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花奴做成已經多日,始終不見徐氏來取。轉眼過去月餘,臨近年關,數九寒天,聞香榭生意越發得好,幾人忙得不可開交,也抽不出人手上門送貨。

這日中午,黃三去北市購買原料回來了,滿麵喜色捧出一個粗紗荷包遞給婉娘。婉娘打開一看,原來是兩支琉璃福壽銀簪,一個翡翠鎏金蝶戲牡丹釵,一對累絲蓮花珍珠耳墜,個個精美雅致,簡單的簡潔大方,複雜的雍容華麗,婉娘頓時愛不釋手,試了又試。

文清奇道:“三哥,你怎麽想到買這個?”

黃三打了手勢,意思是城內幾家銀店大降價,現價隻有原價的一半不到,他見實在便宜,忍不住隨便買了幾件。

沫兒拿起那支翡翠鎏金蝶戲牡丹銀釵,連聲道:“這個漂亮!瞧這蝴蝶,這牡丹,樣子小小的,卻像真的一樣。”

婉娘拿過插在頭上,對著鏡子左照右照,眉開眼笑道:“三哥如今越來越會做生意啦。”將一包首飾抱起來,喜滋滋道:“等它漲價了我再賣出去,可以順利小賺一筆。”

文清隨口道:“三哥買的不會是小雨家的銀貨吧?”

黃三擺擺手,簡短道:“旁邊幾家。”意思是王家銀鋪旁邊的幾家。

婉娘愣了下,道:“那王家銀鋪呢?有沒有降價?”

黃三搖搖頭,開始悶頭做事。婉娘拿著那包銀器陷入沉思。

傍晚時分,沫兒正在燒火蒸紅藍花瓣,婉娘突然道:“快起開門,小雨來取香粉了。”

沫兒和文清這幾天悶在家裏,正覺無聊,一聽二胖來了,爭先恐後跑去開門。門口並無二胖,旺福籠著手,吸溜著鼻涕蹲在路旁,一見門開,高興地站了起來,雙手在身上**,語無倫次道:“哎呀,明明就是這個地方……我還說怎麽找不到……小姐和小小姐都沒空,我來取香粉……”

兩人不見二胖,都有些小失望,連忙帶來旺福進來。

婉娘遲疑片刻,無可奈何道:“這個香粉用法特殊,需要親自交代夫人才行。這個……要不,等夫人哪天有空了來取?或者等我忙過這幾天給夫人送過去。”

旺福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一個老男人來取香粉是有些……不像樣子,可是我家小姐這些天忙得厲害,實在是走不開。”

婉娘道:“哦?怎麽了?”

旺福皺起臉,歎了口氣,滿眼憂慮道:“唉,不知怎麽回事,這些天城中的銀器行當突然大幅降價,像是商量好的要擠兌我們家一樣。我們的銀器本來價格也不貴,就是仗著做工精奇,可是如今隻要小姐設計出一款新花樣,第二天便在其他店裏出現了,而且人家的樣子雖粗了一點點,價錢卻比我們便宜一半,這樣一來,家裏店鋪一連十幾天沒有一點進項,可是又不敢停工。如今小姐天天守著店裏,正為這個心焦呢。”

婉娘支著下巴,蹙眉道:“這還真麻煩了,不過王家家底豐厚,他們這樣壓價擠兌,隻怕也持續不了多久,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

旺福自從見了上次婉娘罵醒夫人,對婉娘印象極好,便口無遮攔,頓足道:“姑娘你不知道,老爺他不爭氣,王家的家底早被他敗去一半了……”猛然意識到對一個外人說主人的壞話有些不妥,訕訕地住了口。偷眼見婉娘並無作勢指責或嘲笑之意,又放大膽道:“本指望年底旺季大賣一場,可如今……唉,我看這種情況若是持續到過了年,隻怕分號要關掉一半了。”

婉娘沉吟片刻,站起身道:“既然這樣,旺福你先回去好好幫夫人打理家裏,夫人定的香粉我改日自己送過去。”

旺福思忖著,女人用的香粉可能有一些不好啟齒的用法,自己也不便非要帶回去,便點頭笑道:“那有勞姑娘了。”施禮告辭。

婉娘道:“等會兒,上次夫人來我這裏,曾說晚上總是做噩夢,不知你有沒有聽夫人講起過?”

旺福點頭哈腰笑道:“我聽做飯的王婆子說過。不過半個多月來似乎已經沒有了,夫人說,是你家的香粉有安神的功效。”

婉娘有些得意,點頭道:“當然,我這個媚花奴,更好用呢。”沉思了一下,又道:“你仔細想想,這些天來,家裏可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兒?”

旺福想了一下,試探道:“老爺回來的時候多了,對小姐的態度也好了。”見婉娘微微搖頭,撓頭道:“沒什麽不尋常的。倒是小姐,又恢複了沒出閣時的樣子,能幹的很,我心裏很高興。”一雙小眼樂得眯成了一條縫。

婉娘笑道:“旺福不虧是個忠心的老奴,下次再見夫人,我一定讓夫人給你記一功。”

旺福一張老臉樂開了花,手足無措道:“不敢不敢,這是老奴應該做的。我看著她自小兒長大,當她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何敢不盡心呢。”躬身退出,走了幾步,突然回頭道:“對了,王婆子發現了幾件怪事,算不算?”

婉娘來精神,道:“什麽事?說來聽聽。”

旺福道:“做飯的王婆子年紀比我還大一歲,晚上睡不著,經常起夜,好幾次跟我說她看到家裏有隻五彩斑斕的大野雞,躲在正房的房梁上。我還笑她老眼昏花,亂說話蒙人。不過我想著家裏遭變故,說不定也是有外邪作祟,半月前就偷偷去白馬寺求了一張符,帖在上房的門口,也沒告訴我家小姐。”

婉娘笑道:“我也覺得是她眼花。這事兒就不要告訴夫人了,免得給她增加負擔。不過你去求符這事兒做得不錯。”

文清和沫兒送了旺福出門,沫兒隨口問道:“你家二小姐呢?”

旺福道:“二小姐如今忙著設計圖樣,沒功夫出來玩。”沫兒其實對二胖有幾分好奇,在他印象中,長得胖的人普遍都蠢笨些,沒想到二胖心靈手巧,連設計銀器圖案都做得來。

※※※

午後婉娘就出門了。沫兒料想她定是想趁著銀器便宜想多買些,果然,婉娘傍晚回來,帶了一大堆的銀首飾、銀器具,連同鏡雪和媚花奴,一件件擺放在桌子上,連飯也不吃,對著發呆。

沫兒拿了一塊香脆的蔥油餅,故意砸著嘴巴,道:“好香!三哥烙的蔥油餅來啦。”將滿是油膩的手往婉娘麵前一晃。

婉娘熟視無睹,一會兒拿起盛著鏡雪的梅花玉瓶,一會兒拿起盛著媚花奴的青瓷小瓶,有時兩個一起拿起,有時又放下其中一個,打開了看,臉色時而堅毅,時而茫然,似乎有什麽心事遲疑不決。

沫兒很少見婉娘如此躊躇,不由得好奇,三口兩口將餅吃完,嘴裏說道:“鏡雪還好吧?”伸手去拿梅花玉瓶。

婉娘一把打開,皺眉道:“滿手的油,快去洗了!”

沫兒道:“過會兒還吃呢——你買這麽多銀器,是準備轉行了?”

婉娘看了一眼沫兒,笑眯眯道:“好主意!如今銀器便宜,我多買些囤積起來,等價格漲了再賣出去。”

沫兒拿起一個紐紋盤絲鐲,道:“哈,你想搶二胖家的生意?”婉娘笑而不答。

黃三過來叫二人吃飯,見到一桌子的銀器,疑惑地看了一眼婉娘。婉娘道:“三哥,玉器的價格這段日子還是不平穩,你想辦法去長安采購些來。”

黃三點點頭。婉娘喃喃道:“樹欲靜而風不止。”說著拿起青瓷小瓶,將裏麵的媚花奴全部倒入梅花玉瓶,用一條玉簪將兩者攪拌在一起。

沫兒驚叫道:“鏡雪!我還想拿給二胖做花樣子呢。”胡亂在身上擦了一把手,將梅花玉瓶拿了過來。裏麵的媚花奴已經同鏡雪凝為一體,呈現出微紅的膏狀,淡淡的茉莉香味,清雅悠長。

沫兒頓足不已,懊喪道:“白忙活了!”

婉娘道:“下次下雪再去采集就是了。”

沫兒放在鼻子下猛嗅,一股涼絲絲的香味,十分舒服,埋怨道:“媚花奴不放鏡雪,還不是一樣的?”媚花奴主要有紫茉莉粉、覆盆子粉和血奴粉調配而成,紫茉莉粉具有清熱解毒功效,可除麵斑,使麵部光潔、白皙;覆盆子入肝腎二經,最善滋陰,外用可補肝益腎明目,並能活化和修複肌膚;血奴則可消脂養血,三種綜合,最適合徐氏這等勞心勞力的婦人使用。

婉娘哂道:“你什麽時候也變得如此小氣了?”

文清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接口道:“王夫人是不是有危險了?”

婉娘輕巧地轉了一個身,道:“放心,沒事的。”

沫兒突然想起采鏡雪那天看到的景象,再聯想到徐氏的噩夢,心虛道:“鏡雪可以……”看了一眼文清,打住不講。

婉娘若無其事地點頭,道:“走吧,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