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張辟一推開門,便是滿屋的香氣襲來,幾十種花香撲麵而來,反而臭得濃鬱,令人窒息。

她猝不及防吸入一口,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忙捂住鼻子,屏住呼吸去看常意。

常意像個沒事人般站在其中,手裏還撚了個香囊,歪頭看過來:“怎麽了?”

屋裏的味道實在不敢恭維,張辟忍著鼻頭發酸的感覺,回稟道:“奴婢在府裏打聽到了一個跟著南遷過的丫鬟,當初在淮陰侯身邊伺候過,現在在大少爺院子裏灑掃。”

張辟效率還算快,不到一天就找到了人,正好她的有些猜想也可以驗證了......若是不錯,她大概能猜到這一切都是誰幹的了。

常意將手裏的香囊顛了一下,當機立斷道:“等會叫個人來把房間收拾了。走,去常熙回那看看。”

以她現在的身份,自然是不好直接跑到哥哥那刻意找個丫鬟的,若是這樣做了,別人也會心生奇怪。

常意知道這個點常熙回還在書院沒回來,國子監裏不住在書院的,往往都是下午未時以後才能歸家,離現在還有些時候。

她大大方方進了常熙回的院子:“哥哥在嗎?”

丫鬟們自然回稟大少爺不在。

“真是不巧了。”常意輕歎一口氣:“我有東西想送給哥哥......沒事,看這天色也快了,我在這等會吧。”

丫鬟對她的決定自然唯命是從的,當即引了她入廳。

常熙回院子裏有四個丫鬟,此刻都圍過來,招待常意。

常意坐下接了丫鬟的茶,隱晦地看了張辟一眼。

張辟福身向前,開口指了這些丫鬟中的一個,說道:“就你留下伺候吧,其他人照常便是。”

這丫鬟和張辟見過幾麵,以為是得了個好印象才被留下,也沒多想,當即湊過來。

現在大小姐身邊隻有一個丫鬟伺候,她年歲大了,在大少爺院子當個灑掃丫鬟就到頭了,不如去大小姐身邊當個貼身丫鬟有前途。

“叫什麽名字?”常意問道。

“奴婢阿財。”阿財回道。

常意喝茶的動作一停,被水嗆得輕咳出聲,她打量了眼麵前身段出挑的丫鬟,重複道:“阿財?”

阿財有些尷尬,急急忙忙解釋道:“是大少爺後來給我們改的名字,奴婢阿財,剛剛那幾個姐姐分別是阿金、阿銀、阿寶。”

金、銀、財、寶。

真的懷疑常熙回每天在國子監讀的是什麽書。

她從未聽過哪個大家公子哥給院裏的丫鬟取這樣的名字,隻有一個比一個風雅,沒有這樣一個比一個俗的。

也可見常熙回大概是不想在自己丫鬟裏收用通房的。

阿財小心翼翼地看她,攀扯道:“不知道大小姐還記得奴婢嗎,奴婢之前在老爺房裏,還經常伺候春姨娘呢。”

“有些印象。”

常意還沒引入正題,這丫鬟倒自己主動提起了,真是打瞌睡了就有人送上枕頭。

常意露出一副憂鬱模樣,淒淒地說道:“你還伺候過父親麽,我和我娘失散,竟連她最後一麵也沒見到,也不知道她在路上冷不冷、痛不痛......”

“小姐別難過,傷了身子,都是奴婢多嘴了。”阿財看她悲痛不已的樣子,覺得自己剛剛失言,後悔極了。

“隻怕娘當時沒我在身邊,更是難熬,我這點痛算什麽?”常意以袖掩麵,

“是我這個女兒太失職,連她生的是什麽病也不知道。”

“老爺他們也不知道春姨娘生的是什麽病......隻知道她老是打著寒顫,臉卻熱紅了,全是汗,大家都說是患了傷寒,可隨行的醫師說沒法子。”阿財咬了咬唇,猶豫了一會說道。

“她走之前,可說了什麽?有提起我嗎?”

“這、大小姐,不是奴婢扯謊,老天無情的,春姨娘走那晚病得又急又重,一整個晚上別提說什麽話,一點聲音也沒有,無聲無息地就去了。”

常意在袖子下的手掐了掐手心,聲音有些顫抖:“真是......時運不濟。”

果然和她想的無二。

為了一些事,她這些年跟著老師學過醫術,傷寒外感風寒之邪,身體高熱不退,起病急,聽上去還真有幾分相似。但無論是什麽症型,都沒有無聲無息就去了的道理。

傷寒病人身體反應劇烈、症狀明顯,以春娘的性子,要是不舒服定然是要叫淮陰侯的,就算死也要死在淮陰侯麵前,怎麽會一聲都沒有呢?

若是頭腦清醒卻不能言語,隻有一種可能......

毒殺。

她昨日貌似莽撞逼問常步箐,並不是真的想從她嘴巴裏問出墜井的真相......她也從來沒信任過常步箐準備已久的說辭。

她問那一句,不過是想打常步箐一個措手不及,之後再讓常步箐解釋一番。

常步箐表演完自己那一番唱念俱佳的戲,天衣無縫地騙過了她,心裏肯定會放鬆警惕。

常意真正想知道的事情隻有一件。

常步箐認不認識烏頭花。

常步箐把矛頭對準常笑鶯,禍水東引,就是想看常意和常笑鶯狗咬狗,這前提是不能讓常意死了。

如果她認識烏頭,為了不讓她的一番表演浪費,必然會提醒這草有毒。

常步箐的一番心思確實也已經被常意逼問的事情占滿了,一時居然沒有去細想,常家的花園裏為什麽會出現烏頭這種有毒的藥材。

外頭動靜大了些,常意收回心思,讓兩個丫鬟都退後。

常熙回聽說她在等他,三步並兩步跑過來,還沒換衣服,穿著那身低調的學子服,倒有些穩重樣子。

他開口就問道:“你找我?”

說完,他似乎覺得語氣不合適,又放緩了一點:“怎麽這時候找我,我下午向來是在國子監上課的,你......怎麽還在這裏等。”

常意說道:“做了個玩意送給哥哥,我第一次做,有些迫不及待想讓哥哥看到。”

常熙回心裏有些震撼,他和常意的關係怎麽也算不上好。

自從她回家後,他因為愧疚,心裏也想著要彌補一下關係,可是到現在還沒付出過行動。

不管怎麽想,總覺得要向這個曾經看不起的妹妹示好......怪變扭的。

可常意卻眼巴巴的,要把自己第一次做的東西送給他,還想讓他第一眼看見。

常熙回盯著常意暗含期許的臉,心裏滿是愧對和感動。

他清清嗓子,放輕聲說道:“那你拿給我看看。”

常意點點頭,露出笑意。

張辟在後頭眼睜睜看著她在袖子裏摸索了一會,大搖大擺地拿出一個粉色的香囊!

這不是大小姐剛剛從房間裏提出來的那個香囊嗎!

她親眼看見桌上至少還有七八個一模一樣的款式,很明顯是從街坊買來的大眾款式。

大小姐她、她怎麽敢拿出來說是自己做的!

常熙回鄭重其事地接過來,摸了摸上麵普通的花紋:“是香囊啊,難怪你今天身上這麽香,一定做了很久吧。”

“沒有多久,哥哥喜歡就好。”常意一點騙人的自覺都沒有,還直直地看著常熙回的眼睛,一臉真誠。

常熙回摸了摸鼻尖,他知道這個妹妹流落街坊,肯定是學不了正常大家閨秀的東西的,能繡成這樣水平,已經算是不錯。

他幹巴巴地鼓勵道:“你繡的很好、挺有天賦的......我很喜歡。”

“那就好。”常意心裏有事,也不想再和他敷衍些廢話:“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擾哥哥溫書。”

走到門口,常熙回卻突然追了出來。

張辟嚇了一跳,以為是大少爺發現了小姐用街頭買的便宜貨假裝的事,追出來要找她算賬。

“常意。”常熙回喊住她:“不管之前如何,我現在都真心把你當妹妹看待。”

他也是握著常意送的香囊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追出來說清楚。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活過來的。”常熙回握了握拳,說道:“當初你墜井那件事......都是我的錯。”

常意沒應答,隻是有些驚訝地挑眉:實在好笑,當初黑夜又沙石彌漫,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現在這三個人又都跳出來,每個都長了一雙鐵眼,不知道是怎麽看見的,說得好似親眼見證一般。

常熙回閉眼壯膽,低聲說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時候把你推下去的人是我,和其他人無關......那時候太慌了,什麽也看不見,我隻感覺什麽東西被我撞了,我不知道是你......”

沒聽到常意回話,常熙回更慌了,他心裏想了很多種方案,想過常意像常笑鶯那樣生氣撒潑、或者大哭質問。

可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說。

他硬著頭皮繼續說道:“你罵我也好,打我也行,我知道你心裏怨懟,你不管怎麽做我都毫無怨言,你要有什麽事,盡管找我便是。”

“總之,這事全賴我,你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你可真是個好哥哥。”

常意想了片刻,不鹹不淡地回他。常熙回想把責任大包大攬,可她這人反骨,一定要活得清楚。

“我從未怪你,哥哥,回去吧。”

常意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讓常熙回放鬆了一點。

“那你路上小心,明日我下學,給你帶些玉翎閣的糕點吃。”

“好。”

——

月明星稀,天浸了層墨汁,逐漸暗透。

常意換了件低調的對襟小袖,戴上鬥笠,撥了撥垂下的白紗,讓兩邊白紗完全遮擋住自己的臉。

這鬥笠她自回府那日便沒使過,此刻都已經宵禁了,她又突然拿出鬥笠戴上,一副要出門的裝扮。

張辟本來是睡在她房外頭小榻的,此刻還沒睡著,聽到了動靜,也不知道該不該進來,輕聲問了句:“小姐?”。

常意噓了一聲:“睡吧,我出去一趟,若有什麽意外,你知道怎麽說。”

張辟在門外的影子動了動,肉眼可見的躊躇。

常意不想橫生枝節,說道:“你不用再往上報告淮陰侯府的事,往後你就是我的人。”

張辟有些慌亂道:“小姐......”

“沈厭往我家裏插探子,我還沒來得及告他一狀,他不敢來問我要人。”常意已經出門,回頭隔著鬥笠的紗淡淡瞥她一眼:“披雲司那麽多暗探,你隻是可有可無的一個。你很聰明,我不想解釋第二遍,睡吧。”

——

常意快步從後門溜了出去,後門早已停了一輛馬車,馬車四周垂下黑色布簾,一絲光景也不讓人窺見。

隻有一個青年焉焉坐在馬車的前板子上,聞聲看過來,勉強打起了精神。

“常大人去哪?”

常意揮手,拒絕了他的攙扶,踩著馬凳低聲吩咐。

“入宮。”

作者有話要說:

沈厭:(坐在馬車裏)(端坐)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