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月十五,元宵節開放宵禁,城內一片歡騰,在家裏便可聽到街上的喧嘩聲,隻是天不湊巧,陰沉沉的,時不時飄幾朵零星的小雪花。

文清、沫兒、小安三人摩拳擦掌,早就商議好了,吃完晚飯就去逛花燈,文清連醉梅魂都已經提前幫小安帶上了。誰料想,婉娘輕巧巧一句話把三人都氣了個半死:“今晚沫兒和我去找個人,文清在家照顧小安,哪裏都不許去。”

三人反複抗議,但見黃三一臉凝重,婉娘雖然嬉皮笑臉,卻堅決不肯鬆口,隻好收聲,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的。

婉娘去換了衣服,附耳對黃三囑咐了幾句,黃三自行去了。她拿了相思染和醉梅魂,想了一下,也丟給沫兒一瓶醉梅魂,連同那日曾顯擺過的桃木小劍。

小安眼巴巴地看著婉娘等人收拾。沫兒好歹可以跟著婉娘出去,倒也沒那麽鬱悶,拿了桃木小劍對著空氣一陣亂刺,叫道:“這個小劍好順手,婉娘送給我防身吧。”

婉娘點點頭,道:“嗯,這柄噬魂辟邪劍,今晚就歸你了。”

沫兒大喜,樂滋滋放入懷中,衝著滿眼失望的小安做了個鬼臉,興高采烈地同婉娘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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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快繞到了銅駝坊,婉娘道:“你那天碰上的老梅樹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沫兒知道有正事,不敢怠慢,帶著婉娘來到那個小胖子家。

小胖子家門上落了鎖,顯然一家人去看花燈了。婉娘輕巧開了鎖,沫兒搬過梯子蹭蹭爬上牆頭,指著對麵叫道:“這裏呢。”卻不由得愣住了——對麵一個廢棄的小院子,半人深的茅草在寒風中發出嗚嗚的響聲,裏麵一棵梅樹也沒有。

這是怎麽回事?沫兒確定自己沒有記錯,那個鐵鉗子還放在他家窗台上呢。

沫兒嘀咕著爬下來,爬了一半又覺得不信,蹭蹭重新爬了上去。結果仍是一樣,廢棄的小院,根本就沒有梅園。

婉娘抬頭道:“下來吧。”似乎知道梅園消失了一樣。

沫兒納悶道:“沒有梅園,隻有一個廢園子,還小得很。”

※※※

兩人走出小胖子家,將門重新鎖好。沫兒百思不得其解,不住回頭看。婉娘道:“別看了,梅園已經不在這個地方了。”

沫兒急道:“可是我明明來過兩次呀。”婉娘慢悠悠道:“看到的不一定真實。”

沫兒更加想不明白,追問道:“今晚我們做什麽?”

婉娘看著周圍慢慢升起的霧氣,鄭重道:“沫兒,其實我也在找人。”

沫兒停住了腳。婉娘道:“一位故人,同我們聞香榭淵源極深。可是自從前年秋天,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沫兒遲疑道:“他和梅園……可有關係?”

婉娘茫然道:“不知道,但也許今晚我們可以打聽到他的消息。”

兩人說著,來到雪兒布莊。雪兒布莊同小胖子家不過隔了兩條小巷。幾日不來,布莊裏還是老樣子,黑燈瞎火的,一點人氣也沒有。牆邊的那棵梅樹,已經了無生機,站在夜色裏伸著枝椏,像一個垂死掙紮的老者。

婉娘點了一個燈籠提著,道:“沫兒,你要緊跟著我,一步都不能離開。”

沫兒莫名緊張,拉住她的裙裾道:“雪兒姑娘是不是離開洛陽,不要小安了?”

婉娘將燈籠高高舉起,仰臉看著梅樹上殘留的枯萎花朵,道:“看來是了。”

沫兒跺腳道:“那小安知道了豈不傷心?”說完又呸了自己一口,憤憤道:“傷心了才好呢!”

婉娘將燈籠遞給沫兒,道:“你好好看看那晚放入鏡雪的位置,有什麽不同。”自己慢慢繞著梅樹,走幾步便要停一下,嘴裏念念有詞,偶爾低頭沉思,臉上露出迷惑之色。

沫兒將燈籠放低。院落裏依然十分幹淨,除了飄落的梅花花瓣,並無其他。而那日鏡雪隱入的地方,更是一點痕跡也沒有。

沫兒敲打著梅樹樹幹底部一個不知被誰家調皮孩子刻的一個巴掌大的瘢痕,自言自語道:“誰這麽壞,把樹幹刻成這個樣子。”他忘了自己也喜歡在樹上刻刻畫畫。

婉娘過來看了看,見瘢痕周圍已經長滿結節,沉思了片刻,道:“或許我多慮了。走吧,可能雪兒為了躲避那老者的要挾,離開洛陽了。”

沫兒將各房門關好,吹滅燈籠,正待離開,無意中一回頭,卻發現上房窗台上一絲光亮一閃而過,遲疑了一下,快步走了過去。

原來是盛放鏡雪的梅花箋,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沒有紙張的溫潤,而像鐵一樣冰冷和堅硬。沫兒來回翻看了一番,有些失望,重新丟在窗台上。

婉娘卻興致勃勃地拿了起來看了看,放入懷中。沫兒道:“你要這個做什麽?走吧。”

婉娘一臉貪財相,樂滋滋道:“我看這個材料不錯,丟了可惜了。改天拿給小雨,讓她幫我打個新頭簪。”沫兒嘲笑道:“什麽破爛都往家裏扒拉。”

兩人摸黑走出布莊。沫兒一邊鎖門,一邊說道:“但願雪兒姑娘平平安安的。”

有遠處幾家大戶門前的燈籠照著,街道上的光線亮了一些。婉娘後退了幾步,凝望著雪兒布莊,突然一把拉過沫兒,道:“沫兒,你看雪兒布莊,像什麽?”

沫兒茫然地回頭。濃重的夜幕下,雪兒布莊的尖頂在微光中透出一種難以言狀的死寂,門前的鬆柏黑影重重,在寒風中抖瑟。這情景,如同初一那天婉娘帶去的死門,雖然景物不盡相同,感覺卻毫無二致。

沫兒似信非信道:“死門?”

婉娘一聲不響抓住沫兒的手,後退了約百十步,站在一個剛好可以看到雪兒布莊大門的角度,朝他略一示意,隨即向左進了三步,折向右邊走了九步,然後又退一步,有時繞圈,有時斜走,如此進進退退,繞得沫兒頭暈轉向。幾次眼見雪兒布莊的大門就在眼前,三五步走過去,它反倒離得遠了。

沫兒無暇多問,隻緊跟著婉娘,繞了好大一會兒,終於重又走進了布莊,但裏麵的景物,除了那棵老梅樹,全都變了。

周圍霧蒙蒙的,原本的偏廈和上房已經不見,一個幹涸的水塘出現在麵前,那棵老梅樹,就在水塘的旁邊。

沫兒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小聲道:“這個雪兒,到底什麽來曆?”

婉娘道:“據說她來自天山。曾在長安做生意,後來來了洛陽,半年前買了這處地方經營布莊。沒想到她在這裏守著死門。”

沫兒張口結舌,道:“她守死門?做什麽?”

婉娘沉吟道:“不太清楚。自從前年大旱之後,洛陽城中似乎不怎麽太平,但跟這八門之間有無關係,還說不上來。不過,”她拍著梅樹的樹幹,輕笑道:“或許今晚我們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