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惡 魈 拘 魂

見血封喉,又叫作“箭毒木”,樹身的乳白色汁液含有劇毒,可使中毒者心髒麻痹,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雲南民間有一種說法,叫作“七上八下九倒地”,意思就是說,如果誰中了箭毒木的毒,那麽往高處隻能走七步,往低處隻能走八步,但無論如何,走到第九步,都會倒地斃命。

S瘋狂啃咬的正是這種被稱為“見血封喉”的箭毒木,老田叫聲一出口,我和莫炎不由都是一震。上前讓暉兒退開,我抓住S的肩膀便想將她拉起,但還未用力,手臂卻被莫炎牢牢抓住。

“見血封喉是血凝性毒劑。”說話間莫炎一掌切在了S的後頸,“弄破口腔就沒命了。”

一擊之下,S立刻昏暈了過去,我和暉兒仔細查看了下她的口腔,所幸沒有發現傷口,但即便是這樣,劇毒入腹也是危險之極。

正在我們檢查搶救S的當口,莫炎拉著老田在樹木的附近找尋了起來。不一會,兩人拿來一些竹節似的紅色草稈,莫炎手腳麻利地將草稈揉碎擠壓,沁出的草汁慢慢滴入S的口中。

“多虧莫炎兄弟找到這紅背竹竿草哈。”老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全靠它解了見血封喉的毒,這女伢子的命算是保住了咯。”

擠盡草汁後,S原本緋紅得有些怪異的麵頰漸漸恢複了本色,我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S怎麽會這樣的?”我向暉兒問道。

“你們上來前,她突然開始自言自語,接著跑到樹林裏到處找什麽東西。”暉兒一臉害怕地說道,“後來就抱著這棵樹木用牙咬了起來,瘋了似的,怎麽叫都不停。”

“哦?”我心中有些明白原因了,“你去看看S背後的鬼臉。”

“不必看了,活命靠樹。”莫炎衝我擺了下手,“公孫身上的山鬼巫已經沒有了。”

見我和暉兒一臉遲疑,他又指了下那棵箭毒木,方才被S啃咬的地方竟出現了一片黑色的痕跡,那奇詭的形態就像是一隻正在舞動著的山鬼。

暉兒還是不放心地扶起了S,悄悄檢查了下她的背部,立即一臉欣喜地向我點了點頭。

“呸、呸……”S一下醒來,嘴裏連連啐著,“什麽東西這麽難吃?!”

眾人一片哂然,吃了箭毒木活著就已經偷笑了,那味道怎麽可能好吃呢。

細問之下,S卻並不記得自己的行為,隻是模糊地回憶起當時山鬼和她說了幾句什麽,心裏便湧起一種衝動,之後的記憶已是完全空白。

事情到此地步已沒有必要深究下去,我和莫炎兩人並沒有感覺到S身上有任何的不妥,老田有些不放心地又給S把了把脈,卻也沒有發現什麽。

確認S無礙之後,大家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是放下了。見天色漸晚,一行人便走向牛車停放的地點準備返回村寨。

體力和精神的緊張一旦鬆弛,人很容易會感到疲勞。走出母坑的時候,我已是有些手腳酸軟的感覺,除了莫炎之外,的其他人也多少有些倦意。

這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借著月光依稀可以看到那頭犍牛正安靜地停在車旁,腳下不覺加快了步伐,心裏開始期待噴香的飯菜和甘醇的普洱茶。

“怪咯,咋有人……”走在最前麵的老田突然低聲道,話未說完,一道刺眼的燈光倏然照在了我們身上,一片眩目下周圍的景象完全無法辨識,隱約間似乎有幾個影子在那裏晃動。

“站在原地別動!”一個威武的聲音喝道,“放下武器,雙手抱頭。”

眼睛開始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原來麵前不遠處停著兩輛汽車,藍白相間車身上赫然是警察的標記,車前的大燈直直照射著我們,幾名警察正手持槍械虎視眈眈地站在那裏。

“我再重複一遍,放下武器!”方才喊話的警察提高了聲音,旁邊幾名警察威脅性地揚了揚手中的槍。

“照他們說的做。”我低聲向眾人說道,解下腰間的戶撒刀拋在了地上,慢慢地舉手抱頭。好漢不吃眼前虧,雖然不清楚目前的狀況,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實在不宜輕舉妄動。

莫炎麵無表情地舉起了雙手,暉兒和S也放下手中的短柄獵槍依樣照做。老田則忙不迭地對著警察不住點頭,好像想要和那些警察套近乎。

“幾位同誌是鄉裏的哈?老漢和你們劉隊長認識咧。”老田客套地打著哈哈,“誤會咯,誤會咯,我們上山打獵采藥哈。”

警察並沒有像他預期的那樣鬆懈下來,而是抬了抬手中的槍,老田一臉驚恐地立刻舉起雙手,轉臉看了看我,眼中盡是莫名與不安。

“有人舉報你們違法攜帶槍支,毀壞民居,涉嫌謀殺。”為首的揮了揮手,一群警察立刻將我們圍了起來,“現在拘捕你們,有什麽話到了裏麵再說。”

哢嚓聲中,三名警察手腳麻利地將我們反銬了起來,我有生以來第一嚐到手銬的滋味,那嵌入皮肉的金屬卡得腕骨一陣生痛。

被推搡著上了車,我們五人局促地擠在布滿鐵欄的警車內,無言中彼此都是一陣眼神交流,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警車在顛簸的山路上行駛著,我們乘坐的警用吉普開在前麵,車內的兩個警察一言不發,其餘的警察則坐進另一輛警車緊隨其後。

“有些蹊蹺。”坐在我身邊的莫炎低聲耳語道,“竹樓的事情沒人知道。”

“除了巴查,隻有我們知道。”我也疑惑道,“照理也不可能是他,老田也不至於報警。”

我的語聲似乎稍大了些,莫炎警惕地用眼神製止了我,望了望前麵的兩名警察,那兩人沒有任何的反應,應該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

山路崎嶇盤繞,車子不住攀爬行駛著,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卻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這車咋在上山咯?”老田按捺不住叫道,“鄉裏的路不是走這裏哈。”

車前的兩名警察絲毫沒有理會老田的叫喊,顛簸中車子的速度又加快了許多。

“把大家的手銬弄開。”莫炎低聲說道,“這些警察沒有人味。”

手銬在意念下全部脫落,被輕輕地聚在了車廂的角落,我示意暉兒他們不要出聲,依舊將手背在身後偽裝被銬的樣子。

耳畔一片山風的掠動,我悄悄查探著遠處的環境,漸漸眼前現出高聳的懸崖峭壁,車子正飛速地行駛向陡絕的一側,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嗎?更驚訝的是,那兩名警察的身體隨著掠進車窗的山風竟有些飄動。

“大家抓好!”我大吼一聲,意念中斷開了油門傳動杆,將製動裝置全部刹死。

嘎地猛震,警車立刻刹車,滑行中車身橫向停在了路中,雖然大家早有準備,但卻也被慣性甩動得一片歪倒。

扶起暉兒,我剛剛站穩,正要想法製服前座的兩名警察,車身突然遭到一股巨大的撞擊,方才站穩的眾人再次跌倒。

“這幫警察瘋了?!”S大叫道,“要把我們撞下山嗎?”

叫聲中車身又是一震,在金屬的異常響動中腳下傳來移動的感覺,後麵的警車竟抵著這輛車加大馬力往山崖邊推去。

“真有風格,想連自己人一起弄死。”我嘀咕了一句,狠狠地將車子的輪軸扭斷,四根軸杆貫穿車體深深地插入了地下。

“那兩隻東西已經跑了。”莫炎淡淡地說道。

在我的固定下,車身已不再移動,莫炎的話不由讓我驚覺,車內那兩名警察此刻早就失去了蹤影,除了車窗外呼呼灌入的山風,前排上已是空空如也。

“砰……嘩啦……”邊上的車窗中彈破碎,一顆子彈呼嘯著擦著我的頭頂飛過。還未緩過神來,連串的槍聲隨即響起,子彈瘋狂地攻擊著車子,車廂像被密集的冰雹砸中了一般不住作響。

不知哪顆流彈擊中了警車的油箱,車身內猛地騰起一片大火,火光直衝而上,在山風中獵獵作響。

圍攻我們的警察慢慢自警車後轉出,個個麵無表情地拋掉手中早已沒有子彈的手槍,齊刷刷地在那裏注視著熊熊燃燒的警車。為首的那個警察正坐在另一輛警車裏,他並沒有下車查看,而是不緊不慢地點起一支煙,悠閑的抽了起來。

漸漸地,警察們有些奇怪了,火勢熊熊的警車並沒有任何的熔化,車內更是沒有慘叫和呻吟聲傳出,難道裏麵的人在剛才亂槍射擊中早已喪身?

圍觀的警察慢慢地接近燃燒的警車,隔著火勢仔細探查。呼地一聲,原本凶猛的火勢瞬間消失,一蓬子彈如雨點般自車內噴射出來,警車邊的警察無一幸免地被擊倒在地,中彈最少的身上也有七八個窟窿。

車廂頂蓋四壁四散飛開,車上眾人卻是毫發無傷,這一切完全得益於莫炎的火勢偽裝和我控製金屬槍彈的能力。

“切,就憑這些毛賊還想收拾我們?”S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順手撿起掉在一邊的短柄獵槍。

“這些不是真正的警察,他們完全是想置我們於死地。”暉兒接過S遞來的獵槍,填上子彈道。

“管他們是什麽人,問問那個活口就知道了。”我冷冷地說道,腳下邁步向車內的那個警察走去。手臂一緊,莫炎拽住了我,眼中流露出異樣的目光。我這才發現,地上倒下的那些警察竟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身體全都癟了下去,山風鼓動中,地上隻剩下一堆飄揮的警服。

車內的警察突然衝我咧嘴一笑,隨手將手裏的煙頭彈向空中,“波”地煙頭爆開,蓬出一片火星,那顏色竟是無法用色譜中的名稱來形容。

火星出現的那一瞬間,地上的警服不斷蠕動起來,一些不知是什麽的東西從領口慢慢擠出,晃動著飄在了空中。仔細看去,那是一些薄薄的灰白色人形東西,飄舞在那裏就像一隻隻風箏。

“ghost?!”S端起槍瞄準了其中一隻,“我還是捉鬼隊呢!”

槍聲響起,子彈擊中了其中一隻人形“風箏”,但它卻並沒有落地,而是帶著彈孔繼續在那裏飄動。

車內的警察饒有興致地看著S,又點起了一支煙,享受般地深吸一口,慢慢地吐出了煙霧。難以置信的是,那煙霧竟似綿綿不絕,在空中聚成了偌大的一團。他輕鬆地彈了彈煙灰,手中的煙優雅地畫了一道弧線,空中的煙團立刻射出幾道煙箭,直沒入飄舞的人形“風箏”中。

“居然學會了人皮惡魈。”莫炎的聲音如寒冰一般,“混蛋教出來的混徒弟。”

人皮惡魈?詭異險惡的名字讓我不由有些發寒,而空中的景象就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了。那些煙霧注入之後,人形“風箏”像充足氣了似的鼓脹起來,完全恢複成了中彈前的警察模樣,隻是臉上一片死然,原本的口鼻和雙目已換作了黑漆漆的孔洞。

“臭臉師叔,別混蛋混蛋的,讓我師父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那警察從臉上拉下塊皮一樣的東西,露出了一張滿是稚氣的男子麵容,“您先和這些惡魈玩玩,我還有點事情,下次有空請您喝茶。”

我們都有些糊塗,聽話裏的意思莫炎是這人的師叔,但似乎和他的師父有著什麽過節,對方的口氣雖然有些放肆,不過卻像惡作劇似的,看來並沒有什麽威脅存在。

莫炎的臉色越來越冷,雙手閃電般錯動起來:“靈火烈風訣!”驟然而起的靈火狂野地衝向警車,我隱隱感到一股淩厲的殺氣自莫炎的身上傳來。

“唉,您還是老樣子,臭臉臭脾氣。”那男子歎了口氣,“您和師父間的恩怨,沒必要和我算賬吧?”

手中香煙一抖,兩隻人皮惡魈立刻飄來,黑洞般的口鼻中聚出一股黑色的氣流,卷動著將火焰吸入體內。猛脹之後,人皮惡魈周身映出火紅的光芒,猛躥到半空,毫無聲息地爆裂開來,一片火雲被山風卷動著燎閃開去,煞是壯觀奪目。

“呃……”那男子身軀一抖,臉色有些發白,口角溢出一絲鮮血,“下手真狠,烈風訣居然帶著自爆。”

說話間兩手一翻,十指中多出數支香煙,隻見他交錯一揮,數點火光射入空中剩餘的五隻人皮惡魈,那些惡魈灰白的皮膚上慢慢有了血色,黑洞洞的雙眼中閃動著鬼火般的光焰。

“不陪您玩了,這票生意當我沒接。”男子調皮地笑了笑,腳下猛地冒起一片火光,整個人像溶入地麵般漸漸消失在我們麵前。

“想走……”莫炎左手右手一合,作出靈火入地訣的起手式,可還未擊中地麵,一隻人皮惡魈已出現在他麵前。

那惡魈抬腿橫劈,輕飄飄地攻向他的肩背,莫炎卻不敢怠慢,弓身一個後翻閃開,一聲悶響,泥土碎石飛揚下,地上竟然出現了一個不小的坑。

輕飄飄的一腳居然有著這麽大的威力,看來這些人皮惡魈絕不能小覷。數十把吳鉤短刃憑空出現,夾著破空聲襲向惡魈,但卻被那些家夥輕易閃過。無論如何提高攻擊的速度,可始終無法傷及它們一絲汗毛。

暉兒和S不斷瞄準射擊,可子彈也並不比吳鉤短刃好到哪裏去,那些惡魈的速度並不快,但就是能夠在被擊中的那個瞬間閃避過去。

我們幾輪攻擊後,空中的惡魈開始分散,兩隻緊盯夾擊著莫炎,一隻則落在了我的麵前,剩餘的分兩側堪堪守住了暉兒、S和老田。

我一分神,麵前的惡魈當胸便是一拳,不及閃避中胸前隔起一塊厚實的金屬板。一聲大響,我被震得飛了出去,一寸多厚的金屬板竟被擊穿。如果不是金屬板的阻擋,隻怕胸骨早已碎裂了,可即便如此,胸口傳來的悶痛也險些令我窒息。

就地一滾,我硬撐著爬起身子,那隻惡魈上前就是一腳。轉念間,兩根鐵柱從地下支出,連連擋住了那一腳的攻勢,但粗如手臂的鐵柱已被踢得彎曲成了直角。

槍聲連連,兩隻惡魈兒戲般地躲閃著子彈,輕飄飄地逼近暉兒三人,老田滿頭冷汗地握著我那把戶撒刀,手下已經是顫抖得不成樣子。我連趕兩步,與他們會和,三隻惡魈此刻形成三角陣勢將我們圍困起來。

莫炎的腳下已是沒有一片平地,兩隻惡魈的連番攻擊弄得漫天碎石沙土飛揚。無論他的靈火攻勢如何巧妙猛烈,卻始終被惡魈巧妙地閃開。無奈下,莫炎一個閃身,也躍入了我們的戰團。

五隻人皮惡魈將我們死死地圍作了一團,暫時沒有繼續攻擊,閃動著鬼火的雙目詭異地盯著眾人。它們飄動的身體輕如鴻毛,可任何一擊卻都重如泰山,這種隻能被動挨打的局麵令我窩火而無奈。更重要的是,如此下去,我和莫炎或許還能支撐,但隻要被分開的話,暉兒等三人一定會被人皮惡魈活活撕碎。

“輕如片羽,攻如巨犀,那混蛋真的是天才。”莫炎的聲音已接近冰點,“王亦凡,你我照顧好大家,能走一個算一個。”

“這東西太難對付,打不著,擋不住。”我在大家周圍布下一片舞動的金屬細絲作為防護,“你也沒有辦法對付它們?!”

莫炎冷漠地搖了搖頭,在金屬細絲外又布下了一圈熊熊的淡色火焰,人皮惡魈在圈外不住飄動,一時間似乎無法突破。

“也許隻有你可以救大家。”暉兒突然說道,獵槍一擺,對著我就是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