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公寓(三十四)

嚴櫻站在審訊室的玻璃後麵,看著對麵的方正良,嘴唇哆嗦著,渾身都在發抖。

阿福一直扶著她的腰,蘇三和羅隱站在後麵,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在旅館裏嚴櫻暈倒時,誰也沒想到反應最快的卻是阿福,他手疾眼快扶著嚴櫻,摟緊她的腰,嘴裏喊著:“姐姐,姐姐你怎麽了?”同時伸手按了一下嚴櫻的人中,嚴櫻在他懷裏悠悠醒轉,苦笑一下,表情比哭還要難看。

突發事件往往能暴露很多問題,羅隱和蘇三都看到阿福瞬間動作那麽迅速,還會去按人中,甚至動作行雲流水紋絲不亂。阿福對嚴櫻關心則亂,完全是不假思索的動作。

嚴櫻看著蘇三,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悲傷。

嘴裏喃喃自語:“為什麽會這樣?正良不該是這樣的人。”

“方正良不該是這樣的人,那麽他該是怎樣的一個人?”羅隱揚了一下手裏的厚厚信封,“資料都在這裏嗎,方正良和康學汝曾經是相識的嗎,甚至他主動接近你恐怕都是另有目的。”

嚴櫻激動地喊道:“不,不會是這樣,我要聽他親口說!”

羅隱拿到了西康那邊發來的調查結果,如嚴櫻所說,方正良不該是那樣的人,不錯,至少在六年前,方正良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

他由寡母養大,從小就聰明伶俐學習成績好,整個鎮子的人都認識他,誇讚他,後來他考上了國立四川大學的文學院在小鎮上還引起了轟動,好多人對方媽媽說你兒子要出息了,甚至還有很多小康人家請媒人上門主動結親,所有人都認為方媽媽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哪知天有不測風雲,方媽媽為了兒子能好好讀書不要為花銷發愁,在縣城接了很多活來做,每天洗衣服熨衣服到深夜,有一天晚上,她工作實在太累了,趴在桌上睡著了,熨鬥裏還燒著木炭,點燃了周圍的衣服,方媽媽睡得太香,等醒來時已經被大火包圍了。

方媽媽大聲呼叫,事發在半夜,周圍鄰居被驚醒後幫忙救火,小鎮沒有消防隊,鄰居們紛紛從自家井裏提水去滅火,等到將方媽媽救出來人已經燒傷很嚴重了,真是晴天霹靂,方正良匆忙從成都趕回西康,整個人都崩潰了,四處籌錢給母親治療。住院不久就有醫生告訴他,正好有個成都那邊的醫學專家在這裏,可以幫他看看。

“人家可是留洋回來的,一定能有辦法的,聽說有什麽新技術。”

那個成都來的醫生看著果然很厲害,據說還是醫科大學的大教授,來這邊隻是為研究收集一些數據的,而那個醫生就是康學汝。

嚴櫻聽到他說康學汝三個字,惡狠狠的,像是恨不能將這三個字撕碎了嚼爛了,他對康學汝充滿了恨意。

“康學汝當時說的很輕鬆,說可以用美國最新的技術做植皮手術,我一聽植皮就嚇到了,這種手術聽著就很嚇人一定充滿了危險,我再三詢問,康學汝一口咬定這種手術並不難,在美國已經流行開了,沒有什麽奉獻,他看我們孤兒寡母家境不好,甚至願意隻收一半的費用。”

“我當時已經徹底失望了,我媽媽掙紮在死亡線上,傷口感染不住高燒,其他器官也出現了衰竭,我聽到康學汝說手術很簡單並不難就真的相信了。你們也知道的,美國都能製造原子彈,那還有什麽發明不出呢?我是真的相信他的話,於是我回成都找同學籌錢,給我媽媽做手術。”

羅隱聽到這裏忍不住歎口氣:“你真的相信了他,可他欺騙了你,那個手術非常難,西康的條件也達不到。”

“對,何止在西康就是在上海在成都都未必能完成這個手術,我後來才知道,他要做的手術在美國也沒有推廣開,他隻是急功近利,想利用我媽媽做個試驗,我就這樣親手將我媽媽送向死亡,還是被感染折磨的痛苦不堪,那種死亡……天那,我現在都不敢想。“

說到這裏,方正良趴在桌上嗚嗚嗚痛哭起來。

嚴櫻隔著玻璃,低下頭,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一隻手帕被塞到她手裏,嚴櫻低聲說了一聲:“謝謝你,阿福。”

阿福輕輕拍了她後背一下,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警察小頭目坐在羅隱身邊,看著崩潰的方正良麵無表情地問:“後來呢?”

方正良抬起頭,滿麵淚痕:“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那個手術在美國也隻是試驗階段,在西康那個地方,康學汝為了實驗數據竟然不顧西康的醫療條件,欺騙我做了那個手術,西康那個地方,嚴格的無菌環境都做不到,我媽媽手術後就開始產生嚴重的排異反應,感染潰爛嚴重,我每天看著她痛苦掙紮心都要碎了,我去找康學汝,他竟然說所有手術都是有風險的,他看我們可憐手術費都沒收,收的錢隻是西康醫院的床位費和手術室的使用費。我問他怎麽辦,他說沒有辦法,手術失敗了。等我再去找他,醫院方麵告訴我他已經離開了西康回成都去了。三天後我媽媽就去世了,我四處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個手術在美國還處於試驗階段美國人還在研究中根本就沒有推廣,他這是拿我媽媽當試驗品啊!你們說,我該不該報這個仇?”方正良說到這裏眼睛通紅,目光中充滿了憤怒。警察頭目低下頭去,幹咳幾聲,掩飾自己的無言。

“所以你殺了康學汝,還剝掉他的皮就是為了報複當年的植皮手術失敗?”

羅隱問道。

“是,如果真是手術失敗我無話可說,這就是我是我媽媽的命,和醫生沒有任何關係!可這不是手術失敗,是欺騙!他為了得到試驗數據就聯合別的醫生欺騙我,是,沒有這個手術我媽媽去世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但至少她不會在那麽痛苦的折磨中死去,全身潰爛啊!沒人能想象這有多疼!植皮就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手術後所有皮膚從裏麵開始潰爛,和肌肉分層中間都是膿液,腫的像是一個皮球,羅先生,身為人子,我要就此放過康學汝我還是人嗎?”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話。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直被認為是奇恥大辱必須報仇雪恨,方母雖然不是被康學汝殺害的,但康學汝為了自己的學術研究數據,不顧環境和技術問題,最終讓方母在去世時備受折磨,這口氣的確是很難讓人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