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狎 獸 毒 凰

距離,無論是物理解釋還是語文解釋我都已耳熟能詳,不過實踐卻永遠是闡述理解一切的最佳途徑。其實有時候距離的關鍵並不在於它的長短,而是取決於環境條件的限製。

銀杏古樹離我大約三十公分,林嶽和莫炎並不比我更接近它。暉兒他們正躺在樹洞裏,鼻息安詳,除去因寒冷而稍顯發白的臉色外,似乎並沒有什麽大礙。

“老凡,你比我精細,這活兒我不成。”林嶽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道。

“不行。”莫炎冷冷道,“他身上殺氣比我還重。”

我沒有答話,大腦中充滿了莫名的殺意和憤怒,盡管不住平定氣息,卻還是無法抑製心髒那亢奮的跳動。

樹洞對於暉兒他們來說顯得有些寬裕,甚至可以再添入一個身材不胖的人,也就是這個多餘的空隙間,正掛著一塊肉色的東西。

那東西並不大,鋪展開來不過一米見方,乍一看去就像是家常掛出還未風幹的肉皮,兩條火色的細索將它懸掛在了樹洞的中間。

它的一麵很光滑,很像炮製好了的豬皮,另一麵卻滿是星點的凹坑,細細看去有如章魚或海星的腕足吸盤。

肉皮是沒有生命的,但它卻在蠕動,微微的蠕動。

“席子。”莫炎見到這東西時脫口而出。

再熟尋常不過的日常用品名稱。

但這東西並不尋常,林嶽剛想接近樹洞,莫炎就一把拉住了他,而且相當用力。

那是一種罕見的生物,究竟是什麽東西連莫炎也說不出來曆,隻知道它分布在雲南一些人跡罕至的叢林水域,喜歡懶懶地順水漂流,適應能力不算強,因為它很挑食。

莫炎曾親眼見過這個不比八仙桌大的家夥在半小時內吸幹一頭水牛的體液,那頭牛隻是在河邊飲水,莫名其妙地便被裹住吸幹,留下了一具媲美木乃伊的屍體。

“這東西很敏感。”莫炎眯著眼睛道,“些許觸碰就會引發攻擊。”

事情就這樣變得微妙了起來,“席子”離暉兒他們的距離大約也是三十公分,與我們離開的距離相當。但這兩段距離間卻關係到一個人的生死,從距離測算,我們可以選擇救出兩個人,但第三個人卻會因此而被撲殺。

這個樹洞內似乎被人做了手腳,莫炎的靈火、林嶽的植物甚至連我的金屬和黃土都無法在那裏起到任何作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山上飛速下來的那股巨大力量已經完全消失,周圍平靜無奇,韓笑和他的師父早已失去了蹤跡。

莫炎用靈火將我遞過的一根鐵叉烤得通紅,但卻無法將那塊“席子”射殺,那“席子”的身後是暉兒。

更要命的是,莫炎一旦接近樹洞,“席子”立刻有了反應,隻不過它不是撲向莫炎,而是晃動著開始選擇樹洞裏的人,那樣子就像在告誡我們,輕舉妄動的後果便是導致它撲殺人質。

“席子”一定是被下達了某種指令。

於是鐵叉便交到了林嶽手裏,照莫炎的說法,他身上聞不出殺氣。

林嶽端著叉子抖了半天,始終無法下手,懊惱地將鐵叉丟在一邊,一屁股坐在地上,死盯著樹洞裏的“席子”,仿佛想用眼光來殺死這個麻煩的家夥。

“它對血很敏感?”那東西蠕動的樣子忽然讓我想起了螞蟥。

“是的。”莫炎點頭道,“類似嗅覺的能力很敏感。”

“你的植物能造血嗎?”一個古怪的念頭在腦中產生,我拍了下坐在地上的林嶽。

“能!雞血藤就可以,而且很像……”林嶽一下刹住了話頭,眼裏閃過一絲狡黠。

…………

“席子”的身體已經不再像肉皮了,鼓脹的身體疏懶地懸在那裏,紅得近乎發黑的顏色完全來自於雞血藤裏那種極為類似血液的藤汁。

暉兒、S和老田已安全地躺在了樹洞外的草地上,在我們搬動他們的時候,“席子”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事實上它已經飽到做不出什麽反應了。

林嶽慢慢地用鐵叉將它挑出洞口,掛在了朝南的樹梢上,就像在家風幹一塊醃製好的肉皮。

“‘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搞了半天,這句俗語是這麽來的啊。”林嶽嘻嘻地看著樹梢上裏那塊孤零零的“席子”道。

莫炎看著林嶽得意的背影,搖了搖頭,拿出三顆綠色的藥丸,塞入暉兒他們的口中,隻一會兒的功夫,三人便各自咳嗽著醒了過來。

“亦凡……”暉兒一把抱住了我,語聲已經有些哽咽。一種痛惜的感覺油然而生,今晚的一切對於暉兒來說已是十分的不易,作為丈夫的我並不隻是需要檢討那麽簡單了。

“沒事了,是我沒照顧好你。”我慚愧道,口中不知該如何安慰。

“喂~刺激我是不是?”林嶽不識趣地湊了過來,擰著一張苦菜花似的臉,他的外套正披在S身上,後者除了責問他怎麽跟來的原因之外,並沒有任何的表示。

這小子典型的心理不平衡,我和暉兒相視一笑,衝S那邊努了努嘴,示意林嶽再去殷情一下,他卻擺了擺手,一臉怯意地溜到了一邊。

“你種花一般都死吧?”莫炎衝著林嶽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這什麽話,哪有我種不活的植物。”林嶽撇嘴不屑道。

“有心栽花花不開。”莫炎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尤其是桃花。”

眾人一片愕然,反應過來之後便是一片哄笑,林嶽白眼亂翻之間卻看見S的臉紅了起來,那色澤很像是盛開的桃花。

…………

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有種懶懶的感覺,一夜的疲勞緊張卻並沒有讓大家好睡不起。

林嶽正迎著陽光站在屋內,接受著我們審訊般地盤問。

對於他的身份和表現,我是最為驚訝的,很難想象這個共處多年的老同學竟與我和莫炎同屬一脈,他對植物控製的能力更是讓人匪夷所思。

平日裏嚼舌搞怪的林嶽此刻卻顯得十分的平靜,他的解釋簡明扼要,一度幾乎讓我們無法追問下去。

對照林嶽和莫炎的所知,我漸漸理清了脈絡。

聽風、飼虛、築壤、布蔭本是一脈相承的古老風水派係,其曆史可以上溯到三皇五帝時代,由於後輩衍生出了各自不同的能力,於是便分為了四大派別。四大派別各自生活在自己的環境中,互相間守望相助。

但就在我們的父輩一代,彼此間的聯係卻中斷了。

莫炎的父母死於茶馬古道,血案至今懸而未決;了然身份神秘,神龍見首不見尾,從不露麵;我父母早年移居海外,除去常規節日郵寄賀卡互祝外少有聯係。

林嶽的情況更為離奇了,據我所知,在他高中時期父親因行醫惡性事故被判入獄,母親離婚改嫁,這也是林嶽當初一定要報考醫學院的原因之一。

然而事情卻並沒有表麵看來那麽簡單。

十六歲那年林嶽便發現了自己的能力,身為中醫的父親與他徹夜長談,將派係的事體一一告知,並花了一年的時間教會了他許多風水與植物學問。

當然,這一切都是背著他母親進行的,林嶽的母親對這父子倆的秘密毫不知情。

之後便是惡性行醫事故,入獄不到一年,林嶽的父親便因冠心病惡化死在監獄裏。對於父親的獲罪和病死,林嶽始終有著懷疑,卻沒有任何的線索證據。

林嶽的生活來源幾乎斷絕,這時卻出現了一個神秘的資助者,從高中到大學畢業,林嶽每年都能收到一筆足額的費用。

父親病重臨危時曾告訴林嶽,托付了一位好友照顧他的生活,那好友脾氣古怪卻絕對可靠,他的名字叫――了然。

林嶽從未見過了然,和莫炎一樣,了然一直通過信件和電郵與他聯係。

城市事件發生時,林嶽驚訝的發現我所具備的能力,並告知了然。他得到的回答是盡力幫助我,不要輕易表露身份,於是便有了之前的那些經曆。

我們行至滇王陰墓,林嶽就收到了然的通知,要他前來雲南暗中幫助我們。於是他一路尾隨,並憑著自己的能力在隆慶關外殺了寒蜴。

至於陳子浩的陰謀,是林嶽通過了然的提示,潛入騰衝監視時發現的。莫炎在接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暴露了偽裝,張禾從不好女色,老夫子當時隻是在打趣他而已。

因為,張禾是陳子浩的男寵。

…………

“那隻老耗子下手太快,我來不及變通,所以就隻能現身了。”林嶽笑了笑,“早知道要解釋那麽多,我還是躲在背後比較好。”

一番話後,除了早就聞出味來的莫炎之外,我們都是一陣驚歎。尤其是S,她並沒有親眼見到林嶽的能力,聽完解釋後,不依不饒地要求林嶽證實一下。

“誇張~”S死死地盯著林嶽手中憑空出現的花枝,“小林子,你都不用買米了。”

“啊?為啥?”林嶽反而被說得一呆。

“直接自己種啊~”S愣愣道。

“噗”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兩人的對話讓我忍俊不禁,簡直就是活寶一對。

開懷大笑之後,卻是一陣冷場,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很清楚,眼前有太多的疑問和潛在威脅。

“我原本以為韓笑綁架暉兒他們是為了要挾我們,但昨晚的情形似乎又不是這樣。”我疑慮道,“他師父在高黎貢山究竟采的是什麽?韓笑為什麽又放棄了追蹤?那塊惡心的肉皮隻是為了拖延我們嗎?”

“采到的東西很奇怪。”莫炎道,“至少我沒見過。”

“那個笑麵虎跟蒸發了似的,周圍的植物沒有任何關於他的記錄,除了這個。”林嶽想起了什麽,伸手從褲兜裏掏出一樣物件。

那是一隻紙鶴,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其中一隻翅膀上沾有少許泥土。

“傳信鶴。”莫炎嗅了嗅紙鶴,眉頭略微揚了下,“還有殘留信息。”

說著一點火光出現在莫炎的指尖,紙鶴在火光的觸動中顫了一下,低微的耳語聲傳了出來。

“速回……車卻……”我辨別著語聲,卻隻能聽出兩個零散的詞組。

“車卻?”林嶽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會不會是扯雀泉哈?”許久不說話的老田插嘴道,“附近有個地方叫扯雀泉,據說那裏鳥飛過那裏會掉進水裏。”

“曲石的扯雀魔塘?!”莫炎的神色有些怪異。

“對哦,是這個名字,那塘子裏的水有毒咯,一般人都不敢去哈。”老田點頭道。

“昨晚的應該是狎獸……”莫炎麵色竟有些發灰,“他居然要抓毒凰!”

莫炎的說話方式我早已習慣,雖然現在的話語聽來有些沒頭沒尾,但他應該是覺察到了什麽嚴重的事情。

“必須去曲石阻止他。”莫炎看了下時間,“還有六個小時。”

…………

前往曲石的路上,車子飛馳著,我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微微滲著細汗,這倒不是因為天氣炎熱,而是莫炎的話語給我帶來的震撼。

飼虛一派捕獵虛獸為生,從虛獸身上積累了不少的經驗,因而有人創出利用虛獸特質改變風水地貌的方法,但由於使用有限且牽連甚廣所以後輩們並不常用此法。

狎獸,這是一種體形巨大卻平和近人的虛獸,事實上它與任何生物都很親近,隻不過它的親近程度有些過分,被它親近的下場便是被迫與之**,不管你是什麽物種。

毒凰,準確的稱呼應該是炎毒凰,外形酷似傳說中的鳳凰,生活在地火環境下,美麗的身體蘊含著劇毒,經常出沒在火山口,扯雀魔塘的有毒水質便是它的傑作。

這兩隻毫無幹係的虛獸,卻正是飼虛一派遣換風水地貌的絕學“引子”。

在受到驚嚇時狎獸體表會產生一種類似汗液的物質,無毒無嗅,卻可以引發天地**之氣。用這種物質喂食炎毒凰,與其自身的毒性本質產生作用,便可以令炎毒凰蛻變並與龍脈地氣發生**作用。

但這不是最終的目的,按莫炎的解釋來說,龍脈地氣將會在這場**下釋放全部的能量,那力量足以改變整個地下結構。

…………

“你那個混蛋大哥想搞大地震?”林嶽聽得一頭包,“整這麽倆**性十足的東西過來,虧他想得出。”

“地震好對付,改變地下結構恐怕是另有目的。”我從後視鏡望了一莫炎,“不過可以肯定一點,他急著找這兩樣東西,隻怕是已經發現了龍脈位置。”

“應該已經找到龍脈了。”莫炎沉思道。

從剛才起莫炎就一直在思考著什麽,其實不用問也能猜到,他正在揣測他大哥的用意。

車子不知不覺中已行至熔岩台地附近,一股刺鼻的氣味傳來,喉嚨裏頓時像嗆進醋一般酸澀難受,暉兒和S忍不住咳嗽起來。

“到地方了。”莫炎似乎對這股氣味免疫,嗅覺敏銳的他竟然若無其事。

林嶽變戲法似的從包裏拿出一疊過濾防毒口罩,分給眾人,口罩裏盛著一片不知什麽植物的葉子,戴上後吸入的空氣變得清新起來。

眾人下車步行上了熔岩台地,隨著海拔高度的增加,黑色的玄武岩漸漸換作了五彩斑斕的岩石,生長的植物越來越少,地上還不時能看到一些動物的骨架,天空中沒有鳥飛過,這裏仿佛已成為一個生命禁區。

“硫化氫和二氧化硫占了絕大部分,氧氣和二氧化碳的比例倒個個兒的話就正常了。”林嶽看著手掌中不斷生長死亡的植物道,“這裏簡直就是一個天然大毒庫,什麽烏七八糟的都有。”

“還有兩個小時。”莫炎看了下手表,“炎毒凰的活動時間。”

“你的時間估算應該沒問題,可惜的是你大哥好像找到了別的辦法。”我指著塘內的一處道。

八百多平米的水塘平均深度大概在半米左右,清澈的水質可以一覽無遺地看到水底,就在離開我們不遠處,水裏隱約浮現出一片鮮豔的色彩,乍一看去讓人誤以為是漂在水中的花叢。

但我卻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片帶著羽毛的鳥類皮毛,就如我在老田家裏見到的錦雞皮一般,隻是眼前的這片皮毛更完整。

莫炎身子一震,順著我指的方向打出一團靈火,一片星點的植物花粉憑空落下,林嶽也在極力張望著。

“涅蛻。”莫炎顯然受到了打擊,語氣變得有些漠然,“炎毒凰已經蛻變了。”

我思索著想將手伸入水裏,拾水應該能捕獲些殘留信息,但林嶽第一時間阻止了我。

“糊塗了吧你?這水能弄爛你的手!”林嶽口裏說著,眼睛卻死盯著水底,“而且也不用老凡你拾水了,有人會告訴我們實情的。”

啵地一聲,散開一陣漣漪,幾片葉子浮出水麵迅速枯黃,一個依稀的影像在水底出現。

“是他?”莫炎的眼睛冷光暴射,“想不到還留在這裏。”

水底翻動了起來,一個人自其中緩緩升起,大蓬水色火焰圍繞著他的身體,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分外奪目。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麵容,帶著十分親切的笑容,模樣赫然是莫炎的翻版。

“各位下午好。”他禮貌地欠了欠身,“我是莫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