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泄洪前後(下)(第4節)

這裏的人都是公服打扮,正在議論著什麽,猛然間聽到一陣聲響,便見到一個少年跨馬急奔而來,便都有些驚慌地站在這兒,卻見到這個少年喊了句:“知縣大人何在?”

這些官吏們本來以為遇到了歹人,可看了半天卻還是隻見到這一個少年,便都不怕了,這時一個約莫半百歲數的官員走了出來道:“老夫便是本縣的知縣,你是何人?”

王賢連忙下馬,隨即問道:“有沒有開閘?”

那個知縣不明所以地道:“你到底是何人?”

王賢無奈地道:“我是杭州昌化縣的知縣,聽聞貴縣要開閘放水,特來向知縣大人求個情,希望大人能看在我昌化縣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的份上,暫時不要開閘。”

那知縣一愣,隨即打量了一下王賢,有些遲疑地道:“你是昌化知縣?”

王賢點了點頭,隨即從衣服中掏出昌化的印信,遞給那知縣。

那個知縣仔細地看了一下,然後便換了臉色地道:“原來是鄰縣的知縣大人,適才真是失敬,老夫姓胡,全名為胡中尚,敢問閣下大名?”

王賢便說了名字,隨即就道:“冒昧過來打擾大人,實在是在下的不對,然而在下心中焦急,便連夜趕過來,隻求胡大人你能夠體諒一二,讓……”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到很多吵鬧聲音,隨即那些兵士們都圍了上來,有一人還提著朱強,見到那個胡中尚便道:“大人,這個人擅自闖過來,我們已經把他抓住,請大人發落。”

王賢連忙解釋道:“胡知縣,他是和我一起過來的,乃是本縣的一個衙役,方才不得已闖進來,還請知縣大人莫要計較。”

胡中尚一愣,隨即便揮了揮手道:“放開他吧。”

朱強被鬆開後,立刻跑到王賢的身後,方才他心中一急,便單馬闖進,雖然引開了那些兵士,讓王賢得以進來,但是他跑了沒多久便被攔住,隨即就被很多人抓著過來,所以心中到現在還是有些後怕,不敢再出頭了。

“王大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我們到那邊的亭內一敘吧。”胡中尚也算是很客氣,示意旁邊的官吏們給王賢讓路,隨即又對著那些兵士們道:“你們繼續看管著,別讓旁人過來。”

王賢心中很急,但還是走到亭子之中,還沒等坐下,他便道:“胡大人,在下真的是心急啊,懇請大人能夠答應在下,暫時不要開閘。”

胡中尚示意王賢坐下,隨即便道:“王大人,這些天江南大雨,河水暴漲,老夫可算是吃盡苦頭了,生怕這個績溪小縣被沉入水底,心中驚恐,以至於睡不安眠,食不覺甘。”

他看了看王賢,又道:“如今東邊的紫溪的水勢太大,隨時都有可能溢出,禍害全縣,所以老夫和本縣的大大小小官吏們商議了一下,覺得這水閘如今必須是要開了,王大人你也要體諒一下老夫啊。”

王賢連忙說道:“大人,如今情況有變啊,紫溪下遊破裂,水已經往東流,若是猛一開閘,水勢流淌過來,那真的是要把昌化縣淹沒了,還請胡大人你考慮我們兩縣相鄰,互存共依,暫時不要開閘放水。”

胡中尚一愣道:“這麽說下遊已經破了?”

王賢點點頭,又解釋道:“胡大人,你想一想,如今下遊水勢已破,如果現在開閘放水,那不是火堆添薪嗎?過不了多長時間,這紫溪上遊的水猛衝出來,下麵的本就土質鬆軟,肯定是護它不住,則水勢便為無繩之馬、盲眼蒼鷹,四處衝撞下來,昌化縣也算是完了,所以懇求大人你能以百姓之利為念,暫時先不開閘。”

胡中尚沉吟了一下,隨即有些歎氣道:“王大人,非老夫不想幫你,然而老夫也有自己的難處,你抬眼敲一敲那紫溪吧。”

王賢轉過頭來,舉目遠眺,這亭位置極好,可觀紫溪之景,卻見那紫溪便如滿杯白水,呼之欲出,仿佛即刻之間便要衝破河岸。

他正看著,卻聽到胡中尚道:“王大人,你也看到了吧,這溪水不是老夫所能掌控的,若不開閘,則危險不破,如果再下一場暴雨,那我績溪縣也算是完了,所以……”

王賢連忙擺手道:“不會的,胡大人,不會再有雨了。”

胡中尚一愣,抬眼看了看天色,沉聲說道:“如今天依然陰鬱,王大人此言從何處來?”

王賢方才也是衝口而出,如今聽他疑問,便隻好胡謅道:“其實在下會看天象,連日暴雨已經下完了,昨夜我觀天象,見到雖是黑夜,然而卻是星稀之空,隨即我又推算出今日天象來,得知不久之後,天色轉晴,再無暴雨之憂。”

胡中尚不由懷疑地道:“哦?王大人竟然對天象如此了解?”

王賢見他還是不信,心中一轉,便嗬嗬一笑地道:“胡大人你這就不知道了,其實在下觀天象之術乃是像在下的恩師所學,恩師觀天可測來年之季節,可測數年之風雨,在下愚鈍,又是懶惰,隻學到恩師的一點皮毛本領,雖不敢在高人麵前露醜,但也不會胡亂說話,必將轉晴,此乃天道。”

胡中尚被他這樣一說,頓時唬住了,驚訝地問道:“敢問尊師大名?”

王賢肅然道:“我恩師雖然不承認我這個懶惰學生,所以也不想讓我提及他的名諱,但如今胡大人問起,我也隻好說了,我恩師他老人家姓沈名括,字存中,胡大人你聽過沒有?”

胡中尚一臉驚訝,隨即又變成欽佩地道:“老夫真的是失禮了,原來王大人是沈老的學生,不錯,想天下間誰能夠觀天象而測後事,惟獨一個沈存中而已,難怪王大人你剛才說不久放晴,這不要說是沈老的學生,就算是隻學了他一成的本事,也定然不會有錯,老夫實在是眼拙了。”

他又是請王賢坐下,說話也變得有些恭敬起來,倒是讓王賢發起愣來。

其實沈括之名,在江南一代影響極大,他也是出生於杭州錢塘縣,從小縣主簿做起,到後來任提舉司天監,職掌觀測天象,既是推算曆書,又是掌管對百姓發季節之告。

有一次他長江水勢異常,沈括當時還在汴京,聞言後馬上讓長江放水,過了沒多久,天降暴雨,然而長江水卻不是很高,百姓們安然無恙,當時人皆稱奇,認為沈括可以通天意,求風調雨順。

後來越傳越厲害,沈括仿佛變成一個可以知曉何日得雨,何日得晴的大師,有人傳言蘇北幹旱,沈括跪地求雨,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那雨便從天而降,半天得水三尺。

又說沈括和長江、黃河之水神也有關係,黃河每年水落之時都有大災,然而沈括有一次路經黃河,在河邊祭拜了一下,數年之間,黃河不再危害百姓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越穿越邪乎,但是江南百姓們都知道沈括乃是大能之人,這個胡中尚本就是江南土生土長的人,自然對這些很是相信,此時聽聞王賢自稱是沈括的徒弟,自然是變得極為恭敬起來。

王賢卻不知道這些,他關心的是放水的問題,此時正要問話,卻聽到胡中尚歎息地道:“尊師乃是通天意之人,可知季節變化,河水漲落,隻是可惜已經仙去,我本以為再也沒有一人可以得其本領,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有一個學生,幸事,幸事啊!”

他話音剛落,卻聽到王賢道:“什麽!沈括死了?”

胡中尚聞言大為吃驚,長大的嘴巴看著王賢,卻聽到他帶著哭腔地道:“在下心中一直惦記著恩師,從來都是認為恩師還活在心中,適才聽到胡大人你說我恩師已經仙去,所以才情緒激動,望大人你不要責怪。”

他並不是完全裝出來的表情,聽到胡中尚說起沈括已經死了以後,他確實是極為震驚,回想起昔年見到沈括之時,那酒樓之中絮絮叨叨的老者尚在眼前,卻不想已經作古,此中所感,讓他也不知所措起來。

胡中尚這才有些明白,忙解釋道:“王大人你的心情我明白,尊師雖然已經去世了,但他始終是活在我們心中。”

王賢歎了一口氣,隨即又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來,連忙說道:“那胡大人便幫在下這個忙吧,暫時就不要開閘放水了。”

胡中尚想了想,才有些猶豫地道:“那我便多給王大人些許時間,若是不再降雨,那便作罷,若還是暴雨不斷,那老夫也隻能開閘放水了。”

王賢大喜過望地道:“在下便多謝胡大人了,你也算是我昌化縣的父老鄉親們的救命恩人了。”

胡中尚聞言不由嗬嗬一笑,連聲道:“哪裏哪裏,舉手之勞而已。”

王賢心中像是落了一塊大石,格外舒適,他又拱了拱手道:“那在下便請大人去向吩咐一下,免得到時候官吏們私自開閘,大人你意下如何?”

“這定然不會。”胡中尚微微一笑,見王賢頗有些擔心,不由笑道:“那好,我便向他們說一下,免得王大人你憂心忡忡。”

王賢大喜道:“多謝胡大人了。”

胡中尚嗬嗬一笑,便當先走了出去,卻不想見到一個人大喊道:“大人,開閘了!開閘了!”

他話音剛落,本來正坐著的王賢頓時站了起來,立刻走了過來。

胡中尚皺眉道:“胡言亂語什麽?”

那人大急地說道:“不是小的胡說,是真的,縣丞大人在水閘旁邊,本來是要等大人過去的,可是左等右等卻不見大人,他見天色也不早了,所以就叫人開閘,並且差小的過來向大人你稟告。”

胡中尚大叫道:“自作主張,真是自作主張!”

王賢聞言大驚,連聲道:“胡大人,我們快過去,不然就來不及了。”

胡中尚也是點點頭,卻聽到王賢喊道:“朱強,你快點騎馬載著胡大人,我們不能耽擱了,一定要快點過去!”

朱強聽到他說話極快,便連忙應了一聲,就跑到那邊把自己的兩匹馬牽了過來。

王賢當先騎上馬,大聲地道:“快走!”

一路狂奔,胡中尚雖還未老,但也是半百之人了,此時坐在朱強的後麵,不由心驚膽戰的,但沒過多久,他們便停了下來,耳邊盡是流水之聲。

王賢一把扶住胡中尚,隨即和他一起進了這水閘旁邊的小屋子之中。

這屋內正有幾個人閑聊,見到胡中尚走了進來,便連忙立身道:“大人。”

胡中尚瞪著中間一人道:“易縣丞,你怎麽如此糊塗,竟然不等我過來就擅自開閘?”

那中間之人微微一愣,隨即道:“大人你不是吩咐過了今日開閘的嗎?我見到時候不早了,所以就讓人開閘放水……”

胡中尚大聲道:“自作主張!快去叫人關閘!”

那中間的人吃驚地道:“大人……”

胡中尚皺眉道:“還不快去!”

那人立刻應了一聲,便帶著人走了出去,胡中尚這時頗含歉意地對著王賢道:“王大人,敝縣之人實在莽撞,竟然擅自開閘,實在是對不住王大人啊。”

王賢擺了擺手,眼光卻看向那正向外暴走的水勢,滔天的大水猛衝而出,這雪白的一片碰撞到四處的岩石之上,掀起極大的聲響,聲如千隻驚天巨雷奇響,水像萬頭猛獸出欄,直向天邊撲去,他看了一會,隨即極為擔憂地道:“關閘……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