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傳燈寶殿裏,成功渡劫的少年開始大批大批的湧現了!

木槌敲擊腦袋的‘碰碰’聲兔起鶻落,幸童們川流不息地攙扶著一個個臉色蒼白、渾身發軟的少年往偏殿的各個浴堂走去,阿闍黎上師更是比超市收銀員還要顯得忙碌。

大量披頭散發、厲聲嘶吼的新苗,被腰挎戒刀、牛高馬大的行者按倒在地捆成粽子——這些都是被心魔所惑走火入魔的渡劫失敗者,用佛修術語來說他們都是‘闡提’,也就是阿賴耶識中不存在無漏種子,永遠不能解脫成佛的人——說白了就是不適合修真的倒黴蛋。

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個時辰,塵埃終於落定。

渡劫成功者隻有三百七十三人,有一個之前非常非常被看好,號稱資質千年不遇、天生金剛那羅延身的女娃,至始至終都未能‘出定’!但她並非是唯一的植物人,還有二十幾名新苗也深陷在心魔幻境之中自拔不能。一張張青澀幼稚、雙目緊閉的臉蛋上,猙獰扭曲、春風得意,城頭變幻大王旗;喜怒哀樂、貪嗔癡疑,你方唱罷我登場——他們已經徹底迷失了心性,如果在軀體油盡燈枯之前還不能頓悟,必死無疑。

單從這一點來看,修真界和世俗紅塵是不大一樣,不是條件好、資質牛就能包打天下、通吃一切的!

新鮮出爐的菜鳥修士們一邊為自己成功入圍而興奮鼓舞,一邊又為不幸的夥伴感到兔死狐悲。神秘的修真界對他們敞開大門的同時,也顯示了自己殘忍、冷血的一麵。這個無情的現實,無疑讓很多對修真抱有浪漫幻想的菜鳥瞬間成熟長大了許多。

撤走亂七八糟的物什,喜無畏將菜鳥們召集起來,恭恭敬敬地給傳燈寶殿中央的神針上古佛金像敬上三瓣心香。

“五千年前,龍象西來,佛法大興。本門祖師‘神針上古佛’雄心壯誌,誰知道從西牛賀洲來到小佛洲開山立櫃還不及三個月,平均每個月被掃**十三次,一年之內死了六個師兄弟……”阿闍黎上師一邊痛說革命家史,一邊雙手合什舉過禿頭,對著大殿中央拈針微笑的‘本師’佛像高呼:“佛祖保佑!”

“佛祖保佑!”所有的新嫩也跟著有樣學樣,這點上佛修與凡俗僧眾完全不同,他們對精神層麵的信仰並不狂熱,更無所謂大乘小乘顯宗密宗的涇渭分別,他們注重的是師承門宦,一向隻認自家門派的開山掌櫃做‘本師’和‘佛祖’。

事實上,在這個講究‘十方三世、處處有佛’的閻浮世界,比丘修士練到最高境界羽化期都可以開山立櫃,抗旗放炮,自稱為‘佛’——‘辟支迦佛’——意思就是自行悟道、大徹大悟的緣覺者。

摩訶無量宮的開山老祖‘神針上古佛’別看名頭很威風很唬人,實際亦屬此類。

最吊詭的是,‘神針上古佛’還不是人類出身,他本是西牛賀洲一隻苦修千年,煉開十二重樓化身人形的蜂妖,修道不成半路出家入秉沙門,結果一發不可收拾,竟然成就為閻浮修真史上屈指可數的以妖怪之身,渡劫虹化的佛修大拿。

雖說佛門廣大,有教無類,摩訶無量宮現在也衍化成了人類當家,但常凱申總感覺自己跟著喊‘佛祖保佑’多少有點怪怪的。丫上輩子為了泡妞,不惜加入基督美以美教會,這輩子為了修真,又一腳踏進沙門,拜妖怪為佛祖,真是罪過啊阿門。

“人家都說我們是‘一佛修成萬骨枯’,我不同意!我認為修真者是生是死應該由自己來決定!”喜無畏上師看住了所有的菜鳥,抬起右手,撥浪鼓一樣搖晃著碩大的手指,神色表情一看就是個入戲很深的老牌影帝:“你們入門時間最短,底子最幹淨,將來的路怎麽走,想必心中也還沒有一個準譜。能不能告訴我,你們修真的終極目標到底是什麽?”

“我心如劍,天擋開天,地擋辟地。”學徒們整齊的答道:“千般法術,萬般大道,隻求長生!”

“我要尋找一條回家的路。”常凱申在心底悄悄說。如果我們已經失去,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千萬不要忘記。自從穿越到閻浮世界之後,他一度以為自己將永遠迷失在這個陌生的位麵,直到被摩訶無量宮選中,他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一個‘無所不能’的職業——修真者。

飛升、長生、大道,他也很想。

但他更想通過修真,重新返回那片生他養他、苦難深重卻美麗依舊的熱土。

哪怕隻是回去看一眼也行!

修真學徒們的回答,引發了喜無畏上師的放聲狂笑。

“一幫胎毛未退、乳臭未幹的小破孩兒!長生?長你們個大頭鬼的生!能夠往生極樂,長生不老的佛修,比大日如來的膽結石還少見!真是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地圖炮,喜無畏上師滿臉不加掩飾的鄙夷:“就你們這樣的,一百個裏麵頂多隻有四五個能在這輩子修煉到築基期,也配做虹化飛升的春秋大夢?”

菜鳥們平均年齡不過十一二歲,正值目空一切、少年麻木的歲數,渡劫成功之後越發讓他們自我感覺良好,個頂個‘糞土當年謫仙人’,現在突然被喜無畏上師‘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原先的高昂心氣頓時萎了半截。

“野心別那麽大行不行?凡人晉升煉氣期,哪怕終生不得寸進,也可壽過百年、無疾而終;如果有幸能從煉氣期晉升築基期,壽元憑添三百;升到金丹期,又增五百天元,元嬰期朝上那就更不用說了!這一步一步往上疊加的壽命,可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甜頭!除此之外呢?還有人上人的快感!隻要嚐過一次‘視眾生如螻蟻、以萬物為芻狗’的滋味,你們就會明白世俗有多無趣,修士有多爽!要是以虛無縹緲的長生作為動力,咱們這個行當哪裏能延續到今天?”

喜無畏越說越來勁了,他的話太過現實太過直白也太過打擊人,很多修真學徒一時之間有點接受不了傳說中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的修士也有功利、市儈的一麵,頓作理想幻滅的呆頭鵝狀。

但也有不少新苗默默握緊了雙拳,滿臉的倔強、不服、愛誰誰、敢怒不敢言。

根據觀察到的種種神態反應,喜無畏在心裏默默地將這些菜鳥劃分成了潛質較大和潛質不明兩大類。

他對這些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修士大開群嘲,有獨特的目的。

這世上大部分修士注定是會泯然眾人的。

隻有少數道心如鐵的精英才能在這個圈子脫穎而出並且有所成就。

這是一個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自然鐵律。

對於資源寶貴且緊張的宗門來說,一體同仁對待所有新人隻能當冠冕堂皇的口號打打嘴炮,付諸實施絕對不行,一碗水端平的大鍋飯看似公平,實際是最大的不公平。

作為摩訶無量宮本屆菩提法會的傳燈大阿闍黎,喜無畏最關鍵的職責其實不是幫新苗醍醐灌頂、摩頂受戒,而是用自己老辣的眼光和老道的經驗,在菜鳥修士中初步篩選出值得宗門重點關注的潛力股——那些不懼打擊、忠於理想的拗蛋筋。

無可否認,單純用心性、意誌來衡量修士的潛力並不十分靠譜,但是對於一個門派來說,想要香火永繼、挺直脊梁,‘江山代有硬漢出’的法統絕對要比四處搜羅可遇而不可求的絕世天才更加實實在在。

不過這種心理摸排的小把戲,隻能糊弄糊弄涉世未深、眼眶子比較淺的小娃娃,某個幾世為人的老鬼不禁暗暗偷笑,娘希匹這都什麽跟什麽呀,頂多也就是小學一年級班主任挑選學生幹部的水平。

“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修真界啊!還在起跑線上就展開競爭了!”

常凱申得意之餘,也不忘悄悄告誡自己千萬要提高警惕,這隻是萬裏長征第一步,稍微占得一星半點先機沒什麽可得瑟的,日後的路還長著呢,半點懈怠不得。

短暫的訓話結束之後,喜無畏上師頒給菜鳥們每人一個法號、一頂月牙頭箍、一枚令牌、一顆智珠。

這時候所有的少年修士都覺察到了一個細微的區別:他們之中有些人獲得的令牌是白玉的,有些人卻是墨玉質地的。

很多菜鳥顯露出了若有所悟的神色,也有後悔、懊惱和激憤的,但無一例外,都被刻意的掩飾了。

身為今年菩提法會的渡劫狀元,常凱申小出了一把風頭。

喜無畏上師給了他自撰法號的特權。

根據本屆弟子‘法字輩’的大排行,這貨給自己起了個當仁不讓卻又蛋疼無比的法號:

——法克油!

一套繁瑣的入門儀式全部走完,夜幕已經低垂。

香積廚的行堂師已經在齋堂準備好了豐盛的上素羅漢齋,新人們魚貫而入,按照年齒端身就坐,在喜無畏上師手把手的教導下,先念供養詞,唱讚本師佛名號,供養三寶、法界眾生。

吃第一口時誦念:願斷一切惡。

吃第二口時誦念:願修一切善。

吃第三口時誦念:願度一切眾生斷惡修善,普共成佛。

直到第四口開始才能真正敞開吃東西。

娘希匹!規矩真TM大!常桑暗暗腹誹。

宴會進行到一半,日理萬機的掌教至尊金剛三藏也降尊紆貴來到了筵席現場,不但主動向諸位菜鳥敬了杯香茶,還挨著個跟菜鳥們單獨說了幾句勉勵的嘉言,十分平易近人、慈愛可親,一點也沒有傳說中金丹老怪的眼高於頂、囂張跋扈和拒人千裏之外。

一個組織的大BOSS,重視造血機製的健康發展,關心人才梯隊的建設,在常凱申看來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份內事,於是他異常鄙視那些感動的要死要活的同門。

祭完五髒廟,在掌教至尊親自主持之下,菜鳥們用金瓶掣簽的方式確定了各自的去向。

修真四大要素‘法’(功法)、‘侶’(人脈)、‘地’(道場)、‘財’(資源),摩訶無量宮隻提供前三樣,弟子們想要爭取各種資源好在修行上大展拳腳,必須通過完成門派發放的任務和工作來賺取靈砂薪酬。

常凱申抽中的是‘放生池’的簽。

這是摩訶無量宮專門養殖‘摩羯魚’的行院。

‘摩羯魚’是海洋中一種極為神秘的靈魚,它和石首魚科的鰵魚、黃魚一樣,腦袋裏長有石頭。

多則數十顆,少則兩三顆。

與黃魚腦袋裏的垃圾耳石不同,‘摩羯魚’腦袋裏長出的石頭是珍貴無比的‘靈砂’。

‘靈砂’中蘊含著最原始最純淨的先天靈氣,無論布陣、煉藥、鍛器、畫符還是打架PK、修煉法術、人情買賣,但凡是修士離不了的勾當,樣樣都能派上用場。正因為萬金油特性,它也成了修真界最受歡迎的實物貨幣之一,自然界其實也有靈砂礦,但那屬於不可再生資源,儲量再天文數字,遲早也會有吃幹抹淨的一天。

摩羯魚不同,它是活體印鈔機,可以源源不斷的提供靈砂。

但這種搖錢樹的生活習性相當頑固刁鑽,它在人工環境下從不產卵,人工繁殖根本無從談起。惟有不停的從海洋中捕來野生魚苗,才能開展規模化養殖。

摩訶無量宮的‘放生池’,主要工作就是去深海捕捉摩羯魚苗。

說的白一點,就是漁父的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