣了,就坐下休息一下,身體要緊。”

他看了看洪渡均,然後微微歎氣,便走了出去。

“威武……”

王賢坐在案台上麵,看著底下跪著的張老八,一拍醒木道:“張老八,你對本官所判之事難道不服?”

那張老八被這醒木聲音一驚,連忙說道:“大人判案,草民心服,心服。”

王賢皺眉道:“那你為何不畫押?”

張老八這時麵有難色地道:“大人,草民家中無田,靠得就是這些田產,如今大人你卻把這些田產又給了那老婆子,那草民會餓死的。”

王賢看了一下正笑著的陸收,然後又想著張老八道:“那你想怎麽樣?”

張老八遲疑地道:“草民想……草民想和原來一樣,不管這些田的收成如何,草民都會讓那老婆子,不不,是嫂子溫飽,隻求大人能給草民一條生路,不然草民無田無農,一生無靠了。”

王賢沉聲道:“你這是像本官討價還價嗎?”

張老八連忙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王賢慢慢說道:“我打聽過了,你們小張莊有田產出租,你若沒有田,便直接去租田務農吧,不會餓死你的,至於張秦氏的田地,那本就是她的,本官已決,你不要求什麽,來人,讓他畫押!”

他說完便有人端著畫押的紙走了過去,張老八無奈,隻好按了手印,隨即又問道:“大人,草民現在身無分文,就連小張莊也回不去了,大人你……”

王賢不由有些失笑,隨即便道:“你敢問本官要錢?”

張老八張著嘴巴,支支吾吾地不敢說上什麽。

王賢微微沉吟了一下,便對著陸收小聲道:“給他一貫錢。”

陸收這時笑嗬嗬地朝著張老八道:“平常都是官像民要錢,從沒有見過民還向官要錢,不過你這刁民碰到了好縣官,我們大人給你一貫錢,以後好好的歸家務農,如果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樣,讓小張莊的百姓們不得安寧,到時候我們大人就不會再這麽慈悲了。”

張老八接過陸收的錢,便連忙磕頭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王賢一揮了揮手,然後道:“退堂。”

他直接走向後堂,陸收微微沉吟了一下,便也走了進去。

王賢正坐在書房之中,見到陸收走了進來,便道:“陸主簿,剛好我找你有事商討,你看看這份昌化縣的大小官吏名單,哪些人是掛名的官?又有哪些人是不幹實事的,這裏的名單太多,我昨晚通觀了一遍,你再來看看。”

陸收點頭道:“下官在這昌化縣久了,對這些官員也算有所了解,不過大人現在就準備向這些官吏們動手嗎?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了,畢竟你才上任一個多月,這幫官吏們雖然是幫吃白飯的人,但是都聯係緊密的很,一旦被大人你這突然一動,肯定會讓這幫人受起驚來,一旦他們有所警惕,恐怕大人就不好下手了。”

王賢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理,不過我並不是想著現在動手,最起碼要等你當上縣丞再說,對了,那個洪渡均怎麽樣了?他想必還不知道這事吧。”

陸收微微遲疑了一下,然後道:“回大人,其實下官已經把這件事和洪渡均說了。”

王賢一愣道:“哦,他怎麽說?”

陸收想起那日情狀,不由笑出聲來,說道:“這個老烏龜還能怎麽說,自然是氣的渾身冒煙,不過他這樣快進土的老烏龜,再怎麽生氣也是無濟於事,隻能在家裏幹嚎。”

王賢沉吟道:“洪渡均沒有其他的反應?”

陸收笑道:“他一個過氣的老烏龜,又能怎麽樣,隻能縮在家中,過一天少一天了。”

王賢微微一笑,隨即也不放在心上,隻是點頭道:“以後我等要同心協力了,把這些官吏們趕下去是第一要務,雖然看上去頗有些艱難,但是我想了一番,隻要能威懾住這些官吏們,那便可以一個一個地趕下去。”

陸收嗬嗬笑道:“大人英明!”

王賢微微揮了揮手道:“你拿著這個回去吧,把你的想法寫出來,我參考一番。”

陸收點了點頭,接過王賢遞來的一頓書稿,然後便走了出去。

王賢背負著雙手,又微皺起眉頭了。

自己把問題想得簡單了,昨夜仔細地看了一下那些官吏的名冊,如今慢慢地想了一下,這些官吏們大多都是一些虛位,而且地位卑下,但是合起來就是一股力量,自己處於這個小縣之上,且是一屆少年,根本沒有實力動他們,否則一旦出現問題,那些人一起行動起來,跑到杭州甚至是汴京來說上一說,自己的烏紗帽就要落下了。

他微微歎了口氣,想都是會想,但是隻有真正做起來才知道其中滋味,自己在後世之中也曾經抱怨過貪官太多,可是輪到自己來清理吏治的時候,還真有點無力下手,前後都有顧忌。

他推開書房的門,這幾天的天氣都是很好,還未到初夏,便可以聞到夏天的陽光味道,在這後院之中,把一切的幽靜都打碎了,一下子變得肅穆了許多。

王賢正要走到後院去找李清照,卻見到一個衙役模樣的人跑過來道:“大人,外麵有一個人說要見大人你,說是要請你赴宴的。”

赴宴?

王賢不由奇怪地道:“是哪家的?”

那個衙役道:“小的也是不知。”

王賢點了點頭道:“你先出去吧,我一會就過去。”

他說完便就整理了一下衣冠,隨即走進前堂,便見到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正站著這邊,他不由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那小廝連忙道:“大人,我家主人是這昌化縣的富商,就住在那不遠處,大人你來昌化上任許久了,而我家主人還沒有請你喝杯酒,他時常掛念著這事,所以今日便叫小的請大人賞臉過去,主人已經把酒菜準備好了,便隻等大人你的大駕了。”

王賢遲疑地道:“你家主人是本地富商?”

那小廝忙點頭道:“是啊,昌化這一代,我家主人還是頗有資產的。”

這個時代的商人的地位有些尷尬,有錢卻沒法享受,就拿一個腰纏萬貫的商人和一個窮的響當當的書生相比,商人也是在明裏上比不上的,所以很多商人有錢了都會巴結一下上麵的官吏們,算是結交一番,打通一下其中的關係網,既是為自己著想,也是為了以後子孫們的未來作一個打算。

王賢微微一笑道:“那好,你便帶路吧。”

他說著便直接前行,突然見到包特那從外麵回來,便微微示意了一下道:“你也和我一同過去吧。”

包特那欲言又止,但見到王賢微微搖頭,便隻好應了一聲,隨即便跟在他的後麵了。

一行人一同走了不遠處,王賢越發覺得奇怪起來,這裏通往的就是城郊之路了,他不由狐疑地道:“你們家主人到底是住在哪裏的?”

那小廝連忙道:“大人你過一會就到了,就在不遠處。”

王賢這時突然停住腳步,然後哼了一聲道:“我看你家主人不是富商,而是強盜吧!”

那小廝一愣,有些慌張地道:“大人你莫要急,真的是快到了。”

王賢皺眉道:“你先說你家主人叫什麽名字,是作什麽生意的。”

那小廝有些無奈地道:“我家主人叫……”

包特那突然大聲道:“塔布,小心!”

王賢微微一愣,卻被身後一人硬撲在地,然後就過來一大群人,都是拿著木棒和長刀,看上去極為可怕。

他心中一突,這個小廝裝扮的人故意引自己過來,那這幫人一定不是一般的強盜了,而且這邊快要臨近城郊,地方偏僻,這幫人都是一夥莽夫,各個手持武器,他們是想幹什麽?

包特那這時突然動了起來,一下子衝到王賢的麵前,把壓在他身上的人甩了出去,然後一拉王賢道:“快走!”

這邊的人也是反應過來,立刻行動起來,分開左右,迅速地跑動著,然後一下子把王賢和包特那圍起來,嚴嚴實實地像兩扇牆一般,那明晃晃的刀和黑通通的棍子四處閃耀著,讓王賢心中狂跳。

他四處看了一下,然後低聲道:“包特那哥哥,你等會注意跑出去,然後告訴衙役們。”

包特那皺眉道:“那不如你跑。”

王賢方要再說話,卻聽到一個聲音道:“那個狗縣官呢?我倒要看看是哪個!”

這聲音頗大,王賢微微轉過頭來,卻見到一個身材矮胖的人走了過來,他一臉的胡子,這時候大聲道:“你就是那個狗縣官嗎?”

王賢一愣,隨即道:“我是縣官,不過不是狗。”

那個矮胖的胡子大聲道:“你既然自己承認了,那就給我打吧,兄弟們,直接狠狠的打,死活不論!”

他話剛說話,諸人便直接圍了上去,包特那便立刻向王賢靠了一靠,然後低聲道:“快點找機會跑出去!”

陽光下的刀頗有些讓人寒冷,王賢連忙大聲道:“且慢,你們要把我打死,那也和我說明白,不然我稀裏糊塗的死掉了,做鬼也隻能是個糊塗鬼。”

那個矮胖的胡子這時走了過來,然後道:“我姓苟,叫苟二,別人都叫我二狗子,你惹了我的恩公,所以我要砍死你,諸位兄弟,先用木棍打,打半死的時候再砍上幾刀。”

王賢連忙道:“慢著,你的恩公是誰,我什麽時候惹了他?”

那個二狗子皺眉道:“廢話太多了,先打再說!”

王賢方要說話,便見到那木棍朝自己襲來,他連忙一閃,卻不想後麵也有一根木棍,直接被一棍打在了肩膀上麵,仿佛炸裂一般的疼痛頓時襲來,而後又是一棍打了過來,正中他的後背,讓後麵的一層皮像是發燙一般,他不由地叫出聲來。

包特那這時還能勉強支持,他見到王賢被打的有些歪起來,便直接一拉,然後朝著一邊猛衝過去,他的速度很快,而且選的位置也很好,這邊的那人不注意之下,便被他撞到一邊,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包特那拉著王賢跑出去。

二狗子大聲道:“快追,快追!”

王賢的腿方才也是挨了一棍,現在還是生疼無比,此時跑起來也是沒有什麽力氣,眼見那邊的人快追來了,他忙低聲道:“包特那哥哥,我跑不到了,你先回去,去找陸收,然後搬救兵過來。”

他說完便放開包特那的手,一下子癱倒在地。

包特那微微遲疑了一下,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朝著王賢輕點了頭,便又飛快地跑開。

那些人還在跑著,想去追包特那,卻聽到一個聲音道:“回來,他跑掉沒事,別去追了,快點把這個人抓起來。”

王賢頗有些虛弱地道:“二狗子,我要見見你的恩公。”

二狗子這時隻是出聲道:“竟然敢跑,給我打!使勁的打!”

棍子立刻又落下,王賢雙手護著臉,那棍子落在身上奇疼,他隻好大聲地道:“二狗子……你要是……要是把我打死了,你的恩公會找你算賬的。”

二狗子冷笑道:“恩公就是叫我打死你的,給我打!”

王賢又是出聲道:“你的恩公為什麽叫你來打我,你也不知道,萬一我要被打死了,你的恩公不高興起來,你又怎麽辦?”

二狗子聞言一愣,見到王賢躺在地上翻滾著,便叫了一聲:“停下。”

他走近王賢的身旁道:“我也不知道恩公為什麽叫我打你,但是你這個狗縣官肯定是惹惱了恩公,不過你說的也是有理,說不定恩公還要親自發落你呢,你們把他扶起來,給我帶走。”

王賢全身都被打的不成樣子,這時軟綿綿的被兩個人駕著,頭發披散開來,有些虛弱地道:“你真的很聽你恩公的話。”

二狗子道:“那是當然,我恩公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都沒法報答他,所以這次他叫我來打死你,我毫不猶豫地就帶兄弟們過來了,誰讓你惹了我恩公!”

王賢心中不由有些苦笑,他到現在連誰是他的恩公都不知道,就平白無故地挨了這麽多下,如今身上還是疼痛無比,像是要脫掉一層皮似的,又疼又癢,渾身都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也不知是誰那麽毒,竟然要把自己活活打死。

他正想著,卻被人扶著前行,繞過一條小路,便直接往前走了。

這裏王賢並沒有來過,此時心中頗有些焦急,包特那或許找到了陸收,但是他們又怎麽能找到自己,到時候可能見到的也是一具屍體了。

走過這邊的花草地,便到了一間院子的後門,二狗子隨即便揮了揮手,然後就朝著裏麵走過去。

這院子裏正站著一個中年人,他這時看了看二狗子,又看了看被人扶著的王賢,不由有些吃驚地道:“二狗子,你……這是怎麽回事?”

二狗子連忙道:“沒事,是恩公吩咐的,他說要把這個人打死,但我想或許恩公要見他一麵,所以就把人給帶來了,恩公他老人家是在裏麵吧,我進去找他去,問問他要不要見這個狗縣官。”

那中年人頗為吃驚地看著王賢,然後有些明白地道:“你是……那個少年縣官?”

王賢的眼皮變得很重,抬起來都是十分的吃力,他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看了一下這個中年人,然後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那中年人頓時臉上血色盡失,喃喃道:“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