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所謂忠誠、隻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

(六千多字,幹脆一章發上來了,)

洛陽城西北麵,周回十二裏四麵開十二門的洛陽宮矗立其間,在重重秦軍近衛的拱衛下,固若金湯。

李璟在高宗時修築的上陽宮觀風殿中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於幼娘讓宮人把壁爐燒得很熱,他開了門窗還覺得熱。他心裏明白,這是發自心肺的燥熱。就在今天,秦藩文武公推了正領兵集結於朔州,威懾振武、天德二鎮的太師於琄上表,再次領銜臣工上奏,帶頭勸進。

第一次眾文武公推帶頭勸進的是李璟的老師,太傅崔芸卿,這次,輪到了李璟的另一個老師,太師於琄。雖然他們太師太傅的官銜,是由朝廷所授,但在秦藩,這二人職務不是最高,但這資曆卻是最重,就算是新朝之後,太傅太師之銜,也絕對是受之不愧。

於琄所上勸進表,寫的很是華麗。

李璟忍不住又坐起,拿起了那本用龍飛鳳舞漂亮行楷寫就的勸進表。

“開基創業,既宏盛世之輿圖;應天順人,宜正大君之寶位。蒼生鹹仰,紅日方升。蓋聞以道化民者謂之皇,以德教民者謂之帝。......欽惟殿下,勇智自天,聰明冠世。掃除六合之風塵,拯救兆民於水火。.....天下歸赴,若江漢之朝宗;邦域肇隆,有金湯之鞏固。既膺在躬之曆數,必當臨禦於宸居。上以答於天心,下以符於人望。.....發政施仁,參讚兩間之化育;製禮作樂,開拓萬世之太平。謹奉表勸進以聞!”

秦藩如今形勢一片大好,好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倒退回半年前,絕沒有人敢相信半年後會有如此大好的形勢。在這樣的形勢下,秦藩文武將士們,真的是迫不急待的想要馬上擁立李璟登基即位稱帝,如此一來。大家也都論功行賞,封官授爵,光宗耀祖,光耀門楣。

如今的時機確實很好,好到李璟都有些心動。

甚至在省閣府院的聯席會議上,諸位宰執們已經通過了數條新的條議。

宰執們和堂部省閣府院已經將一應登基準備就緒,新成立的欽天監。已經招攬了大唐、渤海等諸多地方的天文星象曆書專業人才,並且已經完成了新一部的曆法推算編製工作,以準備為李璟新朝‘皇曆’。司法廳也集結了大批專門的律法人才,新的法律‘秦律疏議’已經編成,新朝一立,立馬可以頒行天下。甚至內侍省和內務部這兩個部門。把李璟即位禮服、後妃及官員朝賀禮服也都已經準備好。連皇帝即位的各項禮儀也都演習多遍了。

文武百官已經從各方麵做足充分準備,就等李璟黃袍加身,登極即位。

接到這第二道勸進書,李璟依然是拒絕了。不過這並不隻因為三推讓禮才拒絕了這第二次勸進,而是李璟真的認為此時時機還未真正成熟。大戰在即,李璟不想文武將士們因為此事分心,更不希望因為到時侯論功行賞。因為覺得厚此薄彼了,而心生不滿,最後影響到如今正關鍵的戰事上。

除了這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都城的問題。

絕大多數的官員,都沒有提到定都何地的問題,這是因為他們覺得這個問題根本沒必要提起。和李璟想的不同的是,包括崔芸卿和於琄這兩位帝師在內。幾乎九成以上的文武,都覺得把帝都定在洛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來洛陽是天下中心,自魏時起,就有神京之稱。而武後改洛陽為神都,將此定為武周國都後,洛陽城越發的繁榮瑰麗。尤其是經過安史之亂和不久前的黃巢之亂後,長安這座天下第一都已經繁華不再。殘破不堪,先後被數度攻破的長安,早已經殘破不堪,隻剩下荊棘滿地。殘垣斷壁。相對的,洛陽城在安史之亂時,沒有打過什麽大戰,受到的戰火摧殘也不多。尤其是在剛不久前結束的黃巢之亂中,不管是黃巢奪取洛陽,還是朝廷收複洛陽,都是兵不血刃的占領洛陽。而當初黃巢因為順利拿下洛陽,又要拉攏人心,改變草軍的盜匪印象,因此在洛陽城中軍紀很好,沒有什麽過份行動。朝廷收複洛陽之後,這裏做為楊複光的大本營,也經營的很好。

相比於斷壁殘垣的長安,洛陽可謂是此時中原難得的繁華之都。更何況,關中雖有四塞之險,可自唐中期開始,關中的糧食物資供給問題就越來越嚴重,糧食物資供給大多要仰靠東南,因此,從東南到西北的運輸,也就變的越發的艱難。對於一個朝廷來說,如果都城長期處於這種危機之中,那是要命的。而洛陽做為天下中心,糧食物資的供給,就絕不成問題。不管從東南還是西南,甚至是河北山東,以及關隴河西等地的糧食物資稅賦錢糧,都要方便的多。

他們一致認為,洛陽要比長安更適合做為新朝的帝都。

李璟也認為洛陽要比長安好,可他卻並不想要把新朝國都定在洛陽,或者說,李璟可以把陪都定在洛陽,但不打算把國都定在洛陽。當然,也絕不會把國都定在長安,李璟心中新朝國都的最佳地點,在河北的燕京。

選燕京而非洛陽,也非長安做國都,既是因為燕京是李璟的龍興之地,更重要的還是自隋唐開始,不斷自西向東轉移的政治重心。尤其是對於如今的李璟來說,秦藩是承唐啟後,秦藩不單單要繼承大唐,而且還將超越大唐。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在於新朝將擁有整個東北的實際控製權。而且,東北不是唐朝的西域,也更不是唐朝的東北。這裏既不是一塊遠懸西域的飛地,也不是一塊隻有名義上控製權的羈糜區。大東北地區,一塊相當於小半個中土的新開拓疆土,將會是新朝騰飛的發動機,這裏將是新朝的糧倉,也是穩固新朝,解決北方連患,一勞永逸的關鍵之地。可以想象,在今後。不單是李璟的時代,就是李璟的後世子孫時代,東北的開發建設,也將是不變的主題。一個開發的東北,對新朝的意義,絕對不會弱於曆史上宋朝對於湖廣的開發。

正因為李璟現在已經在心中定下,開發東北將是他與他的子孫後世不變的戰略國策。因此,把國都建立在河北的燕京,就意義重大。這關係到,整個國策向東北傾斜,以達到堅持這條國策的執行。另一方麵,李璟經過十餘年打造起來的海上絲綢之路。已經十分成熟和繁榮,其利益極大,遠超絲綢之路。把國都定於北方沿海地區,既是堅定秦藩一貫的環渤海核心區發展的理念,同時也是對海洋貿易和擴張的堅定支持。再有一條,那就是不論是將來東北的開發,還是平定天下後。對於東南江淮以及湖廣地區的開發,沿海岸線,都將成為最重要的交通運輸線,靠海,江河海洋連貫起來,那麽不管是地方輸送稅賦入京,還是京師向各地輻射控製,都將極大的增強。而這些。不管是洛陽,還是長安,都是不具備的。

東方海岸線,這必然是新朝的重中之重。但李璟不把國都定於河北的魏州大名,也不定於山東的登萊或者青州,或者黃興的徐州,江南的揚州。而是定於燕京,這也是古代時以北統南的定律原因。不管怎麽說,北方,哪怕是眼下諸部族被臣服。但中原的正北麵的蒙古高原,和東北更北方的外興安嶺以北的西伯利亞地區的那些更野蠻的部族,一樣會是必須小心謹慎防範的野蠻人。

國都定在北方燕京,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正是為了更好的防範於未然。不管是漢唐帝國,還是羅馬、波斯帝國,他們最大的敵人都是文明遠遠弱於他們的野蠻人。中土如此,西文更是如此。曆史上,唐之後,遼、金、蒙古、女真,哪一個不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崛起擊敗了中原文明。

李璟的目光並不局限於這個時代,他與諸文武們相比有著天然的優勢。正因如此,李璟才會心中打定主意,要把新朝國都立在燕京。可是看現在他們的態度,他也清楚,眾人並不認為把國都立於遙遠北方的燕京有什麽可行。在他們想來,要麽關中長安,要麽中原洛陽。若有第三個選擇,那麽也許隻能是太原。燕京?雖然如今很繁華,但再繁華,他也隻是河北一角,往上幾百年,也沒有什麽大王朝立都燕京。

李璟不想在這個時候來和諸臣來一場定都大爭論,因此,他幹脆打算暫時不登極,再等等。等這場大戰過去,也等他趁這段時間,好好的跟重臣們通通氣,透透底,吹吹風再說。

又細思量了幾遍,李璟又把傍晚剛送到的諸多前線的戰報接過來看了一遍,細細的對照著地圖,分析著最新的形勢。

公孫蘭突然在外求見,侍衛將她領入殿中時,她還在喘著粗氣。

“你跑來的?”李璟問,宮中除了李璟,其餘人不得騎馬,也不得乘輦,上陽宮是一座由唐高宗李治和武則天夫婦花了大力修建起來的一座龐大宮殿群,可以與當初隋煬帝楊廣修建的洛陽宮堪比。公孫蘭身為李璟的情報總監,雖然得以特別時候緊急入宮麵見,但依然不能乘馬坐輦,一路跑來,她頗為辛苦。

“軍情緊急,我不敢耽誤,一收到急報,就立即送來了。”

李璟的臉上凝重了幾分,能被公孫蘭如此緊張的急報,肯定不簡單。難道前線又有大變化了?是高仁厚突破了山南防線,還是朱溫領兵殺來,或者楊複恭那死太監居然已經打破了汾河防線?又或者,楊行密和錢鏐忍不住乘機在江東做亂,還是關中的蕃人四鎮,又出什麽亂子了?

他忍不住心跳加快起來,越是勝利前夕,越是不能大意鬆馳。秦軍雖然如今占有極大優勢,但也還不到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候。

公孫蘭取出一個漆盒,在李璟麵前的禦案前打開。裏麵並排著四個手卷,隱約可見卷著的白紙背麵透出些黑色的墨跡。

四個手卷的頭上,都貼了一張紅色的小貼紙。居然是貼紅,李璟的眉頭不由的皺了幾下。李璟如今雖然設置的新官製下,有三省六部,有府閣省院,有政事堂有內閣。但每天需要親自審閱的事情依然太多太多。為了能分別輕重緩急,政事堂宰相們閱讀奏章後寫出建議票擬在後,內閣代李璟批紅。一般的事務都是由政事堂和內閣處理過後,再呈報李璟就可以了。他們批閱奏章之後,會按輕重緩急,最後在奏章上貼上一張紙片。一般事務的奏章,他們批閱後。隻是做過備忘錄呈遞李璟審閱。而如果是重要的奏章,則會貼上黃色紙片,叫貼黃。而如果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則會貼上橙色紙片,貼橙以表示,立即呈送李璟親自批閱。而在黃色和橙色之上。還有最緊要的一級,就是貼紅。而一般情況下,黃色已經很重要,橙色十分緊急,紅色,非十萬火急,是不能亂貼的。

而現在。公孫蘭送來的這四個手卷上麵,居然清一色的全貼著四張赤紅赤紅的小紅牌,如同鮮血一般的鮮豔。

李璟顧不得再問,立即抓起一個,迅速打開閱讀起來。

“高仁厚率三川兵馬突襲武關,一夜襲取武關,然後迅速西進,已經接連拿下商洛、上洛。越過秦嶺,兵入關中,突破了藍田關,兵馬已入至灞水,正圍攻藍田城,兵鋒距離長安城,已經不足百裏。僅八十裏之距!”

李璟直吸了一口涼氣,暗道一聲田令孜果然是個無法捉摸猜透的牛逼人物。估計這下楊複恭若知道這消息,肯定得感歎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了。紅色警報。這是一條天大的好消息,田令孜這神來的友軍背後初刀,神了,如此一來,整個中原形勢都將再變,不過卻是向著秦軍極有利的方向改變。田令孜,真的應當給他讚一個,不,他絕對配的上三十二個讚!

有了這條特大喜訊壓驚,李璟的心情舒緩了許多。他臉上猶帶著笑意打開了第二張手卷。

“雙槍將王彥章,白馬銀槍高思繼、打虎將李存孝、玉麵飛龍王檀、踏白將李思安、小霸王郭濤、鐵猛獸郭威,七將軍夜渡龍門,智取同州韓城,隨後孤軍北上,殺入保大鎮丹州,三天兩夜,轉戰千裏,接連攻破保大鎮鹹寧城、今川城、汾川城、烏仁關、孟門關,威震黃河西岸,驚破保大、定難、振武、天德四蕃鎮!”

“好!”看到這裏,李璟忍不住激動的一拍大腿。先前林威兵屯汾河一線,與楊複恭大軍對峙同時,向他匯報過,他們派了幾位太保領一支精銳兵馬,準備偷渡黃河,潛入西岸,以掩護秦軍河東兵馬右翼的同時,也威懾下西岸的四蕃鎮。這事他也同意了,卻沒想到的是,王彥章他們並不是小打小鬧,反而搞的這麽大風雨。居然先破了李全忠鎮國軍同州的韓城,然後又殺入了保大鎮的丹州,還取得這麽一連串的勝利。

這件事情,真是出人意料啊。雖然如此一來,可能會把關中四蕃鎮推到對立麵去。但是考慮到四蕃鎮先答應了中立,最後又各出了一萬兵馬出關的事實,李璟覺得讓幾個小將主動的去鬧一鬧,敲打敲打他們,還是很有必要的。不過,這得掌握好火候,不能弄的太過,否則,搞不好,四蕃鎮幹脆一狠心,徹底的倒向楊複恭那邊,全力對抗秦藩,那就有些麻煩了。

懷著激動的心情,李璟把那張手卷放到一邊,又拿起來一張。

目光掃了一遍,李璟臉上的笑容消失,變的有些陰沉起來。

楊行密已經攻下了揚州,並且招降了大部份的原淮南兵將,勢力大增。而幾乎就在同時,杭州的錢鏐也以一州之力,把已經亂成一盤散沙的浙西諸州的刺史們打的節節敗退,以迎接周寶的名頭,將浙西鎮海軍各州刺史先後擊敗,已經占據浙西八州。但被他救出的周寶,卻隨即在他軍營之中‘病逝’。讓李璟臉色難看的是,在楊行密攻下揚州的第一時間,坐鎮徐州的趙犨,就已經調了一支三千人的兵馬南下揚州,結果,這三千秦軍,居然在揚州地麵上被一支來路不明的盜匪伏擊,全軍盡沒。而最讓李璟發怒的是,他當初分別拔給二人的兩支軍事特派團,居然全都失去了聯絡。軍情局的打探到一點消息,楊行密居然和錢鏐暗中聯絡密切,似乎有暗中結盟的事實。而突然失去聯絡的兩支軍事特派團,據估測可能已經被二人秘密清洗。

一切的一切,都指明了一個可能,楊行密和錢鏐終於感覺到羽翼豐滿,再也忍不住了。他們趁著眼下的中原大戰,居然跳反了!李璟一開始都不敢相信,秦藩如今的形勢,他們怎麽會蠢到反?但仔細一思量,又覺得很正常。二人的實力越來越強,可秦藩也越來越強,他們很清楚,若再不抓住這最後一個機會反,他們就真的沒有機會反了。雖然明知反叛的結果最終極可能失敗,但權利的欲望,最終讓他們做出了反叛的決定。

雖然沒有最終確定此事,但李璟已經相信,事情極有可能就是如此了。先前監察廳也早收集到二人的許多小動作,但李璟一直沒時間分心,二來當時也判定他們沒這個反叛的實力和決心。卻不料,吞並淮南和浙西後,終於膨脹了二人的那顆野心。而此時的中原大戰,也讓他們誤以為找到了最好的時機。

冷哼一聲,李璟丟下那張文卷。二人反了,李璟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憤怒。他隻是覺得有點不高興,可並不太憤怒。想來,也許是心裏早就對二人會走到這一步,有所心裏準備吧。或者,李璟根本就不曾把二人的反叛放在心上。一直以來,他們幫著李璟穩定平衡了吳越之地的安定,幫李璟減少了淮泗地區的麻煩。就算現在終於反了,可對李璟來說,對秦藩來說,秦軍已經完全不懼此時的東南反叛了,因此,他們的反叛,根本不能讓李璟太憤怒,也不會讓秦軍太過驚懼。

最後一張文卷。

尚讓死了,曾經橫行天下的王仙芝和黃巢兩個大賊的二把手,最終還是死在了一場內訌之中。

秦軍權他們的山南行營不久前節節勝利,奪取了山南東道大半地盤。但在前不久,山南軍與劉巨容的五鎮軍大戰於襄陽,輕敵的山南軍中了劉巨容的計謀,大敗。一敗,就丟了先前苦心打下的大半地盤。然後,秦宗權突然出手,襲擊了尚讓和張歸牟、葛從周三個偽齊舊將。誰也沒有料到這來自背後的刀子,結果哪怕以葛從周、張歸牟、尚讓等曾經縱橫天下的悍將凶猛,也最終大敗特敗。

尚讓和許多齊軍舊將戰死,張歸霸和葛從周、張歸牟等少數兵敗將領隨張歸霸東逃徐州。

山南行省,或者說山南行營,眼下成了秦宗權一個人的山南行營了。

四條消息,確實都十分震憾人心。

田令孜背叛了盟友楊複恭,秦軍七將突襲了背叛了與秦軍達成中立協議的保大鎮,楊行密和錢鏐背叛了李璟,而秦宗權又背叛了他的盟友尚讓、葛從周、張歸牟等,吞並了他們的勢力,獨占了山南地盤,也等於背叛了李璟。

李璟忍不住搖頭苦笑幾聲,背叛,背叛,還是背叛,冷刀暗箭,你永遠無法知道,下一個敵人會是誰!

“阿蘭,給我筆墨紙張,我要寫信!”

公孫蘭取來紙墨筆硯,素手研墨,抬頭問:“給誰寫信?”

“給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