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按照婉娘的吩咐,十二個時辰之後,每日早晚各滴一次重逢露,到了第三日,眼睛已經完全恢複正常,甚至比以前還好了一點。

今晚不當值,傍晚時分,老四便回到了家。原本打算帶著玉屏和嶽母上街逛逛,一起去吃個團圓飯。吳氏興致盎然,玉屏卻堅決不去,稱聞不得油膩。老四拗不過,隻好作罷。陪著玉屏在院子裏坐了片刻,玉屏又說累了,要回屋小睡。

這一睡,一直睡到了天黑。老四和嶽母吳氏做好了飯叫她,她說沒胃口,不肯起床。

老四擔心她夜晚饑餓,趁著宵禁時辰未到,去全福樓買了牡丹餅回來。吳氏看不慣,又開始小聲罵了起來:“這死丫頭,怎麽脾氣越來越怪呢?見天兒躲著人,你還怕你老娘、男人害你不成?”

老四想錢玉屏性格本來就略顯孤僻,懷了孩子身體異常,精神煩躁也是正常,忙同吳氏賠笑道:“嶽母別同她慪氣,她有身子兒不舒服,改天我專門帶您去吃全牛宴。”

吳氏臉色緩和了些,繼續嘮嘮叨叨道:“這死丫頭就是同我作對!你不知道,你外出公幹那一個月,她也是這麽躲著我,連說話都不和我打照麵……”

老四又一次聽到吳氏罵玉屏“躲著人”,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忙深呼吸一口,將這種不舒服按壓了下去,把牡丹餅用碟子盛了一半給吳氏,自己慢慢在葡萄架下坐下。

※※※

閉門鼓響了。老四起身去叫玉屏吃東西,她還是不肯起來,隻含含糊糊說讓老四先睡,她餓了自然會吃。

老四將牡丹餅放在她床頭,去了隔壁房間躺下,竭力安慰自己,玉屏隻是因為懷孕脾氣有些古怪罷了。但心中的那點疑惑像見風就長的小草尖兒,越長越大。

想去問問,覺得不妥,唯恐傷了夫妻感情;不問吧,又心中煩躁。如此這般,折騰了大半晚還未入睡,左眼又幹又澀,十分難受。老四摸黑起來,找到那瓶重逢露,滴了幾滴,頓覺舒暢。

一股冰冷的氣流順著眼窩進入鼻腔,腦子瞬間清醒了很多,更加難以入睡。老四隻好起床坐起,側耳聽隔壁房間裏似乎有些響動,料想是玉屏餓了,忙起來過去侍候。

銀色的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床邊。玉屏睡得好好的,並未起來,那碟牡丹餅還放在桌子上,一塊也沒動。老四歎了口氣,心裏忍不住埋怨玉屏任性:自己不吃,肚裏的孩子還要吃呢。去廚房倒了一杯熱水,悄悄端了過來。

老四輕手輕腳將熱水放在桌上,愛憐地盯著她隆起的肚子,忍不住伸手要去撫摸,卻覺得眼前一花。

她的腹部,分明盤著一條手臂粗的黑蛇,三角形的腦袋擱在正中位置,身上的鱗片反射出點點暗光。

老四的驚懼可想而知,但多年從事捕頭,膽量自然非一般人可比,他很快冷靜下來。

不能驚動黑蛇,更不能驚動玉屏。老四輕輕退出,回到廚房拿了火鉗和鋤頭過來,打定主意,先用火鉗將蛇挑開,再用鋤頭打死。

玉屏呼吸均勻,睡得正香。老四不敢點燈,趁著微弱的月光慢慢靠近,瞄準蛇的七寸部位慢慢出手。

可能是注意力過於集中,左眼睜得久了,有些不適。老四唯恐不能一擊得手,便捂住左眼,想讓左眼休息下。

怪事發生了。一捂住左眼,那條黑蛇便不見了。玉屏的腹部好好的,沒有一絲異樣。

老四不敢用手揉眼,隻好用力閉上再用力睜開。果然,若是睜開左眼,便能看到玉屏的腹部盤著一條黑蛇,而且她全然不是懷孕的模樣,黑蛇下麵,肚子平平坦坦,同未孕時沒什麽兩樣;若是閉上左眼,那條黑蛇便消失不見,玉屏也孕相十足。

老四拿著火鉗愣在了原地。這是怎麽回事?

回到隔壁房間,想了多時皆不明就裏。是聞香榭給換的這隻左眼有問題,還是玉屏有問題?本想等到天明去聞香榭問問,但又聯想到吳氏幾次嘮叨,總說玉屏躲著人,不讓人碰她的肚子,還有什麽健步如飛之類的話,老四按捺不住,拿了那瓶重逢露,先點了幾滴,又溜去玉屏床前。

這次看的更加清楚。用左眼看,確實能看到玉屏的腹部有一條黑蛇,但閉上左眼,便恢複正常。

老四不知如何才好,舉著鐵鉗,下手也不是,放下又不敢。正在遲疑,忽覺黑蛇動了一下,頭微微抬起,紅色的信子一吞一吐,似乎看到了老四,正要發動攻擊。老四一個激靈,揮著火鉗卡住了蛇的七寸。

蛇扭動起來,此時老四早忘了什麽左眼右眼,雙手用力將蛇頭高高拉起,眼見馬上就要拉離玉屏身子,隻聽玉屏一聲尖叫,忽地折身坐了起來,揮舞著雙手一把打掉了老四的鐵鉗,力氣大得驚人。

老四措手不及,唯恐黑蛇傷到玉屏,不管不顧撲了上去。月光東移,剛好照在玉屏的臉上,隻見她一張白淨的臉兒突然發生變化,麵如金紙,五官呆板,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兩人皆是一臉驚愕,對視了片刻,玉屏,不,那個人似乎突然反應過來,推開老四翻身下床飛奔而去,其身形動作,完全不像是一個懷孕五個多月的孕婦。

老四快步追出,那人早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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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文清打開門,便見老四蹲在門口,雙眼布滿血絲,忙請他進來。

聽老四簡單講述了一遍昨晚的事情,文清的下巴都快要掉了。婉娘卻一直心平氣和,連連安慰老四:“不急不急,你慢慢講。”

在婉娘的安撫下,老四焦躁不安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婉娘又將各種細節問了一片,道:“你昨晚看到黑蛇的時候,可有留意那人長什麽樣?”

老四想了一想,喪氣道:“她長的樣子太過普通,除了五官比較呆板,實在難以描述。但是見了麵還是能夠認出。”

婉娘搖了搖頭,歎道:“估計下次見了也認不得了。”老四手中還拿著那瓶重逢露,他一直對重逢露心有疑慮,鼓起勇氣試探道:“我看到這些異象,同這瓶東西可有關係?”

沫兒忍不住冷嘲熱諷道:“那人就是你老婆,你趕緊找她去,別讓我們的眼藥水蒙蔽了。”

老四十分尷尬,慌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婉娘道:“人的眼睛能被蒙蔽,烏珠果卻不能被蒙蔽。所以才出現了左眼同右眼看到的不一樣這詭異一幕。”

老四的汗滴了下來:“這麽說,玉屏她……”一想起玉屏懷著身孕,不知是死是活,頓時心如刀絞,眼眶濕潤了。

文清提醒道:“四叔你好好想一想,四嬸她到底是什麽時候變得同往常不一樣的?”

老四雙手抱頭,頓足道:“我忙於公事,天天不著家,隻想著趕緊多賺些錢回來,要說變化……正月十五之後,我們便開始分房睡,我隻當她有了身子脾氣大些……我還是回去問問嶽母才好。”一想到吳氏,不知道該如何同她講,登時又心急如焚。

婉娘道:“如今急也沒用,不如這樣,你看能不能找幾個關係好的弟兄,利用捕快的身份幫忙打探一下,我這邊再找另外的渠道。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到玉屏的下落。”

送走了老四,聞香榭四人都陷入了沉思。這個錢玉屏竟然是假冒的,這事情來得突然。沫兒想到他和文清曾在街上碰到錢玉屏的情形,看來錢玉屏早就被掉了包,那人是誰?為什麽要假冒錢玉屏?真正的錢玉屏會在哪裏呢?

黃三看著婉娘道:“果然不出所料。”

沫兒訝然道:“三哥,原來你們早就懷疑這個錢玉屏是假冒的了?”

婉娘這次沒有得意洋洋,神色反而有些凝重:“我聽你們說了幾次關於錢玉屏的事兒,總覺得她鬼鬼祟祟的,就借了此次給老四治療眼睛的機會做了這款眼藥水。這棵烏珠草果然不同,可惜缺了一顆果子,老四還是沒能看清她的真麵目。”

文清卻道:“怪不得這款眼藥水叫做‘重逢露’,希望四叔盡快同四嬸重逢。”轉而憂心忡忡道:“新昌公主肯定知道,但她不告訴我們。怎麽辦?”

沫兒悻悻道:“那個老妖婆會這麽好心?說不定這件事就是她搞出來的呢。”

文清熱切道:“婉娘,有沒有讓人用了之後便能開口說真話的香粉?我們做一款給公主送去。”

婉娘搖頭道:“別說沒有,就是有,難道公主會同意我們守著身邊問她話?”想了片刻,道:“三哥你去找烏冬羅漢,讓他們幫著打探一下消息。文清沫兒去找關押老四的土牢,這個地方說不定會有什麽線索。唉,還有披風,這麽久了還找不到,真是急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