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杭州之行(第1節)

一個方形桐木桌子擺在最上麵,而旁邊是兩個位子,往下麵分別又是幾張椅子,依次排開,大門朝著陽光,整個屋子之中亮堂堂的。

王賢從側門而入,便見到陸收和李瑞等人都已經坐好,正互相說著什麽,他便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了下來。

“大人,你找我們有事?”陸收見到王賢坐正,便直接問道。

“嗯,我叫你們過來,是為了商議河道動工的事情。”王賢也不多說廢話,看了看陸收和李瑞道:“你們兩個有什麽看法?”

“河道?”陸收和李瑞互看了一眼,隨即就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在開春動工?”

“不。”王賢搖頭道:“就在當下,早一點動工的話是最好不過,目前冬閑,而且還未到寒冷時節,真是動工的好時候,待到開春以後,大家就又要忙著農事,就很難聚集起來了。”

“隻是倉促之間,不太好組織那麽多人吧,難道要讓全縣百姓們都上?”陸收遲疑了一下,隨即又道:“如果這樣的話,也要費上一番功夫了。”

王賢嗬嗬一笑地道:“不必,其實我之前和李瑞已經合計過了,這個河道動工不能一步行之,李瑞,你給陸縣丞說說。”

“嗯,陸大人,之前下官和大人商討過此事,覺得河道堵塞,淤泥沉底,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所以這清理河道的事情也不是一兩日可完成的事情。”雖然因為那次的事情,陸收和李瑞有些隔閡,不過陸收很是油滑,不久就又和李瑞有說有笑起來,此時李瑞肅聲道:“我們想分幾次動工,專門挑著閑季開工,所以今年冬季是第一次開工,不用動員太多人。”

“原來是這樣。”陸收想了想,又道:“此事應該發一個布告,然後征集河工,讓一家出一個勞力,然後著人監工,我估計可以動工兩月,不知大人的意思?”

“嗯,我的想法差不多。”王賢沉吟道:“至於後勤糧草問題,我還要麻煩一下黃老爺,這次我們縣衙要從你那裏購得不少糧食了,你幫忙籌集一下。”

“草民定然竭盡全力,保證糧草不缺。”本來坐在下首的黃仁自感無事,聽到王賢提起,連忙回應道:“我已經和福建的幾家鋪子有了路子,想來調集糧草的問題不大。”

王賢微微一笑道:“嗯,據說你的鋪子已經在杭州的其他幾個縣開起來了,實在可喜可賀。”

“這全是拜大人所賜。”黃仁雖然客套,但還是有些得意,這幾個月來,他嚐試著在外縣開糧鋪,本來以為客被主欺,誰知道因為名聲之事,那些外縣格外歡迎,如此以來,在這幾個月之間,他在杭州的幾個望縣都開了鋪子,算是大為紅火。

王賢笑道:“鋪子大了,便多請一些幫手,也多搞點門路,不然被地頭蛇欺負了,可就丟了我們昌化縣的臉了。”

“大人放心,這個我是知道的。”黃仁笑嗬嗬地說道:“目前各個鋪子都還順當,雖然有過小矛盾,但也解決了。”

王賢嗬嗬一笑,這個黃仁還真不愧為奸商,對於這方麵他確實有天分,那些家糧鋪本來是沒錢開的,但是黃仁竟然想出了絕妙的籌錢法子,和那些官府們合作,然後利用名氣,搶斷市場,而且他很多手段並用,杭州之中,還真是無人不知這個糧鋪了。

陸收斜眼看了一下黃仁,也是一笑,這個奸商挺知道孝敬的,前幾日還送來一個花石,也是價值不菲,隻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撈了太多的油水,以後再問他要一點。

王賢又和諸人商量了一番,把一些出現的事情考慮清楚,而後才道:“好了,諸位便回去準備一二吧,此事應該快點宣告,讓那些衙役們多多跑腿,而各個村莊的保長之類的也要他們多多說一下,別到時候催人出了問題。”

陸收和李瑞都是點了點頭,隨即便都告辭而去。

諸人剛剛出去,朱強便帶著黃寬急衝衝地跑了進來,卻見到屋中隻有王賢一人了,他連忙道:“大人,黃寬來了。”

“怎麽來的這麽遲?”王賢頗有不滿地道:“好似有一個時辰了吧。”

“回大人,卑職是奉了差事,前去唐莊,所以朱強一時半會沒找到我,而卑職也不知大人召見,所以過來晚了,請大人恕罪。”黃寬立刻恭聲而言。

王賢微微一笑,隨即對朱強道:“去讓人泡兩杯茶過來。”

“你坐下吧。”王賢笑嗬嗬地指了指一個椅子,然後自己也坐下道:“你辦事我是知道的,認真的很,我哪裏會怪你,不過你可知我此次叫你過來有何事?”

“卑職不知。”黃寬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你是昌化人,也知道那條長長的河道吧?”王賢微微一笑地說道:“我聽老人們說,在以前,那是整個昌化縣賴以活命的河道,沒到春忙之時,河道便灌滿了水,讓昌化縣一片綠色。”

“可惜好景不長,這河道長年失修,淤泥越來越多,又布滿了雜物,到了這些年,整個河道爛成一團,每逢旱季,這昌化縣想要迎水都是不能,而到了雨季,水又通過那條破爛的河道,危害百姓,上次暴雨,你也看到了吧,那河道之禍,實在讓人擔憂。”

“大人是想休整河道?”黃寬也不笨,立刻反應過來了,他沉吟了一下道:“那條河道已經壞了十幾年了,可是一直沒有人動工,大人今次若想修河道,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嗯,自然不容易。”王賢點了點頭,然後歎氣道:“不過河道之事,刻不容緩,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決定從今冬開始動工,待得農閑之季,一年兩次開工,大概兩年時間就可完成。”

黃寬一愣,然後忙道:“原來大人早已經有了打算。”

“不錯,我已經想的差不多了。”王賢慢慢說道:“不過因為河道動工,人多事雜,你們衙役們要忙起來了。”

黃寬剛想說話,卻見到朱強端過茶來,然後給兩人放好,他便應了一下,隨即才道:“卑職自然聽從大人安排。”

“嗯,你們這次可以算是監工,但是我不放心的就是,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定然會起了衝突。”王賢輕扣了幾下桌子道:“不要出現上次的局麵!”

“卑職明白。”黃寬連忙回答道:“卑職絕對會看管好一切,不會像上次一樣負氣,請大人放心。”

“嗯,你辦事我放心。”王賢嗬嗬一笑,隨即便道:“不過那些衙役們都一向跋扈慣了,你可要好好的和他們說明白,別到時候出了不可收拾的攤子。”

黃寬連連應聲,隨即又和王賢說了幾句,便告辭而去。

王賢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又轉過頭來看了看本擺在黃寬麵前的茶盞,不由一笑道:“竟然沒喝一口,這個黃寬。”

初冬剛來,但是天氣並不顯得極為寒冷,昌化縣的河道整修便開始了。

這還真是費了大事,剛開始的時候,征工就是一個問題,誰願意上河道做徭役呢?不過大家也不敢得罪官府,就一拖再拖,陸收倒也挺幹脆的,直接把那些人抓過來,連連威脅,這才讓百姓們都開始出工,在十多天裏,湊齊了大大小小八百餘人。

王賢知道光有大棒是沒有的,還要給糖果,便發了通告,說所有河工,按照所勞計算,給予錢財補償,多勞者多得,這樣果然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一時之間,那河道邊都是熱火朝天。

而王賢也不想讓這些人太過勞累,就規定每十天可得一天休息,這一天內可以回家和家人聚聚,也可以放鬆放鬆,不至於以後怠工。

不過這麽多人的管理確實是很難,黃寬帶著衙役們巡視各處,都不敢有所鬆懈,畢竟人太多了,這些人都被安排在河道上邊不遠處的群雜區裏住著,每天也都是在那邊領飯吃,可以說是混亂無比。

王賢也不太擔心什麽,畢竟黃仁的糧食保障讓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河工的吃住問題解決了,一切都好辦起來。

他關注的是河道情況,那邊他特意過去巡視了兩次,如今冬季,河道已經沒有水了,可以看出下麵淤泥眾多,而且河岸都崩壞了,整修起來極為的慢。

不過他也不是太著急,畢竟這河道清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一切隻要按部就班地做下去就行了。

到了臘月的時候,天氣已經太過寒冷,也不宜動工了,王賢便和陸收等人商議了一下,決定散工,等到來年開春的農忙之前再進行一次。

這一個多月來,雖然出了一些小小問題,但都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待到臘月十五,河道上便一切平靜下來,諸家諸戶都開始準備了過年的事情了。

陸收和李瑞等大小官吏,這些天來都是累著了不少,所以王賢也就直接給他們放假,讓他們好好在家休息了。

今年江南很暖,雖然是臘月了,但隻下過一場小雪,雪落化水,過了一日便不見了,但因為已是臘月,整個縣衙都安靜了不少。

王賢雖然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但越來越臨近除夕,他還是有些茫然起來。

又是一年了,自己到底是在做些什麽事情?

這書房已經好久沒有進來了,桌子上都有些許灰塵,他輕拍了幾下,然後又翻翻那案台上麵的書。

這些書很是整齊地擺在一起,讓王賢忽然想起了曾經在亭子中猜書的情景,他不由笑了起來,隨即閉上眼睛,從這裏麵隨便拿上一本,然後胡亂翻開,再睜眼看上一句,喃喃道:“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嗯,這是哪本書來著?哦,是論語。”

他這樣搞了兩下,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一時之間,便靠在那椅子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又要過年了,自己到了這個世上,經曆了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遇到了各式各樣的人,想不到一眨眼,就又是一年,他已經記不清曾經的妻子的麵容了,有時候他會在夢醒之後,有些莫名其妙地想,那後世的生活是不是隻是一個夢而已?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一個夢,他還是記得很多事情,知道自己和這個時代是有不同之處的。

來到了大宋的這個年代,他見到了草原上那許許多多的部落紛爭,見到了遼國契丹人的強悍實力,見到了汴京那肅穆沉沉的氣勢,也見到了江南那柳葉紛飛的煙雨。

見到了好多人,也知道了好多事情,戰爭、紛亂、黑暗、壓抑、權利,這在後世之中和他根本不沾邊的東西,現在卻離他那麽的近,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而現在的他,獨自坐在這個小縣的書房之中,落寞地看著四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孤單的坐著,又孤單地在院子裏逛遊著,這個縣衙後院裏的下人們倒是一個都沒有少,但是卻沒有一個上前問問,這個少年縣官在想些什麽。

很快就過年了,除夕的那天晚上,王賢給縣衙的那些下人們都放了假,讓他們回家過年,而自己就獨自在書房坐著,有些昏沉沉地聽著那外麵的爆竹聲,不知過了多久,竟然睡著了。

新春一到,昌化雖然是個小縣,但也是一片喜慶。

大年初一,就來了很多的人拜見王賢,算是在新年之中,和縣太爺搞好關係,而陸收和李瑞也是在上午過來送禮拜會,讓這縣衙一下子活躍起來,直到正月十五的時候,王賢在縣衙後院邀請官吏們一同過元宵節,諸人喝得大醉方才回去。

而過了十五之後,也開始正常起來,王賢便也準備一二,然後便把縣衙事情交給陸收,帶著一些東西,和李瑞一同去杭州述職了。

他作為知縣,還沒有拜會過知州,本就不合禮儀,而這新年之後,諸知縣都要到杭州去,算是拜會一番,也向知州稟告一下小縣發生的各種事情,算是述職。

王賢本不知道這個規矩,還是陸收提醒他的,他想了一想,也正好乘著這個機會去見一見劉居安,雖然和這個老人並不是很熟悉,但在過去一年中,他幫了自己不少的忙,今次過去,既是拜會,也是道謝。

這一路上王賢也沒有說上什麽,而杭州離的也是不遠,幾人乘著馬,到了晚上便已經到了杭州,但因是太晚,便在杭州找了一個客棧住了下來,以待次日。

杭州依舊如故,雖未有春意,但這種氣質還是和當年一般。

直到次日,王賢方才準備妥當,帶著李瑞等人便去那杭州的府衙,先是通報了一會,然後便被代入內堂,卻見到一個老者正坐在主位,麵含笑容,正是很久之前見到過的劉居安。

王賢慌忙見禮,又讓李瑞把東西放好,這才和劉居安分主賓坐好,待得茶水上來,就聽到劉居安笑道:“昔年在端王府中一別,想不到我們今日才見上一麵,而端王也變成了皇上,當真是世事如局,誰也看不透。”

“劉大人所言極是,下官當日也未想到如今之事,昔年我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毛孩子,而今卻蒙陛下之恩,而得以仕位,想一想,還真讓人感慨萬千。”王賢看了看劉居安,和這個老人第一次見麵是在大相國寺,當時他是被貶到嶺南了,而他因為懦弱,竟然逃跑,從而讓當今的天子對他的影響極差,想來這兩年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是皇帝看在往日同過患難的原因。

“唉,剛見麵就說這等話,我實在老糊塗了。”劉居安笑嗬嗬地拍了拍自己的頭,隨即便道:“自那日收到你的書簡,我才明白你被皇上放在杭州的一個小縣了,雖然幾次想邀你到杭州一敘,卻聽說你極為忙碌,而且又趕上這江南暴雨,直到這新春之後,你才過來。”

“並非下官不想過來看望大人,隻是因為初到小縣,太多事務,雖然極小,但卻繁雜,所以一時沒有時間,還請大人原諒。”王賢連忙解釋了一下,卻見到劉居安隻是一笑,他便也笑道:“不過大人你也是很忙的吧,這杭州乃是江南大郡,事務眾多,而且又逢災事,實在讓大人勞身勞心了。”

劉居安笑嗬嗬地道:“雖然有些忙,但也不至於太過勞累,你久居汴京,不知這江南,十年三災,乃是平常,急也是不行的,不過現在這已經是過去之事,不提也罷。”

他喝了一口茶方道:“聽說你在昌化縣做了很多事情,百姓們安居樂業,一片升平,就連旁的州縣都讚不絕口,說這杭州竟然出來一個少年縣官,堪比昔日之範純仁。”

“下官哪裏敢比範公。”王賢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其實皆是虛傳妄言,隻不過我那昌化縣比較走運,沒有受到大災,所以民間才有此傳言。”

劉居安笑道:“你莫要謙虛,蔡大人經常向我提起你,說你極為聰慧,以後定然會有大作為,我是深以為然。”

“蔡大人?”王賢一愣,隨即有些奇怪地道:“哪個蔡大人?”

“便是蔡元長,本來被陛下閑置在這杭州,如今已經調為並州知州,不過隻是掛銜,他還是住在不遠處的宅子之中,你今次到杭州,也可以過去看望一番。”劉居安嗬嗬一笑,隨即又低聲道:“這個蔡大人不一般啊,聽說皇上要有新動靜了,今年已經改了年號叫崇寧,便是取‘崇尚熙寧’之意,而宰相韓忠彥卻太過固執,陛下已經想著調蔡大人回京了,以他來替換韓忠彥,再行變化之事。”

“嗯?”王賢聽到這個消息,微微一驚地道:“年號不是叫建中靖國嗎?怎麽又變了?”

“皇上自然是想學神宗皇帝一般,勵精圖治,以使天下得安,邊疆得保。”劉居安嗬嗬一笑,又道:“不過目前還並未有什麽法令下來,雖然朝中動**,但我們這下麵還是無事。”

王賢遲疑地說道:“如今朝廷發生了何事?皇上為何要改元?”

“這個我也不知。”劉居安笑道:“反正我也快要致仕了,對這些也不太過問了,以後無論是尚荊,還是尚溫,都與我無關了。”

“你要致仕?”王賢又是一驚。

“不錯,已經一大把年紀了,自然要好好的享一享福了,我已經上報朝廷,而朝廷也已經批了下來,過上些許日子,我便帶著家眷回鄉,好好的回去養老。”劉居安說的很是淡然,這麽多年的仕途,讓他提心吊膽的太多,而今的確是倦了,已經不再有逐官之心了。

王賢陪著這個老人說了好一會話,然後才告辭而退,回到客棧之後也沒和李瑞說些什麽,隻是悶頭想著這以後之事。

沒想到這個新皇帝搞了一年的建中靖國,竟然又開始學哲宗,崇寧,這熙寧年發生的那麽多事情,還不夠教訓嗎?而且熙寧之年還有王安石,現在能有什麽?

有的是蔡京,王賢悶悶地想著,這個蔡京在後世之中被稱為六賊之一,難道現在便是他開始發跡的時候了嗎?

蔡京如果返朝當政,那曆史豈不是和原來的一樣了嗎?還有童貫、梁師成這些太監們到後來都會大權在握,整個大宋便要斷送了。

他不由有些失望起來,對這個趙佶的失望,這個年輕皇帝很想有一番作為,卻猶豫不斷,不知道該怎麽去做,所以就很容易受到近臣的幹擾,而等到蔡京返朝以後,又是一番風雨,那二十年後的金兵南下之事恐怕是改變不了。

蔡京,這個以後執掌大宋二十年命運的人,現在是在想什麽?

他有些鬱悶地搖了搖頭,心中卻下定注意,一定要去見蔡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