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這是我們以後的家,喜歡嗎?

嗯,有花、有蝶、有藍天,神仙都沒我們幸福

我們把瓦片換成藍色,把牆塗白,這就是典型希臘風格了。把它創造成令我們依戀的家,即使你回複記憶,也不會忘了回家的路

我不會忘記的,這是我們的家呢。

老天!她做了什麽!她忘了個一乾二淨!

在好友們體諒的眼光下,她沒有多做解釋,便踉蹌的回到公司。她必須獨自想一想。

欣儂說的沒錯,她的記憶需要有鑰匙來啟動,真真實實的呈現在眼前,封死的記憶才肯逐漸丟出她遺忘的。

所以她看到衛極,便不斷夢著與他戀愛的一切、生活的種種:所以,現下她看到了她與衛極的小屋…沒錯,獨立於百花間的小屋,正是她與他新婚之後的居處。她記起了外觀的藍瓦白牆、窗台上的花草、粉藍的窗簾,屋內約莫有十五坪大,區隔了一房一廳,有鵝黃的床單、桌巾、沙發,還有一幅結婚照掛在床頭上。

簡單的陳設布滿夫妻倆的巧思,他們極力在有限的財力下,創造最高品質的生活,因為那是他們的家!

老天!老天哪!

一幕幕過往飛掠過眼前,不再是從雜亂無章的夢境裏抓攫猜測,而是記憶的匣盒一下子翻倒,淅哩嘩啦的傾倒出所有,讓她完全被淹沒!

而她隻能手忙腳亂的像收拾打翻一地的公文一般,一一撿起。並加以辨認區分,然後不斷的咒罵自己,任眼淚不止的垂下

“噢!”

該死!真的推倒一桌子文件了!

一下子潮湧而起的記憶,已亂得她幾乎昏厥,手腳也遲鈍了!

冷靜!冷靜!先找出一條主脈絡來串連這些紛亂記憶的圍攻。對,她最好一邊做事一邊想。以往她都是手腦並用思考決策的,那對她很有用。

她蹲下身子收拾一地的紙張。喘氣、落淚、心跳湍急、雙手顫抖,腦中浮現了她結婚的畫麵

他們在花田裏宴客,人不多,隻有附近的一些人家,速水夫婦摟著她哭泣,感謝她讓他們得到那麽多的快樂與安慰。那一對因女兒遽逝而提早衰老的夫妻,將她當成真正的女兒疼愛。

然後他捧著一大束罌粟花來到她眼前,他告訴她:“你是我的罌栗,一輩子將被你蠱惑至死。”

有人曾經那麽深、那麽深的愛過她,而她做了什麽?抹煞了一切!噢!衛極…衛極…

她想馬上看到他!對!她必須馬上見他,至少聽聽他的聲音!倏地起身要找電話或手機,不意又甩落架子上的一件物品玩具盒。

怎麽會在她的辦公室?不是在衛朗那裏嗎?

她不該打開的!今天得到的震撼已夠她受的了,但被撞歪的鎖扣自有它的意誌。在她撿起來時,鎖扣掉到地上,第二個掉到地上的是一張相片。她看到的是相片背麵的字跡

衛夫,衛妻,衛子攝於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五衛子滿月

“噢!我的天…”她跪坐在地上呻吟,遲遲不敢翻看正麵。但腦海內的記憶不肯放過她,夢境裏的痛與記憶裏的痛相結合。“噢!天哪…”

她生育過!她生育過!

老天!一個母親居然不知道自己生育過孩子!她算什麽母親!

衛朗是那麽可愛的孩子,由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體內生育出來。她是朗兒親生的媽咪呀!

她無法原諒自己!

朗兒…

相片裏,她坐在**,身子偎在更年輕一些的衛極懷中,臉上是滿足的笑容;而他們的兒子被她牢牢抱在懷中。剛吃完奶的朗兒在繈褓期已表現出他的好脾氣,大大的笑容麵對鏡頭,圓圓的大眼有十足的好奇。掛著金鏈子的小手緊捏著父親的手指…

衛朗的左手還包著一層紗布,因為她咬了他。

“啊!拍得真好。”

她身後傳來裴智宏讚賞的聲音。

“爸爸!您…”她哽咽的麵對父親。

“你秘書說你臉色很糟,所以我下來看看。”他扶起渾身虛軟的女兒,坐在沙發上。

“爸,我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她彷佛回到了幼年時期,雙手抓緊父親的衣袖,如同抓住僅有的浮木一般。

“終於想全了嗎?朗兒終於有娘了。”裴智宏打趣著安撫女兒激動的情緒。

她吃驚的問:“您知道?衛極對您說的嗎?”

“我一直覺得朗兒像你,反而不像你口中朗兒的‘生母’。然後衛極來見我的那一天,你隻沉浸在已婚的震撼中,我卻隻想知道朗兒的身世。而你這個糊塗的母親居然一口否決了我的猜測。別怪我不告訴你,你真的令人生氣,連自己當了母親也忘了,甚至不認為自己生育過。”到後來他便與女婿站在同一陣線,等她這個母親自己想起來。

“我算過,時間不對啊!朗兒二年級,而且…”她突然住口不語,想到了衛極從來沒說過朗兒是速水詠子生的。即使出生登記時登記了母親是速水詠子,但那又如何?她怎能忘了當時失憶的她正是叫“速水詠子!”

“而且什麽?七歲升二年級又不犯法,何況朗兒在美國就已提早入學。一九九二年出生,虛歲來算是八歲了沒錯呀。你從沒想過是算虛歲嗎?”

她搖頭。

“我不敢去想,因為我無法麵對自己可能是個失職母親的事實。我怎麽可以這麽對待他們父子?我明明是這麽愛他們呀!朗兒打一出生就是個乖巧的孩子,我每天抱著他怎麽也舍不得放。有時衛想來搶,我都會翻臉。半夜搶著替他換尿布,我還替他勾了毛線帽≈套、小鞋子,因為我們知道北海道的冬天非常冷…爸,我怎麽可以忘記他們!一忘就是八年!如果…”她泣不成聲。“如果衛沒有找到我,如果朗兒沒有剛好在‘雲想衣’門外看到我,那也許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我將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著我的骨血與深愛的人…爸,我好難過,好恨自己…”

“傻孩子,雖然你真的有錯,但雙向的愛情不會隻有一方受折磨。你八年來並不快樂,幾乎是刻意的不沾染感情,代表你潛意識裏仍為著他而忠貞。不是嗎?”裴智宏摟著女兒安慰,忍不住微笑道:“想想看,一夕之間,我有了女婿、外孫,而他們以八年的找尋向我證明了對你的愛。世上尤有比你我更幸福的人嗎?我總是希望有男人真心來愛你,而不在乎你是不是裴智宏的女兒。我得到的何其多呀!那個男人愛慘了你,雖然我以為人父的私心認為你值得。”

“不!我不值得!”她埋首在父親懷中搖頭。

“傻瓜,你此刻打算再自怨自艾下去嗎?”

她抬頭,在父親慈藹的笑容下,開始冷靜思索。轟亂亂回籠的記憶阻止不了她彌補的決心。她必須為他們父子做些什麽,必須讓他們知道她有多麽多麽愛他!

結婚後要做什麽呢?

我呢,當個平凡的上班族。你呢,就當我的小妻子,每天為我做香噴噴的早餐、晚餐,讓我一下班就隻想奔回咱們的小窩,直到地久天長。不學那些日本男人去酒家買醉,你得讓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

我會做到的!我會讓你腦中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不是應酬,不是買醉,不是賺錢,而是…回家!

前提是,你必須永遠記得回家的路

“紅葉?”裴智宏輕拍著女兒迷蒙的麵孔。

“爸,幫我。”她突然道。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