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兩天過去了,婉娘帶著文清沫兒又去了龔家。

一推開門,就見灶房前的桐樹上拴著一匹馬。婉娘大聲道:“龔小姐在家嗎?”

田公子和龔青娜一起走了出來,一見婉娘,田公子便喜道:“我正要去和婉娘道謝呢。娜兒的臉已經好了!”

果然,青娜的臉上,連沒病前的微黃也褪去了,一張粉臉猶如嬰兒一般光潔細膩,整個臉部的線條更加柔美。

青娜讓了座,道:“這次多謝姐姐,青娜還以為以後永遠要五官不正了呢。沒想到聞香榭的香粉還有如此奇效。”

原來前天用了婉娘送的花露後,一覺醒來,臉上猶如蛻皮一般,輕輕一搓,就大把大把地掉皮屑,兩天過去,臉上的紅點、包塊都不見了。不過青娜性格內斂,雖然亮晶晶的眼睛顯示她很高興,但臉上的笑容依然淡淡的。

婉娘笑道:“好了就好!田公子,準備什麽時候迎娶龔小姐呢?”

田公子低頭輕咳了一聲,道:“我想年前吧。”青娜的眼睛黯了一下,迅速又恢複了恬靜。田公子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

沫兒在一旁,呆呆地看著田公子。

婉娘道:“既然龔小姐已經好了,我就告辭了。到時去喝兩位的喜酒。”青娜臉上騰起兩片紅暈。

一路上,婉娘和沫兒都不做聲。過了良久,沫兒才歎了口氣,問道:“怎麽辦?”

婉娘道:“多少天?”

“還有半個月時間了。”然後驚奇地道,“咦——我以前最多隻能看到第三天,現在好像……”

婉娘自得道:“我**出來的,當然不差。”

沫兒啐道:“呸,我又不是你的徒弟。”說罷又悶悶不樂道:“我本來以為田公子和龔小姐……唉,這次也不用費事去求田夫人了,龔小姐要傷心死了。”

文清問道:“沫兒,怎麽了?”

沫兒看看婉娘,垂頭喪氣道:“田公子快要死了。”

文清大吃一驚,勒住了馬車,道:“怎麽會?龔小姐剛好了,田公子怎麽不行了?”

沫兒道:“我剛看到的,田公子的身上已經纏滿了黑氣,再有半個月,他就要死啦。”

文清道:“可憐了龔小姐。田公子肯定還不知道,還說要龔小姐放心,盤算著回家求父母再來提親呢。”

三個人駕車回去,一路上沉悶至極。將到聞香榭,沫兒突然道:“婉娘,我記得那次救麻花店王掌櫃時,腐雲香還有一大半呢。”

婉娘壞笑道:“你不會是打算用你的第三次機會吧?如果你要用,我就成全你,幫你救了田公子。”

沫兒豎起眉毛,惱道:“你這個精於計算的奸商!哼,你愛救不救!”

婉娘哈哈大笑。

※※※

沫兒賭氣不理婉娘,但見七八天過去了,婉娘絲毫不提救田公子之事,文清和沫兒私底下議論了幾回,最後決定由文清去問一問。

中午吃飯,文清道:“婉娘,田公子的事情怎麽辦呢?”

婉娘若無其事道:“什麽怎麽辦?”

文清囁嚅道:“不是說田公子快死了嗎?”

婉娘道:“這是他的命數,和我們有什麽關係?”看樣子竟然毫不動心。

文清急道:“要是田公子死了,你還不如不救龔小姐呢。龔小姐一傷心,龔老先生也要傷心。”

婉娘笑眯眯道:“傻小子,你有沒東西和我換?”

文清傻愣了半天,垂頭喪氣道:“沒有。”

第二天便是中秋節,晚上拜過月神,婉娘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上,十分優雅地拈起一個葡萄,慢慢地吃著。文清和沫兒兩人悶頭坐在一邊,心裏還惦記著田公子的事兒,麵對月餅的**,竟然一改饕餮之態。

要沫兒用他僅剩的一個機會,沫兒一是舍不得,二是不甘心,可是如果不管不顧的話,心裏又實在難受。看著婉娘若無其事地吃完蘋果吃月餅,吃了月餅吃葡萄,沫兒恨不得衝上去把那些東西全部丟進水塘裏去。

文清在一旁發愣,沫兒輕輕拉了他,遠遠地走到婉娘的後麵去,悄聲問道:“文清,你知不知道婉娘上次救王掌櫃用的那塊玉片放在哪裏?”

文清低聲道:“自然在婉娘房裏。怎麽了?”

沫兒又問:“那腐雲香呢?你能不能從一堆罐子裏找出來?”

文清驚訝道:“做什麽?你想自己去?”

沫兒捂住文清的嘴巴,道:“噓,別出聲。我們兩個自己去,就像上次去救王掌櫃那樣,免得去求她這個奸商,怎麽樣?”

文清看看婉娘,遲疑道:“這樣……不好吧?婉娘知道會生氣的。”

沫兒怒道:“那你就看著田公子死去?再有幾天他就死了!”

文清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那就聽你的吧。”

沫兒偷偷看婉娘還在那裏悠閑地吃東西,道:“我來拖住她,你去她房間裏找,我不知道那些東西放在哪裏。”

文清點點頭,弓著腰,剛走了一步,隻聽婉娘道:“不用去啦,你找不到。”

文清和沫兒嚇了一跳。再看看婉娘,仍是背對著他們,正在品茶,仿佛剛才的話兒不是她說的似的。

文清繼續弓著腰,還準備往房間裏溜。沫兒喪氣道:“不用去了,她已經發現了。”咚咚咚走上前去,皺眉叫道:“你都知道了,快說,你到底救不救?”

婉娘品了一口茶,這才慢悠悠地道:“這麽好的月亮,你們不欣賞,在那邊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沫兒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哼,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文清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站在沫兒身後。

婉娘好奇道:“我是什麽樣的人?說來聽聽?”

沫兒道:“自私、貪財、小氣、惡毒、狠心……”

婉娘毫不在意:“我還以為你又找到新詞了呢。這些都是老生常談。”

沫兒氣結,把盛點心的盤子端過來,大口大口地吃東西,一會兒工夫,和文清二人把一盤糕點吃了個精光。

婉娘故意驚叫道:“我還以為你們倆改性子,不吃了呢。”

文清和沫兒也不管地麵冰涼,背靠背坐在地上,仰臉發呆。天上月如銀盤,溶溶月色**,地上猶如裹了一次白霜。

婉娘嘲笑道:“完了,現在我的兩個童子都傻啦。”自己笑了一會兒,好奇道:“沫兒,我不明白,第一次,你要救王掌櫃,是因為你曾經騙了王掌櫃一籃子麻花,而且他和善,是個好人;第二次你要救春草,是因為你恨衛老夫人的虛偽和狠毒,對春草所受的苦楚感同身受;這一次呢?我瞧著不管是龔小姐還是田公子,都與你交情不深。為什麽非要救田公子?”

沫兒氣哼哼道:“你沒看到這次龔老先生因為龔小姐的病瘦了很多嗎?要是田公子死了,龔小姐不開心,那龔老先生該更難過了。”

婉娘裝作恍然大悟道:“噢,原來如此。”然後又故作失望道:“唉,我還以為文清沫兒長大了,學會憐香惜玉了呢。”吃吃笑個不停。

〔六〕

整個晚上沫兒都沒睡好,亂七八糟做了一晚的夢。第二天一起床,見文清也是沒精打采的。眼看離田公子的期限越來越近,這種無力和挫敗感,實在是讓人透不過氣來。

隻有婉娘還是胃口良好,情緒高漲,一邊吃早餐一邊高談闊論,不住吹噓自己如何聰明,做的香粉如何如何的好,聽得沫兒更加心煩。

吃過了早餐,婉娘突然道:“文清,套車。”

沫兒哪裏也不想去,懶洋洋道:“幹嗎?我不去。”

婉娘笑道:“真不去?”

沫兒堅決地搖搖頭,“不去。”

婉娘大聲道:“文清,不用套車了。沫兒不去,我們也不去了。”

沫兒突然警覺,道:“去哪裏?”

婉娘道:“去田公子家呀。不過你剛才說不去了。”

沫兒大喜,一連作了幾個揖,喜笑顏開道:“好婉娘,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我去我去,文清,快套車!”

田府位於尚賢坊。說起尚賢坊,不管市井還是官場,都是赫赫有名的——赫赫有名不是因為尚賢坊自身有什麽特色,而是因為先朝國老狄仁傑的宅子坐落此處。雖然狄公已經去世多年,但有敬佩狄公為人的,有想借借狄公的官氣、人氣的,甚至有想祈求狄公在天之靈庇護的,置辦房產時便刻意買在附近,尚賢坊慢慢成為不少官吏或商賈大戶青睞之地,竟逐漸成為神都中最大的官員住宅區。

田府就在狄國老的舊宅不遠處,文清和沫兒給田公子送信時曾來過一次,因此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門口。沫兒跳下車,突然看到道路對麵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隱入花叢不見。

婉娘隨後跳下,顯然也看到了,徑自走過去,卻原來是龔青娜躲在樹後。

青娜一見婉娘,粉臉頓時緋紅,但仍大方施禮道:“青娜見過姐姐。”

婉娘看看田府,掩口笑道:“龔小姐在這裏……等田公子嗎?”

青娜低聲道:“前日跟田公子的小廝給我送信,說田公子病重。我不好直接上門求見,便在這裏候了幾天,希望能……能知道他怎麽樣了。”說著眼圈紅了。

但她並不失態,微笑道:“讓姐姐見笑了。其實婚事成也罷不成也罷,我隻是擔心他。”

婉娘笑道:“我正好要去田府,龔小姐不如和我一起進去?”

龔青娜低頭道:“親事未定,年輕女子出入探望不合禮儀……我見這幾日府裏匆匆忙忙,情況隻怕不好,隻求婉娘告訴我他怎麽樣就可以了。”說著深深施了一禮。

婉娘辭了青娜,帶著沫兒文清走上門房,道:“這位小哥,煩請通報一下,聞香榭的婉娘求見夫人。”

一個小廝皺巴著臉道:“要見夫人,今天隻怕不行。家裏有事,夫人不見客。”

婉娘道:“公子病重是不是?就是夫人讓我來的,可不要誤了公子的病情。”

小廝一聽,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姑娘會看病?”

婉娘道:“當然。”那小廝也不知道聞香榭是做什麽的,隻當是個醫館,看婉娘雖然年輕,但信心滿滿,說不定也是個高人呢。這幾天公子病重,府裏人來人往,郎中、禦醫、驅邪的、趕鬼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能請都請了,也不見公子好轉。老爺交代,要是郎中來了,不用請示,直接帶進去就是。當下不敢怠慢,領了婉娘就往裏走去。

剛過二門,隻見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出來,和帶路的小廝撞了個滿懷。小廝道:“小雲,怎麽了?”

小丫頭帶著哭腔道:“公子不行了!夫人要我去叫人喊老爺回來。”

未近房屋,已見屋內屋外亂成一團。拿毛巾的,端熱水的,叫人的,哭喊的,一個個臉掛淚痕,匆匆忙忙。

婉娘對小廝道:“這個小哥,你回去吧,我要先看看情況才行。”

小廝走到房門口,對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交代了幾句,意思道又來了一個郎中。

管家看了看婉娘,顯然不太相信,走出來皺眉道:“這位姑娘是做什麽的?如今府裏有事,老爺夫人都無空閑,請改日再來吧。”

婉娘正四處查看,看旁邊一處廂房,通風透氣,位置不錯,附耳對文清道:“就這間吧。”然後不慌不忙回管家道:“麻煩和夫人通報一聲,就說我有辦法救公子。”

管家一愣,臉上將信將疑,但還是飛快走進了屋內。轉眼便見田夫人扶著小丫頭,帶著哭腔道:“哪位可以醫治小兒,我當重謝。”

婉娘上去扶了,笑道:“田夫人好!”

田夫人見是婉娘,又四處看了,見並無別人,淚水嘩啦啦流了下來,強忍著失望,哽咽道:“婉娘,今天小兒病重,實在無心購買香粉,請回吧。”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聽說公子病了,今天就是為公子而來呢。”

田夫人詫異地看了婉娘一眼,婉娘微笑道:“我知道夫人不相信,但婉娘既然已經來了,好不好,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田夫人看來也真急了,果真帶了婉娘進了裏屋,沫兒跟了進去,文清則在門口候著。

※※※

田公子的病床前,丫鬟仆婦管家小廝,或跪或站的,黑壓壓圍著七八個人。沫兒跟著婉娘走進去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近半月沒見,田公子眼窩深陷,麵皮蠟黃,竟然瘦得皮包骨頭。而最關鍵的是,絲絲纏繞的黑氣,已經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連鼻孔、眼睛都不斷有黑色的雲絲進進出出。

田夫人強忍著悲痛,道:“剛來了兩個郎中看了,人家直接說讓準備後事,一服藥也沒開就走了。”

婉娘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田公子,朗聲笑道:“田夫人,我看田公子好好的啊,根本沒一點事情!”

田夫人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兒子,擦了一把眼淚,哽噎道:“你看看,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禦醫都說不行了!莫非你……有什麽法子?”顯然不相信賣香粉的老板娘懂得醫術。

婉娘微笑道:“就我看來,公子雖然看上去氣若遊絲,但印堂發紅,額頭發亮,這場大病已經過去了,公子今天就有望好轉。”

婉娘俯下身,用手虛虛地在田公子的臉上拂了過去——沫兒看到,纏繞在麵部的黑氣雲迅速地褪去,田公子輕咳了一聲,呼吸順暢了許多。

田夫人本來將信將疑,一看兒子好了些,驚喜道:“運兒,運兒!你好些了沒?”

田公子睜開了眼睛,微微叫道:“娘!”

田夫人驚喜萬分,抱著兒子喜極而泣。

婉娘向房間四周看了看,皺眉道:“田夫人,讓這些下人都出去吧。另外,給田公子換一個房間如何?他在這個房間久了,病氣太重。”

田夫人一看兒子好轉,也顧不上想到底是婉娘的功勞還是兒子本來就沒事,隻是高興,一邊流淚,一邊連聲道:“好的,好的。你們都下去吧。”

婉娘沉吟了下道:“田夫人,田公子這次的病是怎麽開始的?”

田夫人看了看田公子毫無血色的臉,低聲道:“十幾天前,他說……唉,他說,他喜歡龔小姐,要我再找媒婆去求親。我聽了很生氣,便不同意,還罵了他一通……他從小聽話懂事,從來不惹我傷心,我隻想他過幾天便算了,哪知他悶悶不樂了幾天,後來便開始胸口痛,一病不起……請了洛陽城裏有名的郎中,還請了禦醫來看,煎了幾服藥,吃了反而更重了……”

婉娘道:“田夫人,聽我一句勸,既然貴公子對龔小姐情有獨鍾,不如就成全了他們吧。”

田夫人給兒子喂了一點水,含淚道:“早知道我就不攔著了!我也不是不喜歡龔小姐,龔小姐雖然家貧,但知書達理,才學見識也配得上運兒。我隻是以為運兒還是小孩心性,唯恐他圖一時新鮮,倒耽誤了人家好好的一個女孩兒。”

田公子看著婉娘,微微笑了一下。

婉娘笑道:“我看龔小姐對公子也上心得很,聽說已經在門外候了好幾日了,因親事未定,不敢冒昧探望,要不現在請了龔小姐過來罷?田公子心情好了,也恢複得快些。”

田夫人驚訝道:“真的?就在門口?唉,這孩子也是實心眼的。”遂大聲叫道:“小雲,快去門口請龔小姐進來!”

一會兒工夫,隻見小雲帶了龔青娜進來。青娜施了禮,飛身撲到田公子身旁,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著他消瘦的臉。

田公子擠出一個笑容來,吃力道:“不用擔心。”

青娜淡淡笑道:“我不擔心。如果你去了,我陪你一起去。”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滴在田公子的手臂上。

田公子抬手想幫青娜拭去淚水,抬起一半又沉重地落下來。青娜握緊他的手,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

黑氣又纏了上來,田公子開始粗喘。沫兒焦急地看了一眼婉娘。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其實不懂醫道,今天不過是湊巧罷了。但是這個房間病氣太重,不利於田公子養病。還是換一個吧。”

田夫人遲疑道:“運兒這個身體……”

婉娘笑道:“就搬到旁邊的廂房裏就行。”朝沫兒使個眼色。

沫兒拿出腐雲香,將田公子的雙側太陽穴塗了——頭部的黑氣刹那間褪去。

田夫人叫了幾個丫頭去將廂房的床重新收拾了一下,又叫了幾個家丁,將田公子小心翼翼地抬了,送到廂房去。

沫兒和文清站在院中。

廂房那邊,文清顯然已經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將玉片放上去了,田公子被抬進了房間,身上的大部分黑氣卻被擋在了屋外。

黑氣盤旋著,企圖從窗欞或者門縫中鑽進去。廂房的門框上突然發出微微的金光,靠近的黑氣被擊得粉碎。黑氣一次次匯集,一次次被擋在門外。而殘留在田公子身上的黑氣,卻一點一點憑空消失,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蠶食了一般。

沫兒明白了,腐雲香和那個可以隱入門楣不見的玉片,可以隔斷並消除纏繞在將死之人身上的黑氣。

田夫人從廂房衝了出來,欣喜地叫道:“小雲小月,快,快,端粥來!旺兒,快去告訴老爺,公子大好了!……阿彌陀佛……”

婉娘走出來笑道:“田公子已經無大礙了,估計還要好好靜養些天。婉娘就告辭了。”

田夫人抓住婉娘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太感謝你了婉娘……我日後親自登門拜謝……”青娜跟在後麵,靜靜地施了一個大禮。

婉娘笑道:“這是公子的造化,婉娘可不敢貪功。夫人以後多光顧幾次聞香榭就好了!”

田夫人不住點頭:“一定一定。”

〔七〕

離開了田府,婉娘倒吸著涼氣,心疼道:“我的腐雲香啊!”文清和沫兒卻很高興,沫兒也不管街上有沒有人,又開始大聲唱他的老鼠曲兒:“小小老鼠生來壞,又吃糧食又吃菜,吃肉吃魚吃幹糧,還咬穿我的破麻袋……”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回到聞香榭,文清和沫兒去溢香園打回幾個精致的小菜和一鍋鮮香濃鬱的羊肉湯,婉娘拿出一壇珍藏的竹葉青,並取出一套青玉杯來,每人斟了一杯。

文清和沫兒從未喝過酒,一杯下去,整個小臉兒都紅了。婉娘咯咯笑著,一連喝了幾杯,隻喝得雙眼迷離,臉頰飛起兩朵紅雲。

黃三見狀,將酒拿開,顯然是不想讓婉娘再喝了。

婉娘劈手奪過,笑道:“不用擔心。”黃三正待再奪,卻見那個禿頭大肚的爺爺樂嗬嗬走過來,笑道:“好個婉娘,有酒喝也不叫我。”

文清和沫兒跳起來,一人拉了老頭兒一隻手,高興地叫道:“爺爺!爺爺!”

黃三慌忙斟了酒,老頭兒摸摸兩人的頭,端起來一飲而盡,讚道:“好酒!好酒!”

婉娘一手托腮,笑道:“好你個老家夥,聞到我的酒香就來啦。”

老頭兒自己抓過酒壇倒了滿滿一杯,品味良久,這才道:“今天有什麽特別的事,值得你把收藏多年的好酒拿出來?”

婉娘咯咯笑著,又喝了一杯道:“哪有什麽事?”

老頭兒看向文清和沫兒。沫兒看看婉娘,文清道:“今天我們去救田公子了。”

老頭兒的小眼睛裏閃出好奇的光來,探詢道:“婉娘,不是說隻賣香粉嗎?”

婉娘嘻嘻笑道:“是賣香粉啊。我的美人霜,因果樹的美人果。”仰頭一飲而盡,吃吃笑道:“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但是誰知道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呢?你看是果,我看是因,你看是因,我看卻是果。有些時候,因果根本就難以區分。即便早知道了結果,有些事也還是要去做。”

這次救田公子,到底是被田公子的真摯感動,還是被龔老先生的人品感動,抑或是被青娜姑娘的淡雅清高感動?連沫兒也說不上來。

老頭兒歎了口氣,道:“你啊,總是太容易心軟。想置身世外,可不是說說這麽簡單的。”

婉娘好像醉了,自顧自說道:“都知道美人百年為枯骨,可是要是人能夠選擇,都會選擇做美人。看透與做到,根本就是兩回事。”

文清和沫兒都覺得婉娘有些異常,兩人對視了一眼,擔憂地看著婉娘。

婉娘不住嬌笑,見沫兒皺眉,笑道:“小東西,你還不知道。唉,我原本發誓再也不管這些俗事,專心賣我的香粉,誰知道還是……”

她伏在桌子上,笑得抬不起頭來。

老頭兒大咧咧道:“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身處世俗,哪能置身世外呢?有些事你躲不開,就隻有麵對。”

整個中午,婉娘都像在說胡話一般,顛三倒四的,看起來像是傷心,又像是高興,沫兒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逼著婉娘救田公子一事做錯什麽了,讓婉娘如此反常。

哪知午休過後,文清和沫兒還惴惴不安呢,婉娘已經恢複如常了,還是同以前一樣,又小氣又貪財,不過心情似乎很好,又開始哼哼唧唧地唱曲兒。

沫兒見婉娘沒事,心裏的疑問又壓不住了,一邊翻曬花瓣,一便問道:“婉娘,龔小姐的臉肯定是你搗的鬼,那田公子生病,是因為美人霜的關係,還是因為田夫人不同意他和龔小姐的婚事?”

婉娘豎起眉毛,嗔怪道:“你什麽時候成了個小陰謀家?怎麽什麽事都從陰謀上想呢?美人霜美人霜,當然是給美人用的,田公子又沒用我們的美人霜,我還能控製他生病不成?田公子生病是命數,田夫人的反對隻是誘因。”

文清道:“如果是我們的美人霜,那就不用浪費腐雲香了。”

沫兒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但是他總覺得,田公子生病一事,婉娘絕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而不像自己,半月前才能預知。而且,從中午婉娘的表現來看,即使自己和文清不求她,顯然她也已經決定要救田公子了。但是,如果當初青娜變醜之後田公子放棄了青娜,婉娘還會不會救他呢?

沫兒問了婉娘,婉娘卻敲了他的腦袋,歎道:“太聰明有時也不是件好事,總是把簡單的事情想複雜了。你這種假設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實就是田公子愛龔小姐,然後我們救了田公子。沒發生的故事結局可以任意猜測,已經發生了的故事就隻有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