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沉寂,隻剩下血雨紛紛飄墜在地的聲音。

這是死亡的聲音,清脆悅耳,宛若風鈴。

凜冽的妖炎中,炫月桀驁而立,雙眸冰冷。

翻騰不休的血氣中,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沉重而強勁,宛若遙遠洪荒的獸皮鼓,被重重地擂響。

隻是片刻間,先前還如同殺神一般的潼陽六邪,便被炫月瘋狂擊殺,化成了一片血雨。這樣,也算是給三叔報仇了,但此刻的炫月,絲毫沒有複仇的快感,隻覺心底一片空虛,仿佛一個無盡的黑洞,冰冷而空**。

原本準備退回禁山的隱龍族人,在看到炫月擊殺六邪老三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頓下腳步。隨即炫月瘋狂轟殺其餘五邪後,他們更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徹底忘記了要逃回禁山。此刻,他們都呆呆地看著炫月,看著這個在祭血儀式上七淵同開的隱龍族絕世天才。

炫月渾身凜凜散發的妖炎,如同天才的光芒,映照得他們有片刻的恍惚,直到隱龍族麵臨覆滅的這一刻,他們才似乎真正重新認識了這個先前他們死活不願接受的叛徒之子。想到先前他們還以為他是魔宗奸細,但此刻,卻是這個“奸細”,讓他們暫時逃過一劫,可真是天大的諷刺!

看著炫月,眾隱龍族人麵麵相覷一番後,全都愧疚地低下了頭。不止炫月,還有端木長明,想到先前他們都把這兩人當作魔宗奸細痛罵,但現在,端木長明已經為保衛隱龍族而死,炫月也拚力為他們痛宰了敵人,這兩人突然間變成了隱龍族最該尊重最該感激的人,想到自己先前的愚蠢行為,他們心裏都感到痛悔,多希望先前痛罵兩人的事情沒有發生。不過,此刻端木長明已死,他們即便想要道歉,也已經沒有機會了。

炫月的外公外婆以及爺爺奶奶們已經躲回了禁山,但此刻後方人群中,還站著他的兩個親叔叔,他們先前也是對這個突然出現的侄子不怎麽待見。但此刻,他們看著仿佛隱龍族救世主一般的侄兒,卻是心緒複雜。

另一邊,魔主一方看到炫月頃刻間將潼陽六邪轟殺,也是大感吃驚。魔主先前在鳳陽鎮外的薔薇穀曾和炫月交過手,後又和他相處過幾天,對他的實力有一些了解,知道他這個妖族第一天才名不虛傳。但炫月能一舉轟殺潼陽六邪,還是讓他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心裏不由暗驚,短短時日不見,他的修為竟然增長如斯!這讓他莫名地想起了另一個天才,那是正道靖靈教的天才弟子,在他看來,如今中原大陸之上,正邪兩道,這兩人在後起之秀中便如同絕代雙驕。隻可惜,他想到了不久前發生的事,心裏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隨即,他看向炫月,率先打破了全場的沉默,道:“炫月,你還認識本座麽?”

他臉上帶著微微笑意,就仿佛老朋友見麵一般。

隻是,炫月卻像是不認識了所有人一樣,渾身冷冽地看著他們,對魔主的話,也是置若罔聞。他渾身妖炎如同烈火,在血紅的風中,呼呼作響,威勢驚人。

見炫月並不回答自己,魔主倒並不太在意,微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對隱龍族禁山之上的異寶是誌在必得,即便炫月要攔路,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清除這個障礙。雖然炫月能一舉轟殺潼陽六邪,實力著實不凡,但對於他們這樣的邪道超級高手來說,卻也有些不足為懼。想著間,他的目光忽然一凝,渾身魔元之氣湧動,正要出手。就在這時,忽見一個黑色倩影衝上前,在炫月數尺之外站定,卻是藍雨。魔主見此,微微訝異,暫時停下了出手。

“炫月……”藍雨看著炫月,心緒複雜地喚道。

看到藍雨,炫月微微怔了下,渾身妖炎隨即緩緩一收,顯出他本來麵目。他從剛才的狂態中清醒過來,看著藍雨以及她身後魔主鬼王等一行人,這所有的一切,他心裏已經漸漸明了。

“藍雨,看到你安然無恙,實在很好。”炫月麵無表情地說,話裏的傷心和諷刺之意,使得藍雨有些不寒而栗。

“炫月,三叔他……”藍雨看著他冷冽的目光,說不下去。

她的話,又讓炫月想起這些日子和端木長明相處的情景,眼底有淚花湧動。不過,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便立即壓住了這些心緒。靜了靜後,他冷冷看向藍雨,平靜地說道:“剛才我在赤岩島,發現你不見了,還以為是你出什麽事了。可惜我怎麽也沒想到會是三叔……”

他黯然地頓了下,隨即輕歎一聲,臉色瞬間變得冷漠無比,問:“你要跟我說說發生什麽事了麽?”

看到他冷漠得甚至透著怨恨的目光,藍雨心裏隻覺一陣陣冰冷的刺痛,不過表麵上,她還保持著平靜,微微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炫月不無傷心地說:“先前我還向三叔保證,你不會給我們隱龍族帶來禍患,現在想來,可真的是太天真……太愚蠢了……”說著他忍不住冷笑起來,笑出了聲。

聽著他的冷笑聲,藍雨的身子抖了抖,但還是沒有說話。

“三叔,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了我們隱龍族。”炫月強忍著淚水,淒然說道。

站在他後方的眾隱龍族人,從他所說的話中,已知原來是他一心隱藏了藍雨,從而給隱龍族人帶來了災難。是以,他們心裏突然間都是怒氣騰騰,正要發作,但轉念間又想,現在事情都發生了,又能如何呢?隱藏藍雨的事,是他和端木長明犯下的錯不假,但端木長明已戰死,即便有什麽錯,也已經一筆勾銷了。而炫月,剛剛轟殺了潼陽六邪,也多少算將功補過。更何況,現在他們麵臨大難,要是因為自己的憤怒就把炫月推離了己方陣營,失去這個強援,就太不理智了。

如此權衡一番後,他們對炫月的怒氣瞬間消散了大半。想到他們的慘重損失,隻剩下了一聲哀歎。

看著炫月淒然的樣子,藍雨心裏隻是一陣陣刺痛,原先她以為自己在這一刻,會無法麵對炫月,但沒想到,此刻她不僅能夠麵對炫月,而且還如此冷靜,冷靜得甚至有些無動於衷,隻不過,這其中,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那是一種讓人可以瞬間放開一切,無所畏懼的感覺,叫做絕望。因為絕望,所以平靜。現在這一刻,她早已經預料過了。無論自己多麽不忍,多麽愧疚,但終究她帶給隱龍族的慘重傷害,已成了事實,無可挽回。她不會奢求能夠得到他的原諒,她做下了這一切,自然會去承擔苦果。

見藍雨一直不說話,炫月終於忍不住氣恨地大叫道:“你怎麽不說話?”

嚇得藍雨抖了抖,但片刻間,她深吸一口氣後,依然顯得無比平靜,靜靜說道:“炫月,我沒有信守自己承諾,騙了你和三叔。我引來了魔主叔叔,帶給了你們隱龍族滅頂之災。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願意承擔後果。現在,你來殺了我,為三叔,為你們死去的族人報仇吧。”

藍雨的話,讓魔主聽得吃了一驚,他終於有些確信,藍雨和炫月之間有些不尋常。之前他一直擔心的事,似乎已經不可避免。不過他隻是皺起了眉頭,並沒有立即說什麽。

後方隱龍族人聽到藍雨的話,頓時間,都是群情沸騰,齊聲怒吼道:“殺了她!”“為三叔報仇!”“讓她血債血償!”“都是她害了我們,不能放了她!”

他們憤怒之下,聲音洪亮無比,嗡嗡作響,一時間震懾了全場。不過似乎他們還緊記著剛才魔主的警告,並不敢對藍雨罵出太齷齪的話。

藍雨覺得隱龍族人的憤怒聲討聲變得有些遙遠,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炫月,說道:“炫月,你來殺我吧,能夠死在你手上,我無怨無悔。”她的語氣雖然平靜,但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驚動魄。

“胡鬧!”魔主終於忍不住出聲,但此刻,藍雨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並沒有轉過頭回應,她隻是靜靜看著炫月,靜靜等著他向自己複仇。

炫月腦海中回想起他們相處的這些日子,心頭不由驀地一酸,痛聲問:“這是為什麽……”

藍雨見他似乎還對自己有些不忍,心裏一痛之際,卻同時又有一股莫名的怒氣,微微冷笑道:“因為我是魔宗之人啊,效忠魔宗,向來是我的本分。炫月,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啊,難道到了現在,你還沒看出來嗎?”

炫月聽得微微一怔。

“怎麽?”藍雨嗤笑一聲,道,“你現在心軟了,舍不得殺我嗎?我害死了你的三叔,害得你們如此多族人慘死,你不要為他們報仇嗎?你對得起他們嗎?”

炫月靜靜看著她,眼中的傷痛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以心死的冷漠,與之同時,他的臉色也瞬間冰冷下來,緩緩寒聲道:“你說的沒錯,我要為他們報仇。”說話間,他的目光一凜,下意識地攥緊拳頭。

藍雨忽然露出了微笑,央求似地說道:“來吧,炫月,殺了我,為他們報仇。”

“殺了她!”“殺了這賤人!”“為三叔報仇!”

後方隱龍族人又怒叫起來,聲音越來越響,仿佛浪濤一般,拍擊著炫月,炫月的身子開始發起抖來,越來越劇烈。

“殺了我吧。”藍雨微笑著,輕聲說,隨即閉上雙眼,從眼角靜靜地滑落下一滴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