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涼,早晚已經要添加衣衫。街道兩邊的樹木,葉子不斷地隨著陣陣秋風飄落,在地麵鋪了厚厚的一層。

中秋漸近,各種各樣的月餅已經上市,滿大街都飄**著甜絲絲的香味。全福樓的杏仁月餅,聚福園的蓮蓉月餅,黃三娘家的蛋黃月餅,以及街邊擺賣的農家手工月餅等,各有各的風味,各有各的特色。沫兒的鼻子又聳起來了,每次上街眼睛就隻顧著往月餅糕點上溜。

這日早上,婉娘拿了一封信道:“沫兒,你和文清趕上馬車,去田府送個信,就候在田府外麵,一定要親自交到田公子手裏。田公子收到信後,你們要趕快趕回來。”

沫兒一聽可以出去玩,自然很高興,帶了自己的十文錢,和文清每人買了兩個月餅,趕著車吃著餅興高采烈的就去了。

事有湊巧,剛到田府門口沒多久,就看到田公子從府裏出來了。沫兒和文清將信交給田公子,便趕車回來。

剛到聞香榭門口,就見婉娘已經收拾的齊齊整整站在門口等著,道:“文清不用卸車了,我們去龔老先生的義塾。”

沫兒心想,剛才肯定是以龔小姐的名義給田公子寫信,嘲笑道:“婉娘,你改行做媒婆了?”

婉娘不但不生氣,反而得意地道:“怎麽樣?你是不是也發現我有這個潛質?如果有一天聞香榭開不下去了,我就去給人說媒拉纖兒。嗯,一定也可以賺不少錢。”

沫兒徹底無語,哂道:“真是沒臉沒皮。”

到了義塾,一幫小童正哇啦哇啦地讀書。見婉娘過來,龔老先生走了出來道:“這位小娘子可是還要討水喝?”卻比前日消瘦憔悴好多。

婉娘笑道:“老先生叫我婉娘即可。上次見到龔小姐,與龔小姐一見如故,今天正好路過,想和龔小姐敘敘。”

龔老先生頓時臉色沉重,歎道:“隻怕……不行。”

婉娘奇道:“龔小姐怎麽了?我見她見識不俗,不是那種扭捏作態之人。”

龔老先生臉現悲痛憂慮之色,長歎道:“小女……得了怪病,醫治不好,隻怕不肯見你。”

婉娘鄭重道:“如此小女子更要見一見了,我製作香粉多年,初通醫理,且深敬小姐為人,還是煩請老先生恩準。”

龔老先生見婉娘神色真誠,遲疑了一下,道:“那好吧。”回頭交代一個年紀大的童子帶著其他小童讀文章,自己帶了婉娘三人來到義塾對麵的一個小院。

※※※

院子不大,正中鋪了碎石小路,兩邊種了青菜;三間茅屋,一間灶房,灶房前種了一棵高大挺直的梧桐樹,樹下擺著石桌石凳。院子雖然簡陋,看著倒也幹淨舒適。

龔老先生走到西廂房,輕輕敲了門叫道:“娜兒!娜兒!”

屋裏咳嗽了一聲,弱弱地說道:“爹,你回來做什麽?那些孩子調皮得很,小心他們偷偷溜出去摸魚兒出事。你回去吧,我沒事。”

婉娘輕輕道:“龔老先生如果信得過婉娘,您就回去吧,我和龔小姐聊幾句就走。”

青娜聽到外麵有人說話,便問道:“誰在外麵?”

婉娘擺手讓龔老先生回義塾,自己輕輕笑道:“龔小姐,我是聞香榭的婉娘,經過此處,順便來看看小姐的香粉好不好用。”

青娜也不開門,隻說:“很好用的。姐姐請回去吧,我如今生病,唯恐傳染了人,不便見客。”

婉娘道:“我經營香粉多年,也粗通醫理,不如龔小姐打開門,讓婉娘看看如何?”

青娜哽咽道:“不用了,免得驚嚇到了姐姐。我已經看過郎中了,不管用。”

無論婉娘怎麽說,青娜就是不開門。沫兒眼珠一轉,大聲叫道:“文清,龔小姐病了,我們趕緊去告訴田公子吧。”

房門嘩啦一聲開了,青娜急急道:“不,不,不要告訴田公子!”

龔青娜麵皮青腫,雙眉脫落,口鼻歪斜,一張臉上猶如被毒蟲叮了一般,坑坑窪窪布滿了發紅發炎的小包塊,有些還往外流著膿水——除了眼睛還保留以前的純淨和高傲,其他的地方,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青娜看了看他們驚懼的眼神,淡淡笑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見人,我是怕嚇到人了。”

婉娘關切道:“龔小姐既然去看了郎中,郎中怎麽說?”

青娜道:“郎中說這是急症,無藥可醫,隻能等它自己好。”說罷垂頭不語。她本來眉清目秀,突然變得如夜叉一般,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仍然能保持這種處事不驚的態度,確實令人可敬可歎。

婉娘、文清、沫兒都不知該說些什麽,一時間空氣似乎凝滯了起來。

婉娘看看屋外,正要說話,隻聽院落的大門“哐”地一聲被撞開了,一個焦急的聲音道:“娜兒!娜兒!你怎麽了?”

青娜飛快起身,似乎想關門,那人已經闖進來了——正是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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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公子一看青娜成了這個樣子,似乎有些沒認出來,呆了一呆,上前抱住青娜的肩頭,心疼道:“你病了怎麽不早和我說?你的臉怎麽了?我帶你去看禦醫。”說著也不管婉娘他們在場,一把拉住青娜的手就往外走。

青娜冷然道:“我不要你管!”一把甩開他的手。

田公子一把把她攬在懷裏,流淚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婉娘推文清和沫兒,“出去出去,你倆到外麵等。”

沫兒回她一個固執的表情,扳著門框堅決不肯出去。

田公子用力地摟著青娜,不讓她掙脫,吼道:“我知道你自尊心強,我母親說話傷到了你;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的前程,寧願自己心裏苦。可是別說是尚書家的女兒,就是皇帝的女兒,我也不喜歡!我隻喜歡你,不管你是美是醜,即是你永遠也好不了了,我也一樣喜歡……”

婉娘扭過臉去。

青娜已經不再掙紮了,伏在田公子的肩頭,開始輕輕抽泣。田公子捧起她腫脹變形的臉,看著她純淨的眼睛,良久才道:“走吧,我認識一個禦醫。肯定能看得好。”

婉娘在旁邊突然道:“田公子,請等一下。”

田公子仍然緊緊地拉住青娜的手,看向婉娘。

婉娘拿出一小瓶子花露來,道:“我覺得龔小姐應該是氣血淤積所致,問題不大。正好我這裏有一瓶西域進貢的花露,據說對麵部紅腫有奇效。龔小姐不如先試試這個,如若不行,再去看禦醫如何?”

田公子煩躁道:“還是要早看醫生才行,我怕誤了病情了。”

婉娘道:“田公子就信婉娘一次如何?明天再來,如果龔小姐的臉沒有起色,再去看禦醫也不遲。”

田公子見婉娘執意如此,想是有些把握,就看向青娜,青娜低頭道:“青娜這個樣子,也不想招搖過市,還是聽婉娘的,先用一晚試試吧。”

田公子接了花露,問道:“直接塗在臉上?”

婉娘笑道:“這個花露和前些日公子買的美人霜是一個係列,叫做情人露,需要對她真心愛慕的人親自幫她搽了,效果才好。”

沫兒朝婉娘不滿地瞪了一眼——婉娘又在蒙人了,他明明看到婉娘今天早上往這個瓶子裏裝的是**露,現在卻騙田公子說這是什麽西域進貢的情人露。

田公子果然親自去打了水,服侍青娜擦了臉後躺下,將婉娘送的花露輕拍在青娜臉上,然後握了她的手坐在旁邊。青娜臉兒更加紅了,也不知是羞紅的,還是皮膚發炎更嚴重了。

婉娘見狀,笑道:“田公子,我保證兩天以後還你一個比以前更漂亮的娜兒。婉娘先告辭了,過兩天我再來看龔小姐。”

田公子一臉擔憂地望著青娜,呆了一呆才起身道:“謝謝。”

三人回去的路上,婉娘顯得興奮異常,一路哼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沫兒看不過眼,奚落道:“還有臉高興呢,用**露騙人!龔小姐的臉成了那個樣子,不會是因為用了我們的美人霜吧?”

婉娘眼裏滿是笑意,嗔道:“噓,可不許胡說。因果樹結的美人果,要有因果才起作用。”

沫兒見婉娘樂得顛三倒四的,便不理她,自己唱起當年乞討時聽到的賣鼠藥人唱的小曲兒:“老鼠老鼠真是多,蹬倒筷子砸爛鍋;鬥大的老鼠爬上櫃,咬得衣裳沒處擱;碗大的老鼠爬上樹,糟蹋的果子一大籮。您要是買了俺的老鼠藥,藥死的老鼠一大車……”唱完一個又唱下一個:“老鼠老鼠真是壞,啃完糧食啃布袋,哢嚓嚓,哢嚓嚓……”婉娘自己的小曲兒也不唱了,和文清一起打著節拍聽沫兒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