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黃三出去買了桃子來,四個人便坐在廚房前的花樹下吃著桃子乘涼。

這時卻見門開了,一位女子走了進來。婉娘迎了過去,笑道:“這位姑娘可是來買香粉的?”

女子摘了帽子,緩緩向文清沫兒黃三掃了一眼,道:“正是。”

這女子穿一身淺綠色的長裙,披了一條鵝黃的披帛,娥眉輕顰,杏眼似水,竟如同畫上來的一般。文清和沫兒都看呆了。

婉娘道:“沫兒,斟茶。我們這裏有上好的胭脂、口脂、香粉、花鈿、花露、眉黛,請問姑娘想要什麽?”

那女子道:“我不買成品,聽說聞香榭不僅成品質地好,還有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所以我特地來求一些做香粉的原料。”

婉娘笑道:“姑娘這可是說笑了。聞香榭一向隻賣成品,姑娘要買香料,應該到北市或者南市才對。我這裏的香料都是從北市買來的,並沒什麽稀奇的。”

女子微笑道:“請婉娘行個方便。”說著,拿出一顆渾圓珠子來,有雞蛋大小,在她的手中發出幽亮的光,更映得她猶如仙女下凡一般。文清和沫兒從來沒想到世上真有夜明珠,眼睛都看直了。

婉娘頓時眉開眼笑,道:“那好吧,我今天就破例一回。請問姑娘想要什麽香料?”眼睛再也不離開珠子。

沫兒對婉娘的見錢眼開嗤之以鼻。

那女子款款道:“聽說聞香榭珍藏有一株出血菌,小女子想求一塊來,自己做香料。”

婉娘的笑臉僵了一下,臉上陰晴不定地閃了一會兒,失望道:“哎喲,太遺憾了,我可是真想做成這門生意。姑娘,實在對不住啦,聞香榭裏並沒有什麽出血菌。姑娘還是另往他處尋找吧。”

那女子卻也不急,仍一副悠然的樣子:“果然沒錯。元鎮真人料定你會這麽說。”

婉娘愣了一下:“你認識元鎮真人?”

女子微笑道:“當然,就是元鎮真人要我來的。”

婉娘盯著夜明珠狠看了兩眼,歎口氣道:“好吧,既然元鎮真人讓你來的,我就不說什麽了。兩個條件,你若同意就成交,否則免談。”

女子道:“哪兩個條件?”

婉娘道:“一是出血菌的用途。你既然知道來聞香榭討要出血菌,自然也知道血菌的威力,因此,你自己用做香料也就罷了,如果用來做什麽違背天道的事,可就別怪我翻臉無情,這話你也傳給元鎮真人。二是出血菌的量。我隻能給你手指大的一塊,想多要些是不能夠的。”

女子嫣然一笑:“早聽說聞香榭婉娘心思縝密,聰明異常,果然不錯。我同意。”

婉娘接過珠子,欣賞了一會兒,方才說道:“姑娘在這裏稍等,婉娘去取了就來。”吩咐沫兒提了燈籠,帶了文清一起去。

沫兒以為這個什麽菌種在後麵園子裏,哪知道婉娘去轉身卻進了中堂。

沫兒道:“元鎮真人不是說回雲夢了嗎?你就信了她的話?”

婉娘不答,隻管帶了他們上三樓。

沫兒又問:“你到底有多少奇奇怪怪的花草我們不知道的?”

婉娘道:“你要學的多著呢。”說著將三樓樓梯上的木門打開。

沫兒早就想看看三樓到底藏了什麽東西,便打著燈籠四處看。三樓一共四個房間,婉娘帶他們走到最裏麵的一個,然後打開了門。裏麵是高高低低的各種木架,木架上擺滿了盆盆罐罐,種著各種各樣的植物。一個盆子裏種了一棵渾身長刺的家夥,火紅的顏色,高高豎起的刺兒有一尺多長,看起來就像一隻大刺蝟;一個盆子裏裝著一坨爛肉似地東西,倒也不臭,隻是有些腥味;角落裏的一個大盆裏種了一棵矮胖的小樹,樹幹有沫兒的一抱這麽粗,上麵布滿了鱗片,頂上開了一層金色的花,在黑暗中爍爍閃光。

文清和沫兒還想再看,婉娘催道:“下麵還有個美人兒等著呢,你們還不快點?這些東西以後用到的時候我自然會詳細解釋。”

婉娘讓文清從木架的上層搬下個平底的淺口瓷盆。瓷盆裏養著一團雪白的東西,凸凹不平,而且好像還軟乎乎的,搬動的時候顫顫巍巍地動。上麵凹進去的地方大大小小地布滿了半透明狀的紅色果子,像是一個個扒了皮的葡萄被安在了大白饅頭上。

沫兒問:“這就是出血菌?有什麽功效?”

婉娘取出一個小瓶子遞給文清,自己拿了小刀擦拭,答道:“這下麵的白色東西是一種菌,和蘑菇差不多;上麵的紅色果子是它流出的汁液凝結而成的,像流血一樣,所以就叫它出血菌。”

婉娘輕輕割下一小塊白色的出血菌,又細心地剔下一小顆果子,放在小瓶子裏,仔細地用木塞塞好了,這才答道:“這出血菌本來是沒毒的,它的紅色果子還是補血的良藥。因在火上焙烤了之後有奇香,是做香粉的極佳材料。但聽說它還有一個功效:將濕的菌肉或果子在火上烤,或者點燃,周圍的人就會產生幻覺。”

文清問:“什麽樣的幻覺?”

婉娘嗔道:“隻是聽說而已,我又沒試過,怎麽知道?每個人對這個東西的反應不同,產生的效果也不同。說老實話,今天要不是她搬出元鎮真人,我還真不賣給她。”

沫兒哼道:“別說什麽元鎮真人,我可不認為你能抵抗住夜明珠的**。”

婉娘笑道:“知我者,沫兒也。不過你這樣說倒是提醒了我。”

重新鎖好門,到了樓下,拿了下午用的銀針,將左手的中指紮破,擠了三滴血到小瓶子裏。

沫兒疑惑道:“你又這樣,到底要幹什麽?”

婉娘低聲道:“輕點!這個出血菌,要被居心不良的人拿了,可是害人的利器,我放了手指血,隻是想知道他們用在哪裏,怎麽用。好歹是從我聞香榭出去的東西,我可不想被人利用了。”

沫兒反問道:“既然這樣,你還賣給她?”

婉娘嘻嘻笑道:“聞香榭開門做生意的,有得賺,怎麽不做!”

沫兒哼了一聲:“見錢眼開!無良奸商!”又問道:“那焚心香呢?明明是那位和善的老夫人要的,你幹嗎也放自己的手指血進去?”

婉娘道:“傻瓜,這焚心香雖然不至於要人命,但總歸是不好的,你道那老夫人要這個安著什麽好心麽。等明兒她來了我一定找個機會讓你看明白。”

沫兒扭過頭:“哼,嚼舌頭!你是看老夫人喜歡我罷?!”隻管滅了燈籠,拉了文清噔噔噔跑開。

〔六〕

第二天上午,老夫人來取焚心香。婉娘和文清去買盛花露的瓶子,還沒有回來。

沫兒讓了茶,請老夫人稍等一會兒。

老夫人一看到沫兒,就眉開眼笑道:“好孩子,我帶果子給你啦。”吩咐春草將兩包糕點拿過來,並一把將沫兒摟在懷裏,歎道:“我一見這孩子就覺得親。老家哪裏的?”

沫兒溫順地答道:“汝陽縣。”

老夫人摩挲著他的小臉,歎氣道:“要是我的孩子,可舍不得這麽小就送來做學徒。”

沫兒鼻子一酸,道:“我沒有爹娘。”

春草打開油紙,一包牡丹餅,一包桂花糕。老夫人拿起一塊牡丹餅遞給沫兒,慈愛地笑道:“這是全福樓的,剛出鍋,快嚐嚐。”

全福樓的糕點果然名不虛傳,入口鬆軟,豆沙的香味和牡丹花香融合在一起,甜而不膩,香滑可口。沫兒吃著,見春草站在旁邊,遂拿起一塊桂花糕,遞給春草。

春草似乎有些緊張,搖手道:“我不吃。”推讓之間,桂花糕掉在了地上。

沫兒一見,便想去拿了掃帚來掃,卻見春草盯著地上的桂花糕,瑟瑟發抖,突然跪倒在地,一聲不響地朝老夫人不住磕頭。

沫兒十分驚訝,伸手去拉,她卻死活不肯起來。

老夫人和藹笑道:“春草,一塊桂花糕罷了,你這樣子成什麽話?快起來吧。”又笑著對沫兒道:“好孩子,春草要是有你一半機靈就好了。”

這時隻聽婉娘笑道:“讓夫人久等了!”和文清走了進來。

春草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淌了一臉,慌忙用衣袖拭了,戰戰兢兢站了起來。

沫兒遞給文清一塊牡丹餅。婉娘笑道:“煩請老夫人再等一會兒,婉娘這就去取香粉。”轉身上樓。

一會兒,端著一杯香茶下來了,笑嗬嗬道:“請老夫人品一下婉娘的新茶。”不料走著突然腳下一滑,一聲驚呼,身子前傾,直直地將一杯茶全部潑在了春草身上。

婉娘連聲道歉,沫兒和文清也趕緊找了幹淨的棉布來幫著擦拭,隻見春草的右臂全濕了。

婉娘懊悔道:“有沒有燙到?都怪我不小心,要不然你先換了我的衣服罷?”

春草怯生生道:“沒有燙到,不用了。”

老夫人笑道:“不要緊,大熱天的,一會兒就幹了。”

婉娘賠了禮,道:“這衣袖濕漉漉的,也不舒服,要不先把袖子卷起來吧。”說著不等春草答話,徑直將春草右臂的衣服擼到肘部。

春草的小臂,幾乎沒一塊好肉,黑色、紫色,烏青、紅色,各種顏色都有,圓形的疤點有大有小,一個摞著一個,像是香頭燙的;小臂中部,布滿了深深的指甲印、牙印和針孔;有一片針孔密集的地方似乎是新紮的,還往外滲著血水;小臂下麵,有一條長長的暗紅色疤痕,像蚯蚓一樣扭曲著盤在臂上。

老夫人敏捷地撲過來,飛快地把春草的衣袖放下,訕笑道:“你看你這孩子,茶灑了,又不算什麽,還要老板娘親自替你整理。以後可別做傻事了,沒事不許掐自己的胳膊。”春草低頭應了一聲,站到老夫人身後。

在一旁發呆的沫兒突然轉身跑開。

婉娘笑道:“老夫人可真是體恤下人。我這兩個小童,可被我使喚得團團轉呢。”

老夫人道:“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到了我這裏,我不疼她還有誰疼她?”說著滿臉慈愛地回頭看了看春草,春草顫抖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

婉娘將焚心香交給老夫人,老夫人便帶著春草告辭了。

送走了老夫人,婉娘回到中堂,卻看到沫兒正在亂發脾氣,嗷嗷叫著對著文清又踢又打。文清衣衫淩亂,不僅不躲,還伸出雙臂護著不讓他磕到桌角上。

婉娘喝道:“沫兒你做什麽?”

沫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最恨人家騙我!”跑去將桌上放著的牡丹餅和桂花糕抱起來丟到街上,然後捶胸頓足,涕淚齊流,隻差沒在地上打滾兒了。

文清在旁邊無可奈何地看著,時不時幫他抹抹眼淚鼻涕。

婉娘歎道:“傻孩子。”伸手拉了沫兒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下。沫兒猶自抽泣得哽咽難言。

婉娘道:“她騙你什麽了?”

沫兒一時語塞,這衛老夫人似乎確實沒騙他什麽,上次走時隨口說了句“帶果子”的客氣話,這次也確實帶了來。

文清遞了條濕帕子來,沫兒將自己的大花臉使勁搓了一番,終於不哭了,但嘴巴噘得老高,悶悶不樂。

黃三過來叫婉娘去看胭脂的成色,剩下文清陪著沫兒。

文清看沫兒無精打采,便竭盡腦汁找話說:“沫兒,我今天和婉娘去買了很多漂亮的小罐子,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沫兒悶著頭不做聲。

“我在街上看見兩隻狗兒打架。”文清道。

沫兒還不做聲。

“街口新開了一家羊湯館,叫溢香園。”

沫兒嗯了一聲。

“我看到一個胡人牽了一隻小猴,小猴會拉車。”

沫兒又不出聲了。

文清徹底找不到話說了,隻圍著沫兒焦急地轉來轉去。

沫兒歎了口氣道:“別轉了,你把我都繞眼花了。”

文清看沫兒開口了,興奮得漲紅了臉,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可是隻叫了聲:“沫兒!”

沫兒哼哼道:“不用擔心。我想明白了。婉娘說得對,她沒騙我,隻是我自己不靈光,被她的慈眉善目蒙蔽了。”

婉娘笑著走了過來,道:“哭完了?”

沫兒站起身,道:“當初你說要答應我三件事,王掌櫃的算一件,如今我想求你第二件。”

婉娘歎氣道:“先打住!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究竟值不值。”

沫兒悶悶道:“我想好了。春草跟著她,早晚得給她折磨死。”說罷,恨恨地道:“我最恨這種麵慈心狠的人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

文清疑惑道:“恨便恨了,你哭得這麽傷心做什麽?”

沫兒大聲道:“她騙我想起了我娘和方怡師太……”

文清從小在聞香榭長大,自然不會知道沫兒在外流浪乞討的艱辛。沫兒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著偎在母親溫暖懷抱裏的滋味,雖然他連自己的娘是誰都不知道。

其實還有一件事兒,讓沫兒印象至深。沉默了一會兒,沫兒說道:“去年冬天我在白沙乞討,天氣很冷,街上沒一個人,我就到村裏一家大戶人家的門口想碰碰運氣。這戶人家的婦人被稱為活菩薩,最喜歡幫助別人。去了之後,看見這位人稱‘活菩薩’的婦人正將吃剩的冷饅頭喂狗,便伸手問她討。她朝四周看了看,打量了我幾眼,我原本以為她不肯,哪知她極其慈愛地說,真可憐,大冷天的,就給你吧。我心想遇到了好人,心裏覺得暖暖的。卻見她給旁邊一個書童使了個眼色,並對我說道:‘我給你夾點菜來。’”

文清聽得全神貫注,插嘴道:“這個婦人可真是個好人。然後呢?”

沫兒瞪他一眼,道:“等過會兒,書童出來了,遞給我一個雪白的饅頭,笑得很鬼祟,那婦人也在旁邊掩了口不住地笑。”

“我當時餓極了,也沒多想,抓起饅頭一口咬了下去。”說著小臉兒變得烏青,拳頭握得緊緊的,牙齒哢哢作響。

文清有些害怕,低聲問道:“怎麽了?他們的饅頭不好吃嗎?”

“哼!”沫兒的眼睛噴出火來,“饅頭倒是好的,可是他們將饅頭中間夾了塊狗屎!”

“那婦人和書童看我伏在地上嘔吐,在旁邊哈哈大笑,但看到一個人走來,那婦人立馬變了顏色,拉我起來,和顏悅色地問我有沒有事,並責罵書童,說不準欺負孩子。街上的人一走不見,她卻叫書童放狗咬我。我氣得要死,也沒辦法,隻好逃了。”

文清也氣得胸口起伏,罵道:“這些人真是太可惡了!要是我,我就拚了命和他打一架,死了算了。”

婉娘道:“別提這些傷心的事了。”

沫兒卻道:“哼,我沫兒哪是這麽好欺負的?那個冬天我就不走了,就住在村邊的麥秸垛裏。討來的饅頭隻要是整個的,我就不吃攢下來。還天天去找蟾衣、挖山藥,賣給鄰村的郎中,攢了八文錢。本來打算去買老鼠藥的,後來在山上找到了一把野生的巴豆,我就用錢去買了一塊肉,把巴豆搗碎了和肉一起夾在饅頭裏,丟給了他家的狗,結果他們家的狗拉肚子拉得走不動路,沒幾天就奄奄一息啦。然後我開始撿各種各樣的豬屎狗屎,並找機會,隻要那婦人單獨出門,我一定丟她狗屎,有時還故意撞上去,把狗屎抹在她的衣服上,再轉身逃開。還有一次,她剛下馬車,站在門口,我躲在樹上,將一塊狗屎正好摔在她臉上。村裏人不明就裏,還都替這婦人叫屈,說好人沒好報,丟狗屎的人應該被凍死。”

文清聽得入迷,鼓掌道:“沫兒真是又聰明又能幹。那後來呢?”

沫兒道:“哪還有後來?後來我自己覺得沒意思了。她壞難道我也跟她學不成?不過他們家狗也跟著遭殃啦。所以就走了。”

“從此就對這種假善人恨之入骨了,對不對?”婉娘笑道,“沫兒年紀雖小,比起好多大人來,可要明理得多了。好了,我答應你,救春草。我去找老夫人買了她來。”

沫兒轉問文清:“你剛才說看到一個猴子拉車,是怎麽樣的?”

文清囁喏道:“就是……小猴子拉了一輛小車。”

沫兒道:“說具體一點。”

文清道:“小猴子穿著衣服,拉了一輛小車。”

沫兒道:“它怎麽拉的?”

文清道:“像人一樣。”

沫兒頓足叫道:“氣死我了!你比那衛老夫人還要氣人!”

〔七〕

過了三四天,婉娘還不去買了春草回來。沫兒不時催促,婉娘卻總說不到時候。

這天傍晚正在吃飯,婉娘突然丟了筷子,抬起了右手,隻見中指沁出一滴血來。

婉娘叫了聲:“咦,焚心香?”接著便低頭沉思。

沫兒奇道:“到底這個焚心香有什麽作用?這人這麽壞,肯定是要害人。”

婉娘板起臉道:“我都說過了,這個對女人是沒害的。”

沫兒道:“那她難道想害哪個男人?可是這種香是女人用的呀!”

婉娘訓斥道:“家裏有個話癆可真麻煩。別問了!吃個飯還聒噪個不停!”

沫兒不服氣地閉了嘴。

剛吃了幾口飯,婉娘停下筷子,側著頭似乎在聽什麽,然後突然說道:“文清沫兒,換了衣服出門。”

三人換上了胡服,婉娘扮成男子,帶著文清沫兒出了門,徑直往西走。拐過一個路口,前麵走著一個穿胡服的女子,身量苗條,手裏提了一個精致的竹籃。婉娘低聲道:“跟著她。”

此時天已經黑了,路邊的酒樓食肆都掛起了高高的大紅燈籠。但大街上行人還很多,胡服女子沿著洛水一路西行,走得飛快。

沫兒跟得腿腳酸軟,不禁抱怨道:“早知道應該趕個車來。”

再往西走,居民越來越少,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那女子仍沒有停下的意思,最後竟然出了西華門,拐到了旁邊的一條小路上。

婉娘三人隻能趁著微弱的月光,躡手躡腳,鬼鬼祟祟跟在後麵,不能太近,又不敢離得太遠。

走了一刻工夫,胡服女子來到一片荒草地上停下了。婉娘三人藏到不遠處的一顆大石頭後麵,借著月光,發現這裏並排有五個小土丘,看起來像是無主荒墳。

此時一片寂靜,除了風兒吹過草叢的沙沙聲,就隻剩下遠處洛水的蛙鳴聲了。胡服女子站到最邊上那座墳前,低低地叫了聲:“姐姐,我來看你了。”

蹲下身從竹籃裏取出幾樣東西,擺在地上,想來是什麽貢品。接著在地上撮了土,點了三炷香,然後跪下嚶嚶哭泣。

文清道:“她做什麽?”

婉娘道:“別說話。”回頭去拉沫兒,卻見沫兒已經呆了。

風刮過土丘發出一陣嗚咽聲。昏黃的月光下,三炷香嫋嫋飄起的青煙漸漸凝成一個個人形。五個,分別站在五個墳頭上,周圍一片陰冷。沫兒緊緊抓住文清的手,強忍著不讓上下牙齒碰撞發出聲音。

婉娘伸出雙手,將文清和沫兒的手一起握住。沫兒覺得暖了一些。

月色更加昏黃,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五個人形繞著香頭飛快地旋轉,月光中傳導過來強烈的痛苦信息,讓沫兒渾身顫抖。淒厲的叫聲也越來越尖利,不斷刺入沫兒的耳朵,而所有的聲音竟然全都是“救命”和“報仇”!

※※※

胡服女子哭了一陣兒,哽咽著說道:“姐姐放心。你等著我。”

說罷,磕了幾個頭,又在墳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轉身走開,剩下三炷香在昏暗的月色下發出幽幽的藍光。

等胡服女子走遠了,婉娘三人才從大石後出來。

文清道:“她怎麽晚上來上墳?”

婉娘道:“自然是不想讓人知道。”

見沫兒默不作聲,婉娘道:“沫兒,你好些了嗎?怎麽了?”

沫兒看了看五座墳丘,低聲道:“她們很可憐。”

婉娘和文清各拉了沫兒的手,走著回去。沫兒很快就累了,噘嘴賭氣道:“走到家天都要亮了!已經宵禁了,城門都關了!”

文清奇道:“對呀,剛才那女子朝城門方向走去了,已經宵禁了她怎麽進城呢?”

婉娘笑道:“人家自然有人家的辦法。”

又走了一會兒,沫兒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潑耍賴,聲稱腰酸腿痛,再也走不動了。婉娘看著沒辦法,這才說道:“好吧,我們騎馬回去。”

文清道:“去哪裏找馬呢?”

沫兒卻叫道:“能騎馬你還不早點說?”

婉娘朝空中打了個呼哨,聲音未落,就聽見“嘚嘚”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兩匹馬一匹白色,一匹黑色,飛奔而來。婉娘撫著兩匹馬的馬背道:“辛苦你們了。”說著將沫兒文清扶上了黑馬馬背,囑咐道:“坐好了,抱緊馬脖子,閉上眼睛。”自己騎了白馬。

沫兒和文清喜滋滋地伏在馬背上,閉著眼睛,隻聽耳邊呼呼生風。沫兒本想偷偷睜眼偷看一下,但想了想,擔心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便還是乖乖地閉眼了。

似乎就是一陣風過去,婉娘道:“到家了!下來吧。”

文清沫兒睜眼一看,馬兒已經站到聞香榭的院子裏了。黃三將文清和沫兒抱下馬背,婉娘對馬兒道:“多謝啦。”兩匹馬哼哧了幾聲,並沒有從大門出去,而是轉身跑去了後園。

沫兒伸長了脖子追著看,叫道:“婉娘,這是我們聞香榭的馬嗎?”

婉娘不答,沫兒卻追著問:“是不是?”

婉娘笑道:“這可怎麽辦呢,有這麽個不停追問問題的小家夥,可真是讓人頭疼死了!別問了!”

文清卻在旁邊傻頭傻腦地道:“這不是我們平時拉車的馬兒。”

〔八〕

次日吃完晚飯,婉娘搖了個扇子,指導著沫兒和文清淘茉莉粉,手突然抖了一下。這次卻是左手中指,也沁出了一滴鮮紅的血珠子。

婉娘歎了口氣,道:“來得太快了一點。文清沫兒,走吧,我帶你們去看戲。”

三人各穿了一件黑色披風,婉娘又在每人的眉心點了那種味道辛辣的香粉,便出了門。

此時已近亥時,馬上就要宵禁,街上行人稀少。婉娘帶著文清沫兒在街上東拐西拐,來到一處鎖著的角門。角門不大,應是下人日常進出的地方。

婉娘拔下頭上的一隻銀簪,在鎖上倒弄幾下,鎖頭“啪”的一聲打開了。沫兒驚愕地望著婉娘:“你還會撬門開鎖?”

婉娘得意道:“你以為呢?”

沫兒撇嘴道:“哼,果真不是什麽好人!”

三人溜了進去,將角門重新關好。原來這裏是一處佛堂,正中一間古色古香的大屋,碧瓦朱甍,翹脊飛簷,牌匾上寫著“善心堂”三個字。

沫兒皺了下眉,低聲問道:“你不是要去找那個買出血菌的女子嗎?怎麽到了這裏?”

婉娘道:“別出聲,看了再說。”

三人悄悄向大屋走去,還沒走近,隻聽裏麵傳出一聲低低的慘叫聲。接著聽到什麽東西叩擊地板的咚咚聲。沫兒飛快衝上去,躲到窗子的一側。

屋子布置得十分簡樸,隻擺了張大檀木桌子,正中供奉著觀音菩薩,桌子兩邊各放了一把椅子。那位買焚心香的老夫人正笑嘻嘻地坐在其中一把太師椅上,手裏拿著一根長長的銀針,春草跪在地上,砰砰地磕頭,不住地哭著哀求:“老夫人,求求你,要不你直接打死春草算了……”

老夫人笑道:“唉,春草,輕一點磕,小心額頭磕破,可就破了相了。”說著拉起春草,毫不猶豫地將整條銀針紮在春草的手臂上。春草尖叫聲未落,隻見老夫人一手捏住春草的下巴,拔了銀針竟然朝春草的舌頭紮去,臉上卻一臉惋惜,道:“你看你這孩子,我都說了不讓你叫,你怎麽不聽話呢?”

沫兒倒抽了幾口冷氣,將手指握得哢哢作響,幾次要衝進去,都被婉娘拉住了。

沫兒狠狠剜了婉娘幾眼,深恨她不早點救出春草。

婉娘在他耳邊低聲道:“不要衝動,我過會兒就救她回去。”文清仰頭看著牌匾上的“善心堂”三個字,恨不得飛上去把它踹下來砸碎。

春草已經昏倒在地上,老夫人掐了她的人中,看到她幽幽轉醒,端起茶杯喂了她一口茶,親熱地道:“你醒了?”要是沒看到前麵那幕,一定會以為她是真疼春草的。

春草驚懼地看著她圓胖胖的臉,擠出一絲笑意來,道:“讓老夫人擔心了。”

老夫人伸手拉她起來,還幫她整理下衣裙,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說不出的慈祥:“你想讓我休息了,是吧?”

春草怯懦道:“春草聽見已經敲了閉門鼓了,老夫人還是趕緊休息吧。”

老夫人將銀針放在桌子上,微笑道:“是啊,照往常這個時候,我就該去休息了。你呢,也不用在這裏陪我了。唉,你是不是也像老爺一樣,不想陪我呀?”

春草大驚失色,支吾道:“不……不……春草很願意陪著夫人。”

老夫人笑道:“真是個好孩子。”話音未落,抓過案頭上燃著的香頭,朝春草的手臂上燙去。

春草咬著牙,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老夫人歎道:“老爺新娶了小妾,我這老婆子就更沒了用啦。”香頭在春草的手臂上吱吱地響,一會兒就滅了。

老夫人丟了香頭,拉了春草擁到懷裏,柔聲道:“好寶貝,想當年我們也是恩愛的,怎麽後來你就左一個小妾右一個小妾地娶呢?”

春草猶如木頭一般,聽任老夫人摟著。老夫人在她耳邊咿咿呀呀地輕唱:“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嚐開……”胖臉上顯出一種小女兒的嬌媚之態,一副陶醉的模樣。

文清悄聲道:“她瘋了嗎?怎麽突然唱起小曲兒了呢?”

沫兒目瞪口呆看著屋裏這一切。

老夫人唱了一會兒,長歎了口氣,對春香說:“走吧,我們去看看老爺和他新娶的小妾。”春草慌忙起來,忍痛提了燈籠,和老夫人一起出了屋來。

婉娘低聲道:“跟著他們,別出聲。”

〔九〕

春草和老夫人彎彎曲曲繞過幾條小徑,來到一個精致的小院前。小院裏亭榭回廊,小橋流水,十分幽靜,裏麵三間堂屋燈火通明,門上還掛著成親的紅綾。

老夫人站在院前凝望了一會兒,卻道:“回去吧。”春草打了寒顫,結結巴巴道:“夫人……不……進去嗎?”

老夫人歎了口氣,道:“不進去啦。”

這時卻聽到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道:“大娘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一個翠衫女子,娉娉婷婷從小院子裏走了出來。沫兒從假山後麵探頭一看,正是那晚買出血菌的女子,驚奇道:“她怎麽也在這裏?”

婉娘低聲道:“她就是那個新娶的小妾。那天在陶然居吃飯時我就見到啦。”

老夫人笑道:“我看你今天晚飯吃得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看看。”

翠衫女子道:“謝謝大娘關心。大娘給的焚心香真的好用,老爺累了,已經昏睡過去啦。大娘請進來坐。”

老夫人尷尬地咳了一聲,幹笑道:“怎麽這些家丁丫鬟都不見了?這麽晚了,就不打擾了,我回善心堂了。”

春草抖得更加厲害,幾乎連燈籠都拿不住了。

翠衫女子一把接過燈籠,笑道:“我讓他們都去安歇了——正好想去找大娘敘敘呢,走罷。”說著過來攙了老夫人,徑直進了院子。

※※※

看著他們三個的背影,沫兒突然道:“她就是昨晚出城上墳的那個胡服女子!”

婉娘低聲道:“今晚隻怕不好。快跟過去。”沫兒趕緊溜進去,躲在一扇窗子後向裏望去。

屋內裝飾十分奢華,清一色的檀香雕花家具,一側的擱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玉器珍玩,另一側掛了珍珠串成的簾子。珠簾後麵,一張轎式雕花大床,**掛了銀紅色幔子,裏麵似乎睡著一個人。

老夫人坐在正堂方桌一側的椅子上,翠衫女子端了一杯茶來,笑道:“我在外麵可是聽說,大娘是有名的善人呢,連殺雞都不讓,但是府裏的小妾、丫頭卻經常得怪病死去,是吧?”

老夫人嗬嗬笑著,朝床的位置看了看,慈祥地說:“你比我想象的更厲害。”

翠衫女子嬌笑著道:“大娘多心了。林萍兒不過是好奇罷了。”

老夫人的笑意更濃,雙眼亮晶晶的:“你放心,老爺年紀大了,雖然不喜歡我,這停妻再娶的事情也是萬萬不會做的。你就安心做你的小妾罷,不用妄想了,我也保證不讓你受委屈。”

林萍兒垂下眼睛道:“謝大娘恩典。大娘果然聰明。”

老夫人似乎覺得挺滿意,飲了一口茶,親切地笑道:“你怎麽知道我送你的是焚心香?”

林萍兒倩然一笑:“我曾跟著一個郎中學過一些藥理。其實呢,這也正合我的意。”

“是嗎?”老夫人探詢的目光看著她,冷笑了一聲,“這麽說是給你湊了趣兒了?”

林萍兒輕輕一笑:“大娘還別不信。我來衛家,可不是為了老爺,而是為了大娘您哪。”

老夫人兩眼射出精光來:“噢?這我倒真是沒發現。真有意思。”

林萍兒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將目光落在春草身上,歎口氣說:“大娘,你打算什麽時候也讓春草得怪病死掉呢?”

老夫人咯咯笑著,像一剛下了蛋的老母雞,“真是個有眼光的孩子。你說呢?這個家雖然我管不了老爺娶小妾,但卻能決定讓誰死。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

春草抖得更加厲害,虛汗順著臉兒流。

林萍兒媚笑道:“這個有什麽奇怪的?我要是嫁個相公,全部的生意要依靠我來出主意,他還整天出去尋花問柳,那我當然也可以在家裏想讓誰死就讓誰死。”

林萍兒聲如銀鈴,動聽異常,但是這幾句話卻冷得如同冰窖。

老夫人笑道:“我喜歡聰明機靈的孩子。”

林萍兒眨眨眼睛道:“不過我也有個疑問,依大娘的個性,怎麽會留著紅玉和晴川呢?”

老夫人轉身看著春草,道:“春草,這可不怨我,你聽了這些話,我怎麽能讓你活過明天呢?”

春草驚恐道:“夫人饒命,春草什麽都沒聽見。”說罷,捂著耳朵,朝老夫人不住磕頭。

老夫人拉她起來,摩挲著她的臉,歎道:“可憐的孩子,都是四夫人勾起來的話題。”

春草愣了片刻,突然朝林萍兒跪下,哭道:“四夫人救命。”林萍兒卻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撒嬌道:“大娘這就不好了,你的人,怎麽怨起我來了?”

老夫人笑道:“春草,乖乖的,要聽話哦。”春草直愣愣地跪在地上,竟然如傻了一般。

林萍兒又給夫人加了新茶,催促道:“夫人還沒告訴我為什麽留下紅玉和晴川呢!”

老夫人歎口氣,怏怏道:“還會因為什麽?老頭子發現了他的小妾是被我害死的,竟然威脅我說,如果紅玉和晴川再有事,他哪怕舍棄萬貫家產不要,也要休了我。所以我不得不留下紅玉和晴川,和老頭子達成協議,我不管他娶小妾,他也不能休了我。不過那兩個蠢東西,要不是她倆仗著老爺撐腰話裏話外頂撞我,也不值得我花這麽大心思。”

說罷,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大喝了一口茶,神采奕奕地道:“能把壓在心底的秘密痛痛快快說出來,這種感覺可真好。林萍兒,快問快問,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林萍兒道:“那你就告訴我你怎麽折磨以前那些丫頭小妾的吧。”

老夫人咯咯笑著:“傻瓜,小妾哪是折磨死的?要是慢慢折磨,老頭子還不早就發現了?都是一把推進井裏,或者下了毒毒死的。其實也不多,就兩個罷了。”

沫兒在窗外看著老夫人的一臉笑容,不禁毛骨悚然。

林萍兒讚道:“大娘果然心思縝密。既然大娘隻是恨勾引老爺的人,那殺了小妾便罷了,怎麽要害死身邊的丫鬟呢。”

老夫人歎道:“我哪是想害死她們?隻不過是因為老爺不理我,我無聊,就和小丫頭們玩一下罷了。想當年,我比你還要漂亮呢,剛成親那會兒,我還不是溫溫柔柔的佳人一個?可是後來,老爺卻借口說我心機太深,天天在外宿花眠柳,哼,不愛便不愛了,找什麽借口!後來我施了計謀,讓他的狐朋狗友都不理他,他便回家了,可是又一個小妾一個小妾地娶。”說到最後,竟然掩麵抽泣,猶如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哭了片刻,她接著道:“好幾次,我都動了念頭,想直接把他毒死算了。可是啊……”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我舍不得。他即便不愛我了,可是我愛他。”這幾句話說得情深意重,讓人動容。

林萍兒道:“聽說跟著你的丫頭死了好幾個呢,是不是?”

老夫人桀桀笑道:“你怎麽聽說的呢,我覺得我保密得很好呢!其實也就三個而已,不過馬上就四個了。”她瞟了一眼在地上傻跪著的春草,得意地說:“我可是做了很多善事的,饑荒的時候舍粥,發大水的時候捐銀子修河堤,在街上施舍銀錢給乞丐,所以外麵都知道我是個菩薩心腸的大善人。”

林萍兒笑道:“大娘這個心機,世上確實無人能敵。我瞧哪怕是武後在世,隻怕也不及大娘。”

老夫人喜滋滋道:“比不上武後,隻怕比上官婉兒、太平公主也是不差的。”

林萍兒點了一支香,笑道:“大娘快講最精彩的。那幾個丫鬟是怎麽死的?”

老夫人道:“我自己的丫頭我當然心疼,剛開始我下手還是很輕的,第一個丫頭叫做小紅,又聰明又機靈,我最喜歡,就像……”低頭對春草道,“我們前幾日去買香粉見到的那個小廝,雖然是個小子,但和小紅一樣,清秀伶俐,十分討人喜歡。”

接著自言自語道:“春草正好要去了,那香粉店的老板娘看起來像是個愛財的人,去出個大價錢,買了那個小廝回來才好。”

沫兒本來聽到老夫人說婉娘是個“愛財的人”,正刮著自己的鼻子羞婉娘,接著聽老夫人說要買了自己,頓時嚇了一跳。婉娘和文清在旁邊卻不出聲地笑他。

老夫人接著道:“小紅可不是我折磨死的,是她自尋死路。那時老爺還沒出去瞎混,我不過是每天晚上心情不好的時候在她的手臂、大腿上紮幾針,拿香頭在她身上烙幾下而已,而且我很注意,從來不會讓她的臉、手腕等露出來的地方有傷,平時也待她很好,我吃什麽她就吃什麽,我的首飾隨便她戴,可是她竟然不知足,偷偷跑到老爺麵前去嚼舌頭,說我虐待下人。可氣的是老爺竟然信了她的話,過來質問我,還挽起她的衣袖,大聲嗬斥指責我。”她的語氣裏竟然有十二分的委屈,好像全是小紅的錯。

“我哪裏受過這種氣,有一天,我和小紅單獨去後花園,到無人看到的地方,我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上抽搐。小紅大驚,趕緊去叫了老爺來。”

說著,她咯咯地笑起來了,呷了一口茶,然後道:“等老爺來了,卻見我好好地在園子裏摘花呢。我問老爺有何事,老爺說小紅見我不舒服,我便道,我哪裏有不舒服?是小紅撒謊,並趁機哭訴道,小紅一向謊話連篇,手臂上的傷都是她自己弄的。老爺雖然不全相信,但也不怎麽相信小紅的話了。這時小紅害怕了,和我求饒,想讓我放她回家。可是一眾丫頭裏,我最喜歡的就是小紅了,怎麽舍得她走呢?”

說著老夫人的眼圈紅了,歎道:“有一天我拿了新簪子,想試試用較鈍的簪子在手臂上寫字怎麽樣,其實我很輕的,她竟然突然撲過來搶了簪子刺向自己的胸口,就這樣死了。傷心得我兩天都沒吃下飯。”

看林萍兒聽得入神,老夫人道:“小紅死了之後,不知道老爺聽說了什麽,就漸漸和我疏遠了。後來又新來了個小丫頭,叫小珊,長得非常漂亮。唔,說實在的,和你還有點像呢,要長大了,指定是個小美人。我很喜歡她,教她讀書識字,可是她同小紅一樣,想在我麵前耍心眼。她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哪裏鬥得過我?過了兩年,她已經變得傻兮兮的,像春草一樣,一點意思也沒有。有一天晚上我用小刀將她手臂上的一塊爛肉割下來,結果發了燒,就死啦。”

不僅沫兒文清,連婉娘和林萍兒都在發抖。

林萍兒顫抖著聲音問:“她就這樣死了?”

老夫人笑道:“可不就是這樣死了?唉,這些小丫頭都不行,真要趕緊去香粉店,把那個小廝買回來才有趣。”

林萍兒定了定神,微笑道:“大娘就不怕有報應嗎?”

老夫人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傲然道:“哼,報應二字都是嚇唬那些傻瓜的。第三個小丫頭來的時候,老爺娶了一個小妾,我整天想著如何把小賤人人不知鬼不覺地弄死,沒工夫理那個小丫頭,她倒是舒舒服服地過了兩年。先後兩個小妾死了,老爺卻更加討厭我,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心裏不舒服,就又開始玩那些針紮啊香頭烙啊的遊戲。第三個丫頭竟然是個草包,連驚帶嚇的,一個月就死了。”

林萍兒聽著,突然走到床邊,撩開幔子,溫柔地對**的人說:“老爺,你都聽到了?”

老夫人似乎嚇了一跳,道:“老爺醒了?”

林萍兒嘻嘻笑道:“大娘就別裝啦,您明知道老爺睡著,還那麽大聲,就是個死人也被你驚醒了。不過我不明白,您隱藏了這麽久的秘密,怎麽今天突然不怕老爺知道了呢?”

老夫人咬牙切齒道:“我受夠了!我不過弄死一兩個丫頭,你便整天橫眉冷對,全然不顧我對你的一片情意!”這話竟然是對**的老爺說的。

林萍兒裝作吃驚道:“大娘這樣幹嗎?你讓老爺知道這些,老爺豈不是更不喜歡你了?”

老夫人突然麵目猙獰,原本端正的五官擰在了一起,陰森森道:“哼,你以為聽了我故事的人,還活得過今晚嗎?我一直等著他重新愛上我,誰知現在他又娶了你!我等不了了!既然我得不到他,我還不如毀了他!”聲音淒厲,沫兒聽起來竟然像那晚野鬼的叫聲一樣。

林萍兒過來斟了茶,笑道:“大娘再喝口茶潤潤嗓子。”

老夫人嗬嗬大聲笑道:“把這些都說出來,好痛快!整天戴著個善人的麵具,還真是有點累。”伸手去端茶杯,卻手一軟,茶杯骨碌碌滾下桌子,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老夫人驀然警覺,抬起頭問:“你做了什麽手腳?”

林萍兒卻笑道:“大娘也太小心了。我哪有做什麽手腳?是大娘你說話累了,沒力氣啦。”

老夫人咳了幾聲,道:“我最近總是很容易累。”臉上又恢複了一團和氣。

林萍兒好奇道:“我看大娘胸有成竹的樣子,顯然已經安排好了讓我們上路,我能不能聽聽呢?”

老夫人咳得更厲害了,林萍兒站到她身後,體貼地幫她捶背。等一陣咳嗽過去,老夫人笑眯眯地道:“本來我是從來不告訴別人的,但看在你我能談得來的分上,我就告訴了你吧。我給你的焚心香,裏麵加了軟骨散。不僅如此,我還同時給了紅玉和晴川,告訴她們這是從聞香榭專門定做的香粉,名貴得很,就是為了不讓老爺迷上你一個人。她們以前怕我恨我,如今卻對你恨之入骨,就和我成了盟軍。”

婉娘聽到她竟然如此糟踐聞香榭的香粉,頓時大怒。

林萍兒道:“這個軟骨散有什麽特殊的作用嗎?”

老夫人慈祥地道:“沒有什麽特殊的作用,但是用了三天之後,就會渾身無力,意識雖然清醒,卻像個死人一樣。我算了,她們兩個都已經用了三天了,但你卻是要等明早才到三天,所以看到你還能走動,我一點都不奇怪。”

說著,老夫人皺起眉,惋惜地道:“其實這事都怪你。我已經好多年不出門了,上次在陶然居,本想私下裏見見你,給你一筆錢,讓你離開老爺。可是見了之後,我就發現,你比紅玉和晴川可聰明得太多了。沒辦法,我隻好動了殺機。”

林萍兒卻也不怕,笑著說:“怪不得呢,紅玉和晴川兩位姐姐一直躺在這裏一動也不動。”走到床邊,彎腰伸手一拉,拉出一個長長的抽屜來。

沫兒個子小,看不到裏麵是什麽。婉娘卻看得清清楚楚,紅玉和晴川並頭躺在抽屜裏,一動不動。

老夫人厲聲喝道:“她們怎麽會在你這裏?”

林萍兒莞爾一笑,道:“大娘,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這麽煞費苦心地把我們幾個都害死,一個衛府一下子死去了四個人,一個男主人和三個小妾,怎麽可能官府不知道呢?”

老夫人頓時眉開眼笑:“每次我做了自認為得意的事,我都很想告訴別人——你放心,從陶然居回來我就開始安排了。三天前我給紅玉晴川香露的時候,已經和她們倆約好,這幾天不要露麵,等我找機會一起對付你。然後我對下人仆婦放了風,說老爺娶了新夫人,紅玉不忿,自己回了娘家,晴川呢,被老爺休了,自己羞愧走啦。到了明天,我找人在後院裏挖兩棵樹坑,將她們倆丟進去,上麵種上兩棵樹,直接做了花肥。你說這主意妙不妙?”

林萍兒拍手道:“果然是個好主意!老爺又不會醒,也不會有人追問她們兩人去了哪裏。但是我呢?你準備怎麽處置?”

老夫人朗聲笑道:“我想好了。大家都知道老爺新娶的小妾是煙花女子,但不知這小妾有花柳病,結果老爺就染了病啦,小妾羞愧難當投湖自盡,老爺也一病不起,昏睡不醒。這以後,老爺就屬於我一個人的啦,對不對?”

林萍兒啞然笑道:“大娘想得周到之至。這安排也算是天衣無縫。”

老夫人感歎道:“其實這些年我也看透了,做好事難,做好人難,做壞事卻是一點不難的。一個人要是處心積慮想害什麽人,沒有找不到機會的。難怪人家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呢。”

沫兒的腿都已經站麻了,屋裏的談話還在繼續。

林萍兒看案頭的香燒完了,重新點了三支。

老夫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卻一個趔趄跌坐到了椅子上。“唉,老了,一激動就更累,”她歎道,“真是越來越不濟啦。春草,我們回去吧。”春草像夢遊一樣,站起來攙扶老夫人。

沫兒換了個姿勢,突然發現屋裏多了一個人。

林萍兒“哎喲”一聲,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大娘,是不是軟骨散發作了?我怎麽感覺渾身無力呢?”

老夫人咯咯笑道:“當然。”

“您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把紅玉晴川都放在這裏呢?”林萍兒道。

老夫人悠然自得地答道:“不管放在哪裏,結果是一樣的,浪費這個口舌做什麽?”

“不,”林萍兒哈哈大笑起來,“不一樣,因為今晚,”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要陪著我們一起死。”

老夫人一呆,厲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林萍兒突然變聲,脆生生道:“夫人,我是小珊哪。”

〔十〕

老夫人倏然變色,結結巴巴道:“你……你……”

林萍兒一躍而起,嬌俏地笑道:“夫人,您不記得我了?我是小珊哪。您不是還教我讀書識字的嗎?”

沫兒又開始發抖,他看到,房屋裏的青煙正凝成一個個人形,其中一個,呼嘯著穿過老夫人的身體。婉娘飛快地拿出一個小瓶子,倒了香粉按在沫兒的眉心上,辛辣的氣味刺激得他的眼淚嘩啦啦地流。

老夫人打了一個寒戰,冷笑著道:“別給我裝神弄鬼的,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林萍兒恢複了正常,歎道:“老夫人果然心智過人,這些裝神弄鬼的事情還真是騙不到你。”

沫兒看得更清楚了。三個人正在拉扯老夫人的頭發和衣服,在她的手臂上又掐又咬。一個渾身腫脹的人把手伸進她的體內,狠狠地抓住她的心髒。

老夫人捂住胸口,低叫了一聲:“唉,胸口痛的毛病又犯了。”

林萍兒正色道:“不是胸口痛,是你用錘子打暈了丟到井裏的小妾,正在掏你的心呢。”

老夫人抬起頭,嚴厲地盯著林萍兒,威嚴絲毫不減:“你還是先說你是誰吧!”

林萍兒嗬嗬地笑,笑聲卻極其冰冷:“你不知道小珊有個妹妹嗎?”

一個七竅流血的人握住老夫人的脖子,老夫人激烈地咳嗽起來。

小珊十一歲時因為家鄉饑荒,跟著父母來到洛陽城外的鄉下,賣到了衛府做丫頭。妹妹小萍當時九歲,跟著父母住在城外。小珊學會寫字後,有一次回家和妹妹約定,給妹妹寫信就放在上東門不遠處一棵老柳樹的樹洞裏。在她死後,小萍在樹洞裏拿到了她死前一個月寫的長長的一封信,裏麵詳細訴說了衛夫人的狠毒和自己的絕望。

林萍兒臉色蒼白,雙眼幾乎冒出火來:“我告訴了家人,說姐姐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你折磨死的,可是當時姐姐已經火化了,你又擺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給了一筆豐厚的殮葬銀子,連父母也不怎麽相信我的話,所有的人都說你是大善人、活菩薩。”

一個人拿起一根銀針,在老夫人的右臂上狠狠地刺;另一個卻低頭狠狠地咬下去。老夫人疼得右臂直抖,便用左手輕輕拍打,沫兒卻看見每次的拍打都軟綿綿地打在正咬著右臂不鬆的那人的腦袋上。

老夫人揉著右臂——沫兒看到她揉著那人的頭——道:“我記得我檢查了,並沒有留下可疑的東西,原來小珊這小東西狡猾得很,竟然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了你。”

林萍兒詭異地笑著,說道:“你想不想見見小珊?”

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子,直直地站在老夫人後麵,雙手插進老夫人的肋間,長長的指甲狠狠地紮入她的皮膚。

老夫人皺起了眉:“唉,我現在周身都痛。莫非明天要下雨了?你怎麽還不死呢?”

林萍兒嫵媚地一笑,道:“我沒用你的軟骨散。”拿出一個小罐子,用鑷子夾了一塊東西,將銅燈去了燈罩,在火上烤著。

婉娘和沫兒對視了一眼。是出血菌。

潮濕的出血菌在火上嗞嗞地響,冒出濃鬱的白煙。周圍的一切開始模糊,五個藍色的身形逐漸顯露在煙霧中。

老夫人驚恐地發現,她的周圍站滿了人。穿白衣的小珊站在她身後,正將指甲狠狠地紮她的腰部;小紅拿了一支銀針正在紮她的右臂;第三個丫頭明月,狠狠地咬著她的手臂;被她丟盡井裏的小妾,麵目腫脹,正獰笑著雙手插入她的胸口來回攪動。

她臉上肌肉**,大叫道:“你們都給我滾!”被毒死的小妾將七竅流血的臉貼在她的臉上,用力握住了她的脖子,她咳得喘不過氣來。她揮舞雙手,想把那些人趕走,可是手穿過了那些人的身體,無處著力。

林萍兒咯咯地笑道:“怎麽樣?你還相不相信有報應?”

林萍兒在火上一邊烤出血菌,一邊自言自語道:“人人都以為,出血菌在火上烤了會讓人產生幻覺,其實不是。出血菌的煙,是陰間通往陽間的通道。”她微笑著看著那個正在廝打老夫人的白衣女孩,道:“姐姐,我好想你。”

白色的氣體越來越濃,五個人淒厲地尖叫著,在老夫人的身體中穿來穿去,掐她的心,紮她的肝,咬她的肺。

老夫人從椅子上滑下來,在地上縮成一團。林萍兒哈哈大笑。

老夫人喘息著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林萍兒,笑道:“你知道嗎?小珊死了之後,我在她的耳朵、鼻子裏塞上了稻草,在她嘴巴裏填了麻核,還在她中樞穴裏紮了一根銀針。哈哈,她口不能言,耳不能聽,我讓她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哈哈,我是不是很聰明?”

林萍兒一聲尖叫,麵目扭曲,丟了鑷子飛奔過來,拔下簪子在老夫人身上亂刺。

老夫人閉上眼睛,咯咯地笑,好像林萍兒不是刺她,而是幫她撓癢癢一般。

屋內的白煙漸漸消散。林萍兒丟掉簪子,飛身抓起妝奩裏的一把剪刀,惡狠狠地向老夫人紮去。

婉娘驚叫:“文清,快!”

〔十一〕

文清扯掉鬥篷,一躍而起,衝上去一把抱住林萍兒,婉娘和沫兒跟著衝了進去。

林萍兒一臉猙獰,奮力揮舞著剪刀,大叫:“魔鬼!魔鬼!”婉娘取出香粉,在她的眉心點了一點。林萍兒一愣,文清趁機奪去了剪刀。

老夫人聽到異動,睜開眼睛,看到沫兒站在身邊,慈祥地一笑,道:“好孩子,你來啦。”伸手來拉他。

沫兒的鼻子一酸,卻沒有伸手。老夫人的手沉沉地墜落下去。

林萍兒撲到老夫人身邊,狠狠地又踹又踢,沫兒甚至聽到了肋骨斷裂的喀嚓聲。

婉娘歎道:“林萍兒,夠了!”

林萍兒住了手,冷笑道:“夠了?這九年來,我夜不能寐,想盡了各種辦法,不惜將自己賣進青樓,就為了走進衛家。哈哈哈哈,如今,這老妖婆終於在我手裏了,你說夠了?”說著抓起銅燈朝**丟去。燈裏的油撒得到處都是,床幔著了起來。

婉娘一聲驚叫,和沫兒文清衝了過去,想把**床下的三人拉過來,哪知已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夫人突然連滾帶爬撞過來,將他們三人一把推開,力氣大得驚人。然後伏在衛老爺的胸口上,柔聲笑著:“老頭子,我來啦。”

林萍兒哈哈笑著,將燈盞蠟燭四處亂丟,旁邊的檀香屏風、櫃子都開始劈啪作響,箱櫃門窗著了起來。

婉娘喝道:“林萍兒,你找衛夫人報仇,為什麽要放火連衛老爺和紅玉晴川一起燒死?”

林萍兒頭發淩亂,麵頰紅潤,獰笑道:“大家一起死,還有你們!全部都得死!”

文清喃喃道:“她已經瘋了!”

**一片火海,老夫人抱著衛老爺,身形在火焰中忽隱忽現。在劈裏啪啦的火聲中,竟然傳來老夫人咿咿呀呀的輕唱:“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火勢已經無法控製。遠處有家丁驚呼:“不好了!著火了,快來人哪!”有人往這邊跑來。

沫兒見春草還呆呆地站在椅子後麵如木頭一般,便去拉她。婉娘道:“文清,快背了春草出去!”自己去拉林萍兒,林萍兒手舞足蹈,雙眼發直,嗬嗬怪笑著衝向已經燒得卷曲一團的老夫人踢打撕咬,瞬間變成了一個火人兒。

婉娘長歎了一聲,跳出房間。在救火的家丁到來之前,帶著文清沫兒和春草離開了小院。

※※※

文清扶了春草,沫兒默默地跟在後麵。

婉娘突然道:“我有時真的看不懂。”

沫兒問:“看不懂什麽?”

婉娘道:“人。今晚的變故,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

沫兒長長地歎氣。元鎮真人取人生魂,可謂邪惡,但好歹是為了修煉,衛老夫人如此毫無來由折磨丫鬟,豈不比元鎮真人更邪惡十分?盧護來報恩,認識到不妥便悄然離開;林萍兒找衛老夫人報仇,卻要將衛老爺、紅玉、晴川包括春草一起燒死。原來人惡起來,比妖魔鬼怪還要可怕。

婉娘道:“唉,你還是小孩子,當然也不會懂。這個焚心香的生意,看是賺了錢,其實卻是賠了。”

文清問:“衛老夫人唱的是什麽?”

沫兒道:“青蓮居士李太白的詩歌。坊間流傳很廣的。”接著轉問婉娘:“什麽是軟骨散?”

婉娘道:“一種很少見的毒藥,白色的,沒有味道。”

沫兒突然道:“林萍兒給老夫人喝的茶也加了軟骨散。”

婉娘道:“她點的第一支香裏,加了出血菌。”接著歎道,“可惜,再毒的毒藥也比不過心裏的毒。心裏的毒,才是真正的毒。”

他們身後,金鳳凰衛家紅光衝天,一片火海。林萍兒和元鎮真人有什麽關係?衛老夫人從哪裏得來的軟骨散?這些個疑問,都隨著衛家的一場大火埋在廢墟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