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稿子被撤

蘇三采訪完當晚在場的街坊們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案發現場的門口,看向弄堂口。

整條街都彌漫著醬油醋的氣味。醬油弄果然如名字所言。

這時範太太從樓上探頭問:“咦,蘇小姐,你還沒有走呀。”

“那個,這間房能打開讓我看一下嗎?”

範太太順著吱吱嘎嘎的樓梯走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蘇三,伸出手,再蘇三眼前撚了一下。

蘇三掏出幾張鈔票遞過去。範太太這才笑嘻嘻地打開門鎖。

蘇三心裏有點不舒服,在謝阿妹的敘述中,這位房東太太是個好心人,在她將要餓死的時候給過飯吃,也許人都是多麵的吧,蘇三眼中的這位範太太,精明市儈又狡猾。

門一打開,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範太太也聞到了,捏著手帕堵著鼻子,站在門口嫌棄地說:“想想都慎得慌,要看你自己進吧,我可不進去,晦氣死了呀。”

這是個不大的房間,有些潮濕,血腥味中混著濃重的黴味。蘇三走到床邊,地上已經清洗過了,**的被褥都被扔了,隻有床邊能看到點點血跡,呈噴濺型,很明顯是刀子砍上去時候噴濺上去的。

蘇三站在床邊,看著血跡,想象著當晚的情況。

因為閉目凝神,感覺就格外敏銳一些,她聞到一種紅花藥酒的氣味。

蘇三急忙看向周圍,這房子裏東西簡單,破爛的桌椅,上堆著幾個缺邊的碗碟,但都洗的幹幹淨淨,看來謝阿妹是個很勤快的人,並沒有因為貧困就懶惰放任。

桌上沒有紅花藥酒。

蘇三蹲下身子,看向床底。

範太太在門口看到,拍著胸口道:“哎呦,蘇小姐,下麵小心有鬼的呀。”

蘇三沒搭理她,伸手從床下找到碎掉的小瓷瓶,撿起來聞了聞的確是紅花藥酒的氣味。

這藥酒應該是謝阿妹在用吧?蘇三想,她都沒有錢吃飯隻能餓著,這藥酒又是從哪裏得到的呢?

範太太見蘇三好像找到個什麽東西,急忙問:“蘇小姐,找到什麽好東西了?”

蘇三站起身,搖搖頭:“沒啊,手上沾到點血跡,床底下好多血的,嚇人。”

“是的呀,我當時嚇得腿軟,沒仔細看,等老範下班就叫他提水衝衝。”

蘇三恭維她:“範太太真是好命啊,範先生這麽能幹又聽話。”

範太太眼中滑過一絲陰霾,接著連連點頭:“嗯,我家老範就這點好,聽話。”

可是這聽話倆字,在蘇三聽來卻似從牙縫擠出來的一樣,澀澀的有些讓人心驚肉跳。

蘇三回到報社,宋主編正在和一個記者說話,看到蘇三進來急忙喊道:“蘇小姐,醬油弄的案子怎樣?咱們明天就指望你這個獨家報道咯。”

“沒問題的。”

蘇三笑笑,回自己的小房間去寫稿子。

蘇三的稿子著眼在保護婦女權益,筆下對謝阿妹的遭遇充滿了同情。寫完稿子,蘇三才發現外間安靜的很,看向牆上的掛鍾,竟然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

蘇三起身,將稿子直接送到校對室,然後拎起自己的公文包走出報社。

一輛吉普車停在門外,見她出來,車燈衝她閃了幾下,莫明拉開車門,看向蘇三揮揮手。

蘇三上了車,靠著後座滿臉疲憊。她今天很累,實在不想走路了。

“醬油弄的事情我聽說了。”

蘇三嗯了一聲。

“你打算幫那個女人?”

“謝阿妹很可憐。”

“不過,這案子影響很大,殺夫啊,現在全國上下推行新生活運動,人倫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恐怕會有人拿這個案子說事。”

蘇三雖然疲憊,但感覺還是很敏銳,立馬意識到莫明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急忙問道:“你的意思,有人打算利用這個案子?”

“嗬嗬,我是猜測,提醒一下。”莫明將車子在一家小店門口停下,“吃點東西去吧,我看你很累。何必把自己搞得那麽疲憊呢。”

“莫明,你說實話,到底是哪方麵會對這個案子施加壓力?謝阿妹真的是被逼殺人,蔣學禮簡直不是人。”

“你知道有這麽個事就行,自己小心點,如果真有壓力有人不想讓你繼續調查下去,別那麽倔強了。”

“不行,這件事我必須調查清楚,新生活運動既然提倡禮義廉恥,那也不能隻針對女子吧,若是男子的錯誤,導致女子不得不揮刀反抗,這樣的事情怎麽能打入違反新生活運動中去呢?這本身就不公平,所謂國民道德可不是單單約束女子的,大家都是國民呀。”

莫明苦笑:“我就知道你是不會聽勸的。”

這時兩個人已經下了車,走進這間小店,蘇三也是真的餓了。

蘇三並不知道,此刻有一輛黑色的奧斯汀從他們身邊開過去,一個貴婦隔著玻璃窗看著她們倆。

羅家的二姨太眼中閃爍著驚喜和幸災樂禍的光,她今天和過去的小姐妹聚會,這會兒才坐車回去的,沒想到遇到一場好戲呀。

嗬嗬,這麽晚了,孤男寡女一起去下館子,這未來的少奶奶還真是夠豪放呢!二姨太嘴邊泛起冷笑。

第二天早上,蘇三出門時就聽到報童的叫賣聲。

可是並沒有提到蘇三寫的那篇文章啊。

蘇三想了想,揮手喊過一個報童買了份滬江晚報,從頭看到尾,連報紙中縫都看了一遍,並沒有自己的那篇文章。

蘇三叫了輛黃包車,匆忙趕到報社,將報紙往宋主編桌上一拍質問道:“主編,我的報道為什麽被砍掉了?”

宋主編嗬嗬笑著:“蘇小姐,一大早,不要火氣那麽大嘛。”

“宋主編,你昨天都說將這個案子完全交給我來做,我可以保證我的采訪是非常公正的,為什麽不許發呢,這不是出爾反爾嗎?”

“蘇小姐,你聽我解釋,這是上麵的意思,這種罔顧倫常的案子還是少宣傳為妙。”

“對呀,罔顧倫常,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種人倫關係,夫婦之間也應該是互敬互愛的,不能因為是妻子殺害了丈夫就說是人倫大忌,這也要看具體原因的,這件案子中,很明顯,蔣學禮殘忍粗暴對待妻子才是慘案的導火索,怎麽能將整件事都推到謝阿妹身上,還將這件事的真相徹底封殺呢?”

宋主編很是無奈:“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其實昨晚你的稿子正準備複印,我忽然接到市政廳的電話,半夜匆忙趕來,看了你的稿子,我也認為蔣學禮可恨,非常可恨,但蘇小姐,案件還在審理中,你這樣引導輿論也不是太好。”

蘇三氣笑了:“我引導輿論?天地良心,這些采訪都是很客觀公正的。我隻是客觀的轉述周圍鄰居和房東的話,這就叫引導輿論,這大帽子扣的真叫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