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風雲乍變(上)(第1節)

江寧府的後院有一個極大的涼亭,位於樹蔭之下,又易招風,所以在夏日之時是最佳乘涼的地方。

王賢正端坐在一邊,他自那日和語嫣說起明教之事,便覺得憂心忡忡,所以一直都是睡得不好,每晚都是迷迷糊糊的躺在**,直到天明便起床,在大清早的便趕到衙門裏,不停地翻看著以前的卷宗,看一看江寧府關於明教的記載。

不過這些卷宗太過散亂,而且都是零星地提到一些關於明教的事情,隻是大多都是道聽途說,或是虛妄之極,讓王賢邊看邊撓頭,直到中午的時候,他實在有些頭大,才放下卷宗,想回去休息一番,卻又聽朱強說刑部和吏部官員已經到了驛站。

雖然他身為知府,不能親自過去迎接,但王賢還是讓通判明鴻過去接風,然後便換上便服,待他們過來之時,就在後院涼亭之中布上些許涼瓜和清茶,算是為洗去他們一路風塵。

這下來的幾個官員,並不是什麽重要的大官,但有一個人王賢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以前的刑部侍郎,曾經因端王案而與自己見過幾次的張慶,他以前被貶下去,一直閑置著,而後新帝上位,但他卻並未得到什麽提升,直到後來才做了一個小官,掌管訴訟案卷的筆錄整理。

如今不知何故,竟然被刑部派下來了,這幾年的清閑,倒讓他有些發福起來,和王賢見麵也並未多說,直到互相介紹後,分主賓而坐,才聽得王賢笑道:“張大人昔年於我有恩,在下一直掛念在心,但因身在江南,相隔萬裏,無法得見,如今張大人竟然親來,實在讓在下喜不自禁!”

張慶一笑道:“王大人客氣了。”

“幾位大人從汴京趕來,一路舟車之旅,頗為勞累了吧,我便命人為幾位準備好房舍,也好休息一番。”王賢笑嗬嗬地說了一句,便喊起了朱強。

“王大人,此事不急,隻是我等來此的目的,大人你也應該知曉了吧。”這坐在右邊的一個中年看著王賢,他是刑部的員外郎步初,便是這一群人的領頭之人。

王賢微微一笑道:“我早先便接到公文,諸位過來是為了查那糧倉失糧一案的吧。”

“正是如此。”那中年步初點了點頭道:“此次失糧一案,流傳極廣,傳至朝廷,都是大為驚慌,雖然陛下認為此非王大人你的過錯,但這失糧必須追回來,否則難以向天下人交代,我們幾人深知此事重要,便馬不停蹄地趕到江南,還請王大人你多多配合,以明此事。”

王賢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這個步初,然後便笑著點頭道:“這是自然,幾位大人可在這江寧府任意查詢,若有需要之處,可直接找我,若我事忙,便可找李瑞,由他幫忙。”

步初拱手言道:“王大人如此明事理,叫在下好生敬佩,步某便先謝過大人了。”

王賢麵帶微笑,看了看這幾個人,卻見到那個張慶此時正望著院子,他不由叫了一聲:“張大人。”

張慶一愕然,然後便笑道:“十幾年前,我也曾來過金陵,那時東邊的一列都隻是小樹苗,才是新栽,卻沒有想到如今已是參天大樹,故而多看了兩眼。”

王賢嗬嗬一笑道:“卻原來張大人是起了懷舊之心了,隻是不知十餘年前的金陵是何等風貌?”

“與現在並無不同。”張慶微微一笑,然後又收起笑容,慢慢說道:“隻不過有些奇怪,未曾聽到秦淮河的歌聲。”

王賢失笑道:“今日乃是秦淮誕日,所以已經休聲,若張大人想聽曲兒,便待上幾日就可。”

張慶笑了笑道:“實該如此。”

王賢招了招手,旁邊的朱強就走了過來,卻聽到王賢說道:“你帶著眾位大人去客房休息,再通知一下福賢樓,今晚備宴給諸位大人接風。”

步初連忙道:“不必勞煩王大人了。”

王賢卻隻是淡淡一笑道:“諸位遠道而來,到這金陵也是千辛萬苦,我這個做知府的也自然要盡一下地主之誼。”

諸人頓時笑了起來,隻是王賢不經意之間,發現張慶坐在一邊,雖然麵上帶笑,可依舊皺著眉頭。

…………

…………

刑部來的幾個人在金陵開始查起案來,不過王賢卻隻是任由他們做事,他讓江寧府的衙役和捕快們都要聽命於此,而且又讓步初便宜行事,可以任意查探。

他現在也不管什麽了,馬上就要臨近秋收,按例要派官吏到下麵監收,王賢整日都開始規劃起這些事情,那明教和刑部的人都被他拋到腦後去了。

然而,七月二十那天,有台風從廣州、福建、明州、秀洲、蘇州登陸,一時風勢極大,沿海諸地,頓時亂成一片,房屋倒塌,山洪暴泄,百姓死傷者極多,而風勢卻沒有停息,又朝著內地撲卷過來,比起幾年前的江南洪災,要恐怖的多。

王賢乍聞這個消息,心中想到的不是百姓傷亡,而是明教。

這個突如其來的大暴風,讓福建和江南靠海一帶的百姓們徹底絕望了,如此一來,豈不正是明教造反的好時機。

他連忙修書給蔡京,極為誇張地述說了此事,並且要朝廷快快撫恤,安定百姓,還要加緊調兵,防止明教叛亂。

為了讓蔡京注意,他一連寫了三封書簡,件件都說的十分急迫。

江寧府受到大暴風影響並不大,隻是因為暴風之事,秀洲、明州還有杭州諸地都有大匹難民,向西而行,所以江寧府這每天都會有大量的人湧過來,讓王賢頗為警惕,除了布置兵士安定局勢以外,他還組織糧草,每日施粥一次,又按照慣例,抽調其中的精壯男子,便入行伍,以恐有變。

刑部的步初、張慶幾人本還在查案,可是並沒有什麽進展,加入每日目睹大批無家可歸的人,也沒有什麽心思查下去了,便也幫助王賢,穩定這邊的局勢。

八月份的時候,諸家諸戶都開始收割稻穀,王賢怕出什麽意外,便命官吏們下鄉,要百姓們抓緊收割,以免暴風襲來,一年心血便毀了。

雖然金陵城並不在海邊,但是那台風襲來的時候,這邊也感受頗為強烈,有幾次強風過境,竟然讓金陵一座古刹轟然倒地,附近之人皆是恐慌不安,有的人都開始向北方逃去,王賢隻好趕緊派人安撫,整日之間忙的焦頭爛額,幾乎把明教的事情給忘了。

朝廷這次反應倒也是挺快的,蔡京首先回書給王賢,讓他安穩江南,不要讓百姓們起了亂子,然後又勸誡他不要掛念明教,語氣頗多不滿,讓王賢頓時有些絕望起來。

他沒有絕望多久,八月十四,中秋節的前一晚上,便有信使通過驛站送來急書:浙東暴亂,有屠夫胡九者,聚眾殺官吏,搶糧倉,附近百姓聞之皆亂,一時由數十人積聚為數千人,並在附近造起反來,浙東巡檢史和縣尉皆是調兵鎮壓,卻被亂民擊散,而且附近幾個小縣皆聞風而動,官吏都是自身難保,都開始潛逃北上,亂民聲勢越來越大。

王賢並沒有任何驚訝,但他心中還有些指望朝廷能夠意識到明教之禍,又是親書兩封送於蔡京,並且還呈上一本奏章送於三省,言辭更加急迫,並直言朝廷應免江南、福建二年稅收,停花石綱,罷朱勔,調兵南下,調糧安撫百姓,並言此等數事,缺一不可。

隻是他沒有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上書了,而且這一次上書也是石投大海,微有小波,卻未能讓蔡京和皇帝重視起來。

中秋節過後的沒幾天,江南諸府開始調兵平定亂民,但遊民太多,數日以來,皆是饑餓不堪,明教中人終於開始大規模行動起來,呂師囊先從仙居領千人造反,然後福州王寶兒,湖州陸行兒,永康陳十一,越州吳和尚等等諸人皆是先後揭竿而起,竟然在十日之內,福建、江南二地全部動亂起來。

當信使還在路途,當明教中人正在轟轟烈烈的起義,王賢卻突然被堵在家中,而他對麵的是一大群兵士。

“明大人,步大人,你們這是什麽意思?”王賢這時倒是極為冷靜,看著麵前的諸人,他沉聲說道:“這是江寧左守備的兵士,你們為何跑到我的府上?”

“王大人,你應該早就明白才對。”步初這時摸了摸胡子,嗬嗬一笑道:“自我們來金陵之時,你就應該要明白會有今日。”

王賢凝目道:“步大人,你到底在說什麽?若不解釋清楚,我定然上奏朝廷,說你帶人謀亂!”

“謀亂者並不是我步初,而是你王賢。”步初冷笑一聲道:“如今我就是要抓住你這個謀逆者,然後押你去汴京,交予刑部重懲!”

王賢微微吃驚道:“你胡說什麽!”

步初搖了搖頭,然後便道:“其實我們來這金陵,不單是查失糧之案,而是順帶著查一查王大人你和賊人勾結之事,如今在金陵數日,還真讓我等查了出來,當前江南亂民皆起,這些都是你早就籌劃好的吧,哼哼,身為知府,竟然謀逆,罪當淩遲!來人,拿下!”

“慢著,步初,你胡言亂語什麽,我何時有過謀逆之意!”王賢大聲說道:“你到底想幹什麽?今日一定要給我說個明白!”

步初看了看身旁的明鴻,然後便道:“明大人,便由你說吧。”

明鴻一愣,看了一下王賢,然後連忙說道:“還是請步大人說吧。”

步初一笑,隨即便道:“也罷,王賢你聽著,其實我們這次來之前,便被左丞趙大人叫去,他給我們看了一封書信,而這上麵的內容便是說你勾結明教,蓄謀造反之事,趙大人當時也不知此事是否屬實,便托我等幾人到金陵查探,我們這些日子明為查失糧之事,暗中卻在找你勾結明教的證據,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你竟然數次與明教之人聯絡,而且你還和明教的首領有著交往,上次金陵失糧之事也定然有你的參與吧,如今江南暴亂,若不早點把你拿下,則金陵危矣,把他拿下!”

後麵的兵士看了看明鴻,然後皆是跑了過來,隨後就聽到嘩啦啦的聲音,卻見到王賢背後跑過來一群人,便立刻停下腳步,不敢再前行一步了。

“步大人,你所說的都是自己胡亂猜測的吧。”王賢這時朝著身旁的兵士們揮了揮,然後又道:“若是真的能證明是我參與了失糧一案,那在下二話不說,自縛手腳,隨你處置。”

步初本見到王賢身後一些兵士,忙退了一步,此時聞言,不由哈哈一笑,便對旁邊的明鴻耳語幾句,隨後就見到明鴻走到一旁。

王賢的後麵是他的家中衛兵,還有黃寬和他的東廠兄弟,本來這次步初直接帶兵闖過來的時候,眾人都是有些吃驚,不過陸忠很快反應過來,集合衛兵們護在了王賢的旁邊,而後黃寬也趕了過來,皆是在王賢的身後,盯著這些不速之客。

“大人,他們是想幹什麽?”黃寬這時皺著眉頭,有些小聲地問道。

王賢盯著那邊的幾個人,然後小聲道:“這些人是刑部的人,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我可能會陷入一個圈套之中,黃寬,等會你要注意一下,千萬不要和對麵打起來,看我的眼色行事。”

黃寬重重地點了點頭,卻見到那邊走過來一人,他微微一訝地說道:“是陸大人。”

王賢一愣,轉過頭來,卻見到一個小胡子正看向自己,他失神了半天,方才說道:“陸收?”

站在明鴻旁邊的那人,卻正是王賢的親信,從昌化縣帶過來的陸收。

“你不是重病在床嗎?”王賢凝眉說道:“難道你是估計騙我?李瑞對我說你病的很重,還讓我好擔心了一陣,我還給你送了一些人參,沒想到你卻什麽事都沒有。”

陸收嘿嘿一笑地說道:“大人,我陸收重病一場,讓你擔心了,實在是我的不是,還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王賢點頭道:“我從未放在心上,不過你實在沒有想到,你會背棄我,步初,他難道就是你所說的證據?”

步初笑道:“陸收這些年一直跟著你,所謂深知你的底細,而事實上,最先懷疑你的便是陸收,他通過上麵的渠道,把對你懷疑送給了趙大人,這才有了今日一幕。”

王賢眯起眼睛,看著陸收道:“你懷疑我什麽?懷疑我和明教有關係嗎?”

“的確如此,大人,雖然我一直沒問過你的私事,但是自從你把黃寬編為私軍的時候,我就對你有所懷疑起來,而後又通過蛛絲馬跡,終於發現這等驚天大事,所以我便急書送給三省,所幸步大人他們來的快,也沒有釀成大禍。”陸收不緊不慢地說著,卻見到王賢看著自己,他不由地轉過臉來,然後又哈哈笑道:“大人,你不要看我,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大人身為大郡知府,理當為朝廷治理一方水土,但是卻和明教的人勾搭在一起,可謂於國於民皆是不利,我陸收雖然位卑,卻不敢忘國,所以就暗中查訪,以查明真相,從而今日為天下除害!”

旁邊的步初笑著點頭道:“不錯,陸收你此次所立下的功勞甚多,待我回到朝中,必然會向趙大人舉薦一番。”

陸收連忙躬身而言道:“還請步大人多多提拔。”

步初點了點頭道:“嗯,你便把王賢所做的一切都說出來吧,讓他聽一聽,免得心有不服。”

王賢冷哼一聲道:“陸收你就說一說,我倒是想聽一下,到底我是如何的勾結明教,如何成為大奸大惡之人的!”

陸收遲疑了一下,然後才慢慢開口,卻真的讓王賢大吃一驚。

這個陸收竟然從幾年前在昌化開始說起,王賢在暴雨挖河道被他說成是收買民心,而後幾次削弱衙役的事情被他說成是借機增加自己的力量,後來把黃寬更是編為私軍,而後又在昌化縣廣收民心,直到後來,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然到了金陵做起知府,但朝廷征糧的時候他卻並無焦急之意,顯然不把這個當回事,不料猛然間就派兵士護船,大規模的動用金銀器物和水船若幹,從遙遠的地方運回糧草,但最後竟然一夜之間不見,這也是王賢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