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詭 形

昏黃的夕陽下,各類宣傳紙片雜亂地團縮在信箱中,混淆的顏色像似一堆病入膏肓的五髒六腑。抄出這些令人作嘔的垃圾,我機械地將它們丟進了垃圾袋子。隨著手中的掃**,一個淡青色信封漸漸地自底部浮現了出來,那上麵沒有回郵地址,除去打印的地址外,右下角用黑色水筆有力地劃了一個“T”字形。

不用打開信封我就可以猜到那是什麽。自三十歲生日那天起,每月都會收到一封這樣的信件,這一年多來從未間斷,即便期間我搬過兩次家。裏麵是一張四折的黃色紙片,上麵布滿了黑白圓圈和直線組成的圖形,起初因好奇而查詢請教多次,卻如何也找不出它的由來,奧妙如河圖洛書,粗淺如連筆塗鴉都與之無關。

猜不透的謎不如讓它永遠沉睡,答案未必總是對人的獎勵,正如我一貫的處理方式,它也逃脫不了宣傳紙片的命運。拿起信封,入手間稍顯沉重的感覺預示了與往日的不同,撕開信口倒了一下,一片輕薄精致的銅鏡落在了手掌之間。

“這回又搞什麽鬼?”嘟囔間將手中的袋子丟入垃圾口,略微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鏡子。小巧的鏡身僅有煙盒大小,鏡麵磨製得光鑒照人,可以媲美現代工藝,背部古樸的雕紋似乎在表明著它的年代。又是一件莫名其妙的東西,但總比那不知所雲的紙片要好,至少它顯得有些使用價值。

“老公,你回來啦。”鑰匙還在鎖孔裏尚未轉動,暉兒已開門。

“被你嚇死,我想家裏哪來這麽漂亮的女賊?這麽早回家,今天該不會是翹班了吧?”談笑間把手中的鏡子遞給了暉兒。

“去你的,本人可是一向記錄優良的。”暉兒笑著錘了我一記,接過鏡子看了看,詫異地問道,“你買這個幹嘛?”

“神秘信封裏夾著的,你有用就拿著,反正樣子挺好的。”我一邊換鞋一邊說道。

“那封天書信啊?嗯,不過挺簡約古樸的。”暉兒端詳了一會放進口袋,招呼道,“可以吃飯了,今天燒了你愛吃的紅燒肉……”

…………

“嗒……”一聲輕響,顯示器倏然暗去,耳畔傳來一陣鳴響,分不清究竟是電路靜電的作用還是熬夜造成的耳鳴。在黑暗中靜靜地坐了幾分鍾,我摁滅了手上的的煙頭,貓一般地自書房進入臥室。暉兒早已熟睡,輕細的鼻息聲顯得十分安詳。小心地鑽進被窩,溫軟的床墊帶來一陣睡意,伴著依舊回**的鳴響,意識漸漸地模糊……

“嘟嘟……”周末的早晨,電話驟然響起,我放下手中的噴壺,走進客廳。

“喂,S啊,嗬嗬,這麽早起床啊?”暉兒早已先一步拿起了聽筒,“啊,什麽?你生病了啊?”

倒了杯咖啡,按下免提鍵,我示意暉兒放下聽筒。

“鬱悶啊~我這麽彪悍的人居然被病魔青睞了。”揚聲器中傳出一陣中氣十足的語聲,我險些被口中的咖啡嗆死,彪悍?病魔?拜托,有沒有搞錯啊?!

“我說S大姐,您都遭遇病魔了,居然還能發出這麽彪悍的聲音,實在令人佩服之至啊。”擦去口角溢出的咖啡,我調侃道。

“去去去,我和你老婆說話,輪不到你插嘴。”S果然彪悍,幾乎能感受到揚聲器中傳來的氣浪,“偷聽女孩子對話,你算什麽大老爺們?!”

“呃……”被S這麽一搶白,我一下語塞了,暉兒白了一眼,回道:“S你別和他計較,我們下午過來看你吧?”

“嗯,好的。聽到沒?王亦凡,這才叫素質,虧你還是什麽高級白領,扯吧。嘟……”

“唉,真服了你這位老同學兼閨中密友了。”我搖頭苦笑道,“這哪像個女孩子啊?隔著電話都能把人吼倒了。”

“你就知道和S拌嘴,也不知道你倆是不是上一世有仇,她可是我的死黨,我不許你欺負她。”暉兒“凶狠”地揮了揮精致的拳頭,再次確定了一下我在她們倆友情麵前的地位。

…………

出了輪渡站,拐個小彎,一頭便紮進了一片老式公寓。據說這公寓是解放前英租界的遺留物,死板而呆滯的外部結構,加上陰沉的內部空間,仿佛一個陰森的中世紀教堂,令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S家住在公寓一樓的走廊盡頭,剛想抬手去撳門鈴,“吱扭”一聲門開了,“呼……”地一陣穿堂風拂麵而過,一張猙獰的人臉猛然浮現在麵前,一口野豬般的獠牙在幽暗的廊燈下映出一絲詭異的光芒。我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將暉兒拉在了身後。

“哇哈哈,美杜莎造型效果實驗成功。”那人竟揭下了整張臉皮,咧嘴笑道,“還好我沒化個更濃的妝,不然你該叫了。”

“S,你身體沒事了吧。”暉兒在身後歡快地問道,眼前這麽能折騰的丫頭像個有事的人嗎?。

“好像好點了。”S抹了抹臉上的妝,轉身進門,“我去卸妝,你們倆進來隨便坐吧。”

“臭丫頭,算你狠!”我嘀咕了一句,自詡一貫膽大,竟被她這麽弄了個下馬威還真的有些不服氣。

“又犯小孩子脾氣了,S的脾氣就這樣,喜歡搞怪什麽的。”暉兒低聲勸著把我推進屋裏。

S的客廳十分簡單,一個三人沙發,一張茶幾,三個圓凳,一個電視櫃,其餘的就是滿地的雜誌和書籍。還沒坐定,S風一般的從裏屋衝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了我和暉兒之間,拉著暉兒的手閑聊起來,完全把我當成了空氣。

卸妝的速度還真快,花那麽大勁兒就為了那幾秒鍾的恐怖效果,實在服了她了。我不由得仔細打量起S來。眼前這個長著丹鳳眼,一臉英氣的女孩就是暉兒的老同學兼閨中密友。S的大名叫公孫瀟(不知道是不是她老爸武俠小說看多了),是個自由職業者,從事建築設計工作。照她的話說,自由是靈感的溫床,所以她從不喜歡坐班的工作,於是自己開了一間工作室,經過一年的辛苦倒也闖出了一片天地。前年她買下了這套公寓房,說是給自己一個靈感的空間。不過,她一年最多在公寓裏窩上三分之一的時間,其餘時候都是飛在神州大地的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也算是樂得逍遙自在了。

“咳,公孫瀟女士,您叫我倆來應該是別有目的吧?”我不滿地打斷了身邊嘰嘰喳喳的對話聲,“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您都不象是一名被病魔青睞了的人,相反倒是彪悍有加了。”

S猛地一轉頭,臉上被一蓬長發結結實實地抽了一下,麵頰頓時一陣抽痛,剛想出聲,猛地看到S呲著牙凶相畢露地怒視著我,敢情她卸了妝也夠凶狠的,險些又被她嚇著一回。

“第一,以後你不要叫我的全名;第二,我還沒老到被人叫作女士;第三,病魔有大有小……”S恨恨地聲音突然停下了,換上了一付意味深長的笑容,“難道你是在吃我的醋?”

“您沒事吧?”一頭的包直接從腦袋上“長”了出來,“我吃你哪門子幹醋……”

“亦凡,你就少說兩句。”暉兒的眼神中帶著些許請求的意味,見我不再言語便從包中拿出了一樣東西,“S,這個鏡子怎麽樣?應該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吧?”

鏡子?暉兒遞給S的便是昨日信封中的那麵古鏡。死黨就是死黨,就算借花獻佛也輪不到我這個老公的份兒,嗯?要那鏡子幹嘛?我暗自搖了搖頭,真被S說中了,吃的還就是幹醋。

“哇噻!好貨色!”S捧著鏡子興奮不已,“形狀簡潔,花紋古樸,那種光照下的流暢感~”

我衝暉兒搖了搖頭,這明明是在欣賞鏡子,怎麽弄得跟評價複古法拉利似的?暉兒笑著比了個手勢,示意我緩和下剛才和S的衝突。

“咳……S,你身體不舒服有沒有去看過醫生啊?”僵直的語調似乎有點做作,但也算對付了。

“死不了,就是有點頭暈,也就是昨晚上開始的吧。”S翻看著古鏡,臉也不回地回道,看來本人實屬白獻殷勤。

“你是不是著涼了?這兩天估計趕設計稿又熬通宵了吧?”暉兒關切的問道。

“可能是著涼了,前天晚上趕稿的時候,工作室的同事在門外叫我,開門出去的時候走廊裏冷颼颼的,估計就是那會著涼的。”S琢磨著回答道,好像那根本不是她的行為。

“你們那個工作室都是夜貓子,半夜跑到人家家叫門,也不怕嚇死人。”本想趁機幸災樂禍一下,直接遭來兩位女士的一致白眼,於是趕緊轉舵,“咳,不過你別熬得太晚,要注意身體啊。”

S完全不理會我後半句的偽善,繼續衝暉兒說道:“當時開著音樂,等聽到聲音應聲開門的時候人早走了,估計是Linda那個小妮子吧,昨晚她還來電話說要來找我。”

“還是陪你去看下醫生吧?”暉兒看來十分擔心。

“省省吧。”S撇撇嘴,滿是不爽的說道,“去醫院那種鬼地方,等於叫我早點見閻王。”

“小時候我爺爺就說過,半夜會有一種長著女人頭的蛇爬出來叫人的名字,答應的人就會……”忽然想起了爺爺說的那個傳說,可話還沒說完,S的臉色一下如死人般蒼白,我立即識趣地打住了話頭。女人畢竟是女人,再彪悍也是會怕這類東西的,我暗想。

介於方才的不良表現,兩位女士公然將我晾在一邊,嘰嘰喳喳地談論起女性話題,漸漸地本人感覺身體開始“虛無”了。百無聊賴間,注意力轉移到了桌上的古鏡,自昨天粗略一眼之後就沒仔細看過它,適才S的驚喜倒是引發了我幾分興趣。鏡麵並無新奇,照人的東西不光滑可鑒就太說不過去了,但那背麵花紋的雕工卻著實精湛,雖然圖案古樸,可整個紋路間竟是毫無斷隔,應該屬於一氣嗬成的雕法。不過那圖案的形狀倒像是一些字體,由於房間的光線關係有些辨別不清。我索性將古鏡拿在手中,湊向明亮處仔細望去。

古鏡的背麵迎著光線泛出一陣青黃色的反光,耀的似乎有些過於刺目,條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回神再看時離奇的發現鏡體竟已透明了。我揉了下眼皮,疑似自己眼花,但眼前的景象再度證明了方才的事實。透過鏡體可以清楚地看到鏡後的房間和物件,仿佛比直接的肉眼觀察更清晰。

奇妙的東西,興奮間我無意識地將鏡體移向S和暉兒,天!那是……過度的驚恐險些令古鏡脫手而出。一條肥大的蛇形生物自腰間起盤卷在S的身上,蛇首部分擱放在她的肩部,背後看去像是一個人的頭顱。渾身的寒毛不爭氣地紛紛“立正”,身體竟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了起來。或許是顫抖的感覺驚動了那個東西,擱放在S肩部的頭顱猛然轉了過來,我幾乎窒息――那頭顱上襯著一張滿口利齒,雙眼沒有眼白的蒼白的女人麵孔!

眼前忽地不住眩暈,耳畔狂躁地傳來了早已熟悉卻無法習慣的鳴嘯聲,本能的反應促使我雙手捂耳抱頭低吼起來。暉兒和S發現異狀連忙將我扶住,不住的呼喚和詢問,但在眩暈與耳鳴的夾擊下已無法牽動意識,恍惚間S的身上好端端地並沒有什麽怪物,而手中的古鏡也已不知去向。

呼嘯的警報聲傳來,身下的震動仿佛是在高速移動,白色……暉兒焦急的麵容……

不知什麽時候,半夢半醒間,我似乎聽到了暉兒的聲音。

“亦凡他怎麽……”

“那家夥命硬,嫂子你別急……耳水穿刺我不是第一次……”

意識漸漸失去,漫天的黑暗再度襲來。

疼痛,一陣難以名狀的痛感再度喚醒了我,眼前出現了一張長著四條眉毛的臉。

古龍筆下四條眉毛的陸小鳳其實有兩條是胡子,而在我麵前卻是如假包換的四條眉毛,原本好好的兩條劍眉竟古怪地擰成了四條斷眉。

“別拿你小子那四條眉毛嚇唬人。”我的聲音聽來飄忽的有些離奇。

“切,活過來就數落人,早知道就在你耳朵上刺個烏龜了。”那張臉的主人聞言立刻開損,“中耳炎並發嚴重積水,不是我神針再世,恐怕你老兄就成貝多芬二世了。”

這人名叫林嶽,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醫學院的高材生,畢業後他分配到市中醫院,憑著紮實的中醫理論知識和一手精湛的針灸技藝,很快就成為中醫院有名的“神針”,暉兒一定是把我送進了中醫院。

“繼續休息,睡你的大頭覺,腦袋別動,我紮著針呢。”林嶽此刻擺出一付主治醫生的嚴肅模樣,轉身離去前又道,“這下你欠我一個人情,出院記得請吃飯,地方我定。”

目送這家夥走出病房,那得意洋洋的背影令我哭笑不得,誤交損友,這話一直是他掛在嘴邊的,可怎麽也覺得該我說才貼切。對了,暉兒在哪?S身上的怪物……又是一陣眩暈,意識再一次著魔般地消失在黑暗中。

…………

有什麽東西在眼前發亮?柔和的光線明亮但並不刺目,透過閉合的眼瞼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幾次的努力之後,生澀的雙眼開啟了細微的縫隙,一個閃著青黃色光芒的方形物體出現在麵前。這是什麽?是夢嗎?眼前的物體如此真實地懸浮在半空,轉頭回顧四周,單人病房中一片漆黑,安靜無比,門上的觀察窗裏透來走廊那昏暗的燈光。緩緩地眨了幾下,終於完全睜開了雙眼,方形物依舊懸在離臉部不足二十公分的位置。“呼……”那物體霍然旋轉起來,一條條黑色的東西扭動著自其間出現,那是什麽?大腦間尚未作出完整的反應,那數條黑色的東西竟似有了生命一般,如蛇扭動起來,倏然撲來。

“啊……”張口狂呼間,我發現自己的喉頭完全發不出半點聲響,雙眼和頭部也仿佛在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所圍困,隻能驚恐地聽憑那黑色的小蛇盡數鑽入眼中。疼痛並沒有如預期般到來,方形物體不停地旋轉著,蜂擁的黑色小蛇不斷地魚貫而入,頭部不住地傳來陣陣酸脹。

“撲”地輕響傳來,黑色小蛇似乎已完全進入了我的大腦,那方形物體憑空消失了,陣陣眩暈脹痛在頭部不停回**,眼前又微微亮起了一片青綠色的光芒,我漸漸分辨出光芒中隱約的影像,那是一條碩大的蛇形生物,在蛇首的部分是一個人的頭顱,頭顱上襯著一張滿口利齒,雙眼沒有眼白的蒼白的女人麵孔。

那是S身上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