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意思?”
常意張了張嘴, 瞳孔微微收縮,仿佛有一把粲然的火光點燃了眼底。
她清澈的眼底倒映著他的臉,怪傻的。寧海沛在心裏嘟噥了一句。
寧海沛想開個玩笑, 緩解緩解氣氛,但還是沒開口。
她大概是真的很擔心那個人吧。
寧海沛說道:“之前我不是沒看見你相公他人嗎?就沒放在心上。剛剛那會在屋裏頭瞥到了他一眼,看到他那一頭白發啊, 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你認識他?”常意蹙眉。
“也不是, 我看到過他,但是是在紙上。”
寧海沛撓撓頭發, 說道:“我替老陳整理醫案的時候,有一本很老的醫案,其中有一個人的醫案, 老陳還單獨給他立了個冊子, 我在裏頭看到過他的畫像, 還有名字, 名字也很奇怪的,叫什麽厭, 是不是?”
常意不解道:“你看到過?陳路平那怎麽會有他的醫案?”
“我怎麽知道?”
寧海沛搖頭:“我跟你說別急,是因為我覺得他八成在詐你呢, 你那相公要是真沒救了,他不會還天天研究他的醫案。”
寧海沛的話沒有給她解答一點疑惑,反而讓她疑惑更多了。
陳路平手上又怎麽會有沈厭的醫案。
這些年來知道沈厭病情的, 隻有她和皇上二人, 他是從哪得知的?
除了她, 便隻有皇帝有這個可能了。
常意沉思,從陳路平透露出來的信息裏,她能看出陳路平是和皇帝相識的, 皇帝給出沈厭醫案的可能便更大了。
但唯一說不通的是,如果他們倆直接的交情能好到讓皇帝托陳路平為沈厭尋找醫治的方法,今天陳路平又為何不願意給皇後醫治呢?
按照一般常理來推斷,也許是兩人中途關係起了隔閡,但陳路平又出於什麽理由留下沈厭的醫案研究?
即使是醫者仁心,常意知道一名大夫不可能隻對著一紙醫案研究病情——沈厭從沒來過長留,是什麽支持著陳路平繼續研究沈厭的病。
陳路平身上的謎團一個接著一個。
寧海沛左顧右盼道:“是他先不仁的,就別怪我不義了。我可都跟你說了,他這個邋遢老頭,從來都不收拾桌子的,他研究他醫案好久了,這本是他手裏最長的一本——別的都死了。”
“唉——你幹嘛?我還沒說完呢?”
常意轉身,輕聲對他道謝,惹得寧海沛手足無措起來。
常意說道:“多謝,我已經明白了。”
寧海沛目瞪口呆:“你明白什麽了?也說給我聽聽,我還沒抱怨完呢?”
常意卻沒告訴他,而是轉移話題道:“你現在能告訴我,他會去哪嗎?”
寧海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說道:“他能去哪,一般都在縣裏,在鋪子裏睡覺呢,被我娘請出去了,估計這會已經回了鋪子裏吧。”
常意看了看夜色,不好這個時候再惹人清夢,說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寧海沛懵懵懂懂地喊道:“可是你還沒說你知道了什麽呢。”
他不敢喊太大聲,怕驚動屋裏的大秋嫂,可常意走得快,沒幾步就走進了屋子,寧海沛隻得作罷。
時候也不早了,大秋嫂收拾好了屋裏的東西,自個回屋睡覺去了。她大概是知道寧海沛就在外邊的,隻是不知道說什麽罷了。
常意進了屋,也無一點困意,而且大秋嫂以為他們倆是成了婚的夫妻,**隻準備了一床被褥,常意索性坐在了床邊,想等天亮了再去找陳路平問個清楚。
如果陳路平不願意,她就一直死皮賴臉的跟著,一直纏到他願意治為止……再大不了,實在沒辦法了,也不過是一個死字罷了。
她坐在床邊,月光穿過木窗跳到了她的腳上,常意抬了抬腳,看向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月亮。
在軍營裏、皇宮中……在這樣的深夜裏抬頭,看到這樣的月亮。
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她想要完成的事卻一天比一天多,她顧不上轉頭看看沈厭是什麽樣的神情,隻想著以後還很長。
他們的那些矛盾,別扭,終究會因為時間和解,她一直都知道的,沈厭隻是沈厭。
所以每次都是沈厭在夜裏看著她頭也不抬地伏案批改,說到底是她內心深處……永遠不會離開。
常意用手指點了點他飽滿光潔的額頭,輕輕拽了一下沈厭額上白色的碎發。
若是平常,他早該把她手打開了。
她咳了一聲,突然覺得嗓子有點發癢,收回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她又咳了幾聲,感覺手上有點濕濡,她借著光看了一眼,手心裏一片粘稠的血紅。
估計是這幾日風餐露宿的,傷了身子,早在路上她便有所感覺,隻不過怕沈厭聞了她身上血味又出了差錯,一直忍著而已。
她拿帕子幹淨手,低下頭小聲地在沈厭的耳邊說道:“你醒不醒?你要是在這就這麽死了,我連你屍體都搬不動,到時候你葬在這,我回京城睡大棺材,讓先生給我多添點陪葬,你就一個人在山裏躺著吧。”
看沈厭一點反應都沒有,常意又說道:“這嬸子的大兒子一直惦記著我做寡婦,你若是死了,我就另嫁,可好?不對,我還沒嫁……差點被這幾天弄混了。”
她之前看別人叫魂,都是這樣叫的。
但沈厭這狀況,誰也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失敗也情有可原,她也沒抱什麽希望。
她起身,想站起來去洗把臉,把剛剛咳出來的血跡衝幹淨,剛站起身,被一股衝勁拉了回去。
骨節分明的大手或許是躺的太久了,還沒什麽溫度,不像人的血肉,像什麽兵器,牢牢箍住她的手。
背後的人安靜的把她按在懷裏,輕輕蹭了蹭她的背脊,沙啞又斷斷續續地輕聲說道:“別嫁……”
常意一時失言,不知如何回答,她隻不過隨便試試,沒想到沈厭這傻子還真對這話有反應。
她摸了摸沈厭的手,確定這是活著的人,眨了眨眼,說道:“我不嫁別人。”
沈厭靠在她肩上,熱流拂過她的耳朵,他說話聲音很輕,像是憋了很久才憋出兩個字:“嫁我。”
常意幹脆地回答:“好。”
沈厭抱著她的手變緊了一點,好像想把她嵌進骨頭裏似得。
有什麽**落在了她的頸窩。
常意頓了頓,說道:“你剛醒,力氣倒是大得很。”
沈厭抬起手,用拇指擦去了常意臉頰上殘留的血跡,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滑,一直滑到她的腰側。
常意察覺到了,轉過頭,看向了他。
沈厭沒有任何猶豫地吻住了她。
他的舌尖在她的齒關之間遊走,輕輕舔舐她的口腔,兩個人的嘴裏都是血的腥味,卻似乎刺激了他的神經,沈厭的動作顯而易見地更過分了。
他吻得更深了一點,或許不能稱之為一個吻,常意隻覺得沈厭這人仿佛想把她敲骨吸髓,活活吞吃了她。
常意被吻得渾身顫抖起來,整個人像是癱軟了一般,力氣都被抽空了。
沈厭抱緊了她,托住了她的身子,用舌尖一點一點撬開了她的牙齒。
常意伸手摟住了沈厭的背,試圖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但沈厭的唇卻壓著她的舌根,強迫她與自己糾纏。
常意使不上一點力氣,隻能攀附著沈厭的身軀,被迫承接他的索取。
她幾乎喘不上來氣,沈厭便渡給她,他們倆似乎成了這世上同根並生的一體,通過唇舌相接確認著彼此的心跳。
隻有他們兩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沈厭鬆開她的唇,還不知疲倦地湊在她臉旁,像小獸一樣在她嘴角邊輕舔。常意恢複了一點力氣,輕輕罵他:“你倒不像病人。”
都是醫仙認定“命不久矣”的人了,昏了這麽久醒來也不還是這樣,真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命不久矣的人。
沈厭低頭埋在了她的肩膀處,白皙的皮膚暈上來一大片紅色的印子,幾乎一直紅到耳根。
常意愣了一瞬,安靜地等待著沈厭的情緒慢慢平複。
沈厭還是抱著她不放手。
常意倒是有很多話想問他,不過被他捂在懷裏,暖和和的,莫名起了些困意,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日光照進來,常意才驚醒。發現沈厭居然已經收拾整齊,安靜看著她。
看他還醒著,常意鬆了口氣,雖然有很多想問的,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去找陳路平問清楚沈厭的病到底怎麽辦。
寧海沛在外頭喊她:“小娘子,你醒了沒?我要去縣上了,你去不去?”
常意將外袍穿上,瞥見沈厭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她安撫地拍了拍沈厭的手,開門問道:“你不是昨天才被你娘罵了嗎?怎麽今日又去?”
她雖然得去長留縣,但不是非得搭寧海沛的車,大秋嫂收留她們,她總不能插進她的家事,讓她難做。
寧海沛嘖了一聲,說道:“我娘同意了啊,不同意能咋辦,我就想跟著老孫,腿在我自己身上。”
他餘光瞥到常意身後的長身玉立的白發男人,嚇得退後了幾步。
沈厭束起披散的長發,睜開雙眼,氣勢自然不是沉睡的時候能比擬的。寧海沛之前沒細看,如今沈厭醒來,那一張漂亮的臉也讓他滲得心頭發顫。
這小娘子從哪找來的夫婿?
寧海沛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相公醒了——?”
“是。”常意回頭看了一眼沈厭,點點頭,扶著門框問道:“你若是要去長留縣,可否能捎我和我夫君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