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有一刻工夫,沫兒突然發足狂奔。包麻花的油紙破了,麻花掉了一地,也顧不上撿。

賢德裏離周公廟有一段距離,等沫兒從周公廟裏取了自己的東西來,午時已經過了。沫兒拐進一個小胡同裏,找到一個僻靜的所在,把剩下的碎麻花一股腦兒倒進嘴巴裏,然後拿了玉魚兒出來。鵝黃的絹子有些髒汙,陽光下的玉魚兒透出一種沁人心扉的涼意。

聞香榭。修善坊的聞香榭。

※※※

修善坊就在南市附近。東都城內這樣的“坊”共有一百多個,分工各自不同。修善坊主要集中了賣胭脂水粉、釵環首飾、衣料布匹的商戶,是以沫兒很少去。

沫兒來到了修善坊,恨不得將各條街道的底兒翻出來,卻仍沒找到聞香榭。拉過幾個路人,皆搖頭不知;就連街上幾個老字號店鋪的夥計,都稱從未聽說過修善坊有叫“聞香榭”的。

太陽快下山了。已有香料鋪子、首飾店麵關門謝客。沫兒在一家店鋪的門口坐了下來。

找不到聞香榭。怎麽辦呢?

莫非記錯了?沫兒拿出絹子,細細地看了一遍,沒錯,是寫“聞香榭”三個字。而且他也清楚記得黃衫女子說“修善坊的聞香榭”。

沫兒茫然地看著落日周圍的雲朵由紅變暗,再漸漸不見,無意識地拿著絹子在手指上纏繞。

“喂。”有人輕拍沫兒的肩頭。

沫兒回頭一看,卻是那日跟著黃衫女子的少年。“原來你在這裏呢,讓我好找。”少年輕聲道。

沫兒很高興,卻故意裝作不認識,問道:“你是誰啊?找我幹嗎?”

那少年老實答道:“我叫文清。你不記得我了?三月三那天我們見過的。婉娘說你在找我們,要我帶了你去。”

沫兒哼了一聲站起來,大模大樣地說道:“那你還不帶路?”

沫兒跟在文清後麵,七拐八拐的,來到一處大宅子的圍牆外麵。紅磚綠瓦,飛簷翹脊,像是某個達官貴人的府邸後宅。

文清道:“到了。”

沫兒見著這圍牆上並無門,正滿腹疑惑,卻見圍牆突然開了,黃衫女子婉娘——今天穿了件紫衫——笑吟吟地迎了出來。原來門與圍牆融為一體,不僅顏色相同,連磚的花紋都毫無二致,從外麵看不出絲毫破綻。

“快進來吧。”她笑眯眯地看著沫兒,口氣十分自然。

沫兒默默走進去,圍牆房門重新關上。

※※※

一進門,沫兒就被正堂裏整麵檀香木架上各式各樣的精致瓶子唬了一跳,這些瓶子或陶瓷的、或象牙的,或貝殼的,或碧玉的,正散發出幽幽的香味。

婉娘撫著頭發微微笑著,並不接話。沫兒站在中堂頓了半晌,十分突兀地說道:“我來做買賣。”說罷,便將玉魚兒遞予婉娘,直通通說道:“你說答應我三件事,那麽我現在就說第一件:幫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櫃。”

婉娘接過玉魚兒,笑道:“你還沒吃飯吧?——文清!”

文清應著,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放著一盤青菜,一盤葷菜,還有一個精致瓷碗盛了滿滿的白米飯。

沫兒從早上到幾乎沒吃什麽東西,飯菜的香味刺激著他的喉頭咕咕作響。別說有菜,就是沒有菜僅一碗白米飯,他也照樣吃得下去。

飯菜放在了他麵前的桌上,要擱往常,沫兒早就撲上去了,但今天不行。

“我要你幫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櫃。”沫兒咽了口水,將目光從飯菜移向婉娘,眼神堅硬得像一顆石子。

婉娘抿著嘴兒笑:“唔。先吃飯吧。”

沫兒倔強地盯著婉娘:“你不答應,我就不吃。”

婉娘摩挲著玉魚兒,低聲道:“你想好了?”

沫兒道:“我想好了。”

婉娘輕笑道:“你要是做了這個買賣,以後可就是我聞香榭的人了需得簽一紙十年的賣身契。安排做什麽你就要做什麽了,如何?”

沫兒心想:“難道你叫我殺人我也去?”

正欲張嘴質問,婉娘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麽,笑道:“你放心,殺人放火、劫道越貨這種非法的勾當我當然不會讓你去做,而且也不叫你白做,一個月三百文,怎麽樣?”

沫兒道:“那就是成交了?”

婉娘拍手道:“成交!”

沫兒再忍不住,撲上去風卷殘雲,把飯菜掃了個一幹二淨。

婉娘笑吟吟地看著他吃。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婉娘問道:“明天什麽時辰?”

沫兒將粘在碗邊的最後一顆米扒進嘴裏,說道:“午時一刻。”

“什麽方式?”

“好像是……”沫兒遲疑了一下,“房子什麽的,倒了,正好砸到他。”

“你見到他時他怎麽樣?”婉娘又問。

沫兒道:“我聞到了。”

“什麽味道?”婉娘道。

沫兒皺眉道:“說不上來,又香又臭的。還有顏色。”

婉娘的眼睛亮了下,顯然很感興趣,“什麽顏色?”

沫兒道:“黑色。同你的什麽烏靈煙一樣。”轉而警覺,“你做烏靈煙幹什麽?”

婉娘悠然笑道:“放心,那點烏靈煙害不了人的。”沫兒想想覺得在理,便不再糾纏,但仍滿臉戒備。

“為什麽要救他?”婉娘搖了搖手裏的團扇,“就因為他那一籃子麻花?”

沫兒的臉呆了一下。那日王老板送一籃子麻花給自己,婉娘竟然也知道。“他是好人。”沫兒甕聲甕氣答道。

“好人不止他一個,”婉娘咬著嘴唇凝視沫兒,“救得過來嗎?”

“不,”沫兒固執地說,“其他人我不管。”

婉娘長歎一聲,“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