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經過沫兒的身旁,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隻顧著滿臉堆笑諂媚堂主。

堂主似乎心情不錯,輕輕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沙啞道:“婉娘來的還真是時候。”

沫兒又呆住了:這個堂主不是啞巴麽?不過聯想起黃三,也沒什麽好驚訝的,自己也親耳聽到過黃三講話。堂主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個黑色瓶子,倒了一些粉末在木台周圍擺放的一個碗中,碗裏原本已經凝固的血塊變得如同鮮血,也不攪拌,端起道:“婉娘要不要來一碗?”

婉娘將燭台放在旁邊一個木龕上,把上麵五支蠟燭全部點亮,微笑道:“你知道我從來就不好這一口的。腥乎乎的,我不喜歡。”堂主也不再相讓,自己喝了下去,又重新盤腿在木台上坐好。

婉娘探頭看了看他的臉色,認真道:“真不錯呢。”堂主的嘴角動了一下。

堂主雙目緊閉調養呼吸,不再說話。婉娘卻沒有走的意思,朝四處看了看,抓木龕上留下的玉珠串兒,戴在自己手腕上試了試,笑嘻嘻道:“這個送給我好啦。”拿了玉珠串兒,還不甘心,將十二個木龕上擺的東西挑揀了一遍,舉起鳳釵對著燈光皺眉道:“好歹上官家也是富甲一方,他家小姐的鳳釵可真不怎麽樣。”又拿起長命鎖,用手掂了掂,眉開眼笑道:“薛家這個長命鎖倒是個古物,不知道傳了幾代呢。”

木龕上的小油燈漸漸熄滅,熏香已經燃盡,房間的恐怖氣氛不見了,隻剩下明亮的燭光。婉娘嘮嘮叨叨的自言自語和輕笑,讓沫兒覺得有了幾分暖意。

一炷香工夫過去,堂主伸展了一下胳膊,眼角漾出笑意。對著明亮的燈光,沫兒驚奇地發現,堂主的臉光滑了好多,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好多歲。眉目之間雖然仍然與黃三有些相像,但相似的程度大大降低了。

婉娘殷勤地湊上去,笑道:“堂主,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堂主哼了一聲,道:“算了。”眼睛一閃,道:“那些個手鐲簪子的,你也可以拿走。”聲音輕柔,原來的沙啞沒有了。

婉娘噘嘴道:“這個我可不敢要。墓坑裏刨出來的東西,我怕它的主人來找我呢。”

堂主輕蔑地笑了一聲,道:“放心好了,魂魄都沒了!”

婉娘驚喜道:“真的?”抓起剩下的幾件首飾,塞進了自己的荷包裏。

堂主端起第二碗血放在唇邊正要喝,卻像想起來什麽似的,道:“易青如今怎麽樣了?”

婉娘嬌笑道:“早就死啦。得罪了您,怎麽還能活在世上?”沫兒胸口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堂主端著血碗的手顫抖了一下,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婉娘猶如沒看到一般,嬌嗔道:“這不是您所希望的嗎?如今她兒子我也給您帶來啦。同她一樣,天然異能,正好適合您這個百花功的修煉。怎麽樣,不錯吧?”直到這時,才有意無意地朝沫兒瞟了一眼。

堂主手撫胸口,斜眼看著沫兒,冷冷道:“哼,她果真留了一個孩子在世上。”

婉娘邀功道:“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的呢。”

堂主忽然從台上躍下,跳到沫兒跟前,左右打量他的臉,喃喃道:“果然很像。”眼神變得溫柔起來,伸出手指輕輕劃過他的小臉,五指冰冷,陰氣森森。沫兒內心翻滾,卻不敢表露出一點,仍然擺出一副神誌不清的樣子來。

堂主呆立片刻,反手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沫兒的左腮,帶起的風吹得燭火一明一暗。

沫兒的耳朵嗡嗡作響,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疼,幾乎就想跳起來破口大罵,卻還是忍住了。

婉娘飛快地走過來,輕笑道:“他一個小崽子知道什麽,理他做什麽?”看了一眼沫兒的臉,扶了堂主重新走向木台。

堂主臉色鐵青,胸口不住起伏,端起一碗血一飲而盡。沫兒悄悄活動了下手腳,覺得自己並無異常,決定還是靜觀其變。

堂主一連喝了兩碗血,臉色恢複正常。婉娘悠閑地繞著房間走了一圈,道:“堂主,我也想加入冥思派,如何?”

堂主傲慢地哼了一聲,眼神淩厲,道:“你?”

玉珠串兒在燭光掩映下發出淡淡的光暈,婉娘舉著手臂一邊欣賞,一邊癡笑道:“我不要保持容顏,也不練什麽百花功,隻要堂主將所得的珠寶分我一些就行啦。”

堂主眼裏的警惕意味大大減弱,冷冷道:“果然是個俗物。”聲音甜美圓潤,竟是十分動人。

婉娘對“俗物”二字不以為然,嘻嘻笑道:“我隻認錢。”

堂主又喝了兩碗血,容貌漸漸變化,原本清瘦幹枯的臉變得光潔,臉型的輪廓愈發柔和。

婉娘凝視著堂主,羨慕道:“人說香木堂主傾國傾城,果然不錯。”沫兒覺得堂主雖然比第一次見時漂亮許多,但離“傾國傾城”還相距甚遠,對婉娘的馬屁功夫十分不屑。

堂主卻十分受用,嫵媚地撫弄了一下頭發,垂下了頭,一個大男人,竟然擺出一副嬌羞的樣子,看得沫兒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婉娘格格笑著,走到沫兒跟前,看沫兒半死不活的樣子,道:“堂主,你準備如何處置這個小東西?”

堂主的聲音突然沙啞,噝噝道:“自然是養著了。”五官快速移動,瞬間變換了好幾個麵容,沫兒不禁愕然,懷疑是自己眼花。

婉娘走到黃三跟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又回來挑起沫兒的下巴,皺眉道:“這家夥又懶又饞,留著做什麽?”

堂主的臉又變回到柔美模樣,歎了口氣,道:“我舍不得殺掉。”沫兒恨不得衝過去拉住他,大聲問問關於自己身世的事。

婉娘朝沫兒一擠眼睛,回頭撒嬌道:“堂主,你這次能練成百花功,可有我的一份功勞。”

堂主優雅地抿了一口血,猩紅的嘴唇在燈光下一閃。

婉娘殷勤地遞了一條羅帕過去,道:“堂主,關於易青,到底怎麽回事?”

堂主眼神瞬間變得犀利,剜了婉娘一眼。婉娘悻悻的,嬌聲嬌氣道:“算啦,您不想說,我還不想知道呢。”

堂主閉上了眼睛。婉娘用簪子挑動燭芯,一支燭火閃動了一下。沫兒連忙換了個姿勢,四處看看,趁機活動了下手腳。黃三依然猶如木塑一般,無半點表情。

若是以前,沫兒早就恨婉娘恨得咬牙切齒。可是這些天,經過小五事件,沫兒學會了冷靜思考。婉娘並不欠他的,若說她當時是設了局騙沫兒賣身聞香榭,也是沫兒找了她自願來的。沫兒如今急切想弄明白的,是自己的身世,不管婉娘是真賣了他還是將他作為工具,都不會影響沫兒探詢真相的決心。

堂主動了一下,沫兒連忙擺好姿勢。婉娘看到,便掩著口兒笑,沫兒趁機朝她做個鬼臉。一瞬間,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以前婉娘和沫兒合夥騙人或者一唱一和地推銷香粉一樣。

室內沒有風,燭光卻不停地搖擺。堂主身體抖動得厲害。他的頭部位置,依稀出現一個淡淡的白影,未等白影隱入身體,背後肩頭又冒出一個披著長發的女子來。

房間突然如冰窖一般陰冷,沫兒的牙齒格格響起來。堂主的臉不斷地發生著變化,一會兒是個妖嬈的少婦,一會兒是個枯瘦的老男人,一會兒又變成了個文靜的少女。

堂主猛地睜開了眼睛,幾張臉瞬間不見。他顫抖著手,一連喝了三碗血,陰沉沉道:“你還不走?”

這句話卻是對婉娘說的。婉娘正仔細查看長命鎖上的花紋和雕工,見堂主如此說,連忙笑道:“正要走呢。”將荷包重新收好,福了一福,轉身就走。將到門邊,又回身道:“堂主,以後再有這種一本萬利的買賣,可要記得通知我哦。三哥,你要不要跟我回聞香榭?”

黃三一動不動。堂主冷哼一聲,“他,我就留下啦。”

婉娘愣了一下,將手指放在黃三鼻子下麵試了試,惋惜道:“果然已經死了。不過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留著也沒用。”沫兒一聽三哥死了,想起他整天不言不語任勞任怨,自己經常頑皮地吊在他脖子上打秋千,頓時心如刀絞,卻不敢表現分毫,硬生生地壓下了湧上來的眼淚和悲痛。

婉娘卻毫不在意,探頭看了看沫兒道:“堂主,這小子呢?您要是舍不得處置,不如還讓我帶走算了。您什麽時候有需要,我直接放了他的血給您送來,怎麽樣?”

堂主猛地站了起來,又一下子抱著頭蹲在地上,目眥欲裂,吼道:“你……你!”

婉娘慌忙跑了過去,繞著堂主驚慌失措道:“堂主怎麽了?”一臉的關切,顯得十分誇張。

沫兒看到,十幾個魂魄纏繞著,掙紮著,想從堂主身上掙脫出來。堂主顫巍巍用手指蘸了血,在胸口上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魂魄們瞬間安靜了下來,依附在流動的經絡各處。

婉娘連聲追問:“堂主你怎麽了?”端了一碗血遞給他喝。

堂主坐回到木台上,臉上陰晴不定,似有所思。婉娘拍了拍手,遲疑道:“堂主無事,我就走啦。”

堂主擺擺手,撫著胸口道:“等一下,你陪陪我。”

婉娘眼珠一轉,在木台邊上坐了下來,笑道:“好吧。那我要聽故事。”

堂主又喝了一碗血,臉色一沉道:“沒故事。”

婉娘拉著堂主的衣袖,哼哼道:“好堂主,好姐姐,您就告訴我嘛。易青怎麽得罪您了?”這一聲“姐姐”,把沫兒叫糊塗了。

其實此時堂主的模樣已經完全是個妙齡女子了,沫兒隻是源於最初的印象,見他長得與黃三一樣,理所當然地把她當作了男子。

堂主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不愛我的人,就得死。”說罷,茫然朝四周看了看,道:“都死啦。”

婉娘托著腮,如同一個小女孩,眨著眼睛道:“我猜易青是個美男子,所以堂主才會愛上他,對不對?”沫兒傻了眼,易青是男子,這麽說,易青是自己的爹爹?那娘是誰呢?

燭光下,堂主的臉似乎紅了一下,冷哼道:“美什麽美?也不過是比一般人長得好些罷了!就這樣,他竟敢……竟敢……”最後幾個字,已經咬牙切齒。

婉娘傻傻地看著堂主溫潤如玉的臉,道:“要是我,我自然選擇堂主。我聽幾個師兄師姐說,世間萬物,任他百花草木,都美不過香木堂主呢。”沫兒心想,難道這個香木堂主以前竟然是個絕代美人兒?如今這個樣子,雖然不像黃三了,也頂多中上之姿,離驚豔二字還是相差甚遠。

※※※

婉娘隨意地與堂主聊天,問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且婉娘問的多堂主答的少,甚是無聊。足足過了有一個時辰,沫兒猜想剛才啟動祭台是子時,如今肯定已經是醜時末,堂主將木台上的最後兩碗血也喝掉了。至此時,她已經完全變樣,成了一個明眸皓齒、肌膚勝雪的美人兒,和黃三再無絲毫相似之處。

婉娘歪著頭,左看右看,驚叫道:“啊呀,早知道百花功有此奇效,我也練啦。”

堂主顯然對自己的百花功十分自負,得意地笑道:“哼,你以為百花功是個東西就能練麽?”

婉娘對堂主的奚落毫不在意,繼續熱烈道:“那自然,也就是堂主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兒才能練成,要我,一身銅臭味,哪裏能練出個什麽效果呢。”沫兒聽她馬屁拍得露骨,不禁癟嘴。

婉娘卻仍扮作天真,殷切道:“好堂主,不如你就幫我講講這個原理,我也不說練這個功了,好歹製作香粉的時候用上一點兒,香粉也賣個大價錢。”

堂主麵有得色,倨傲道:“花草樹木同人一樣,之間原也是競相鬥豔,誰也不服誰的。人說牡丹為王,芍藥**不在其下,豈能臣服?人道桂花香飄十裏,可茉莉暗香浮動,憑世人一句話,難道就甘居桂花之下?所謂百花功,無非是利用百花競美之心,為我所用。”

沫兒聽得亂七八糟,句句與自己無關,暗自埋怨婉娘添亂。

婉娘聽了,卻如癡了一眼,思索良久才道:“唉,我隻知道利用花兒之間的配伍,卻不曾注意花兒之間的間隙呢。”眼珠一轉,奇道:“既然百花功是利用百花不睦而練的,堂主還找這麽多的世人陰魂陽魂做什麽?怪嚇人的。”

堂主桀桀地笑了起來,原本甜美的嗓音又變得沙啞,而她自己好像並未察覺。“凡人與你我有何區別?不過在於凡人數量眾多,便以自己為正統。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些會移動的花草樹木罷了。”

沫兒聽著這些言語,也不禁驚愕,陷入思考。

堂主自得道:“凡人之中,女子為花,男子為葉,男女生魂三對,陰魂三對,以其提升相助百花競美之功,再好不過。”

婉娘聽得入迷,鼓掌道:“原來如此!”接著迷惑道:“既然有了十二個魂魄,還要那小子做什麽?我養了他快一年,我看這小子稀鬆平常得很。”

堂主隨意一瞥,見沫兒一臉傻相呆坐在小竹椅上,咯咯尖笑起來,“他比他老子差遠啦。”

婉娘搖著堂主的手臂,撒嬌道:“好堂主,你快告訴我。幹嗎巴巴地尋了他來?還不如在街上找個健壯的,血還多一些呢。”

堂主優雅地站了起來,下巴高高抬起,朝沫兒走過來。婉娘亦步亦趨跟在後麵,猶如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拿出一個銅鏡來,諂媚道:“堂主您瞧瞧自己?”

堂主乜斜著看了看銅鏡,左右顧盼了一番,對鏡一笑,走到沫兒跟前,嘖嘖出聲,故作惋惜道:“易青要是活著,看到他的寶貝兒子被我收去了魂魄,一定傷心的不得了。”

沫兒看她搔首弄姿的樣子,心裏狠狠地罵道:醜八怪,壞女人,怪不得沒人要!

堂主哈哈一陣狂笑,又凝視沫兒半晌,回頭對婉娘道:“吸收百花魂和人魂,可以保持美貌,可是這些普通的魂魄功效不足,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兩年,百花功就要消耗殆盡。而在人類之中,有一部分異能者,或可視異物,或可勘破陰陽。”

婉娘稍一沉思,接口道:“這部分人的魂魄可以使堂主的百花功長久不消散,所以堂主就找了易青啦,對不對?”

堂主的臉色沉了下去,猛然俯身,衝到沫兒臉前,五官扭曲,咬牙切齒道:“易青!易青!她有什麽好,你竟然幫她逃走,還……和她生下這麽個孽種!”

沫兒的心怦怦直跳,張嘴就想問關於自己娘的事,婉娘卻在後麵一把拉住,親親熱熱道:“堂主何苦和他一個小崽子計較!”堂主一甩袖子,憤憤地走回木台。

婉娘輕聲道:“她是誰?”

堂主挑起眉毛,嘴角微微上翹,鄙夷道:“一個村婦,我拘來的陽魂。”

婉娘媚笑道:“這是他有眼不識泰山。”

在婉娘的引導和堂主的隻言片語下,沫兒大致明白了當年的故事。十幾年前,香木借助多年把持神都洛陽香料市場的雄厚資財,創建了冥思派。最初隻是打著駐顏的旗號招一些商賈貴族的女眷入派,以百花魂的迷惑功效探知她們的願望和秘密,然後助其實現願望,最終達到斂財目的。可是在百花功的研習過程中,香木漸漸不滿足於隻用花魂,開始通過取人陰魂和陽魂融合花魂,提升駐顏功效。花靈本身戾氣小,副作用不明顯,但用了人魂之後,美麗雖快,衰老更快,竟然需要不斷地吸收人魂方可保持容顏不老。

一日,香木逛街偶遇易青,竟然被易青看出真身。香木大奇,這才警覺常人中尚有異類,便突發奇想,將易青騙至住處,取了他的血來喝,發現果有奇效。

中間的細節已經不得而知,隻是上演了一個老掉牙的故事。不知不覺中,心狠手辣的香木堂主愛上了易青,可是易青愛的卻是一個鄰家的普通姑娘,更別說發現香木迷惑人性、斂人錢財、勾人魂魄、掘人墳墓,對她深惡痛絕。香木為了泄憤,取了那姑娘的陽魂。在香木啟動陰陽十二祭的緊要關頭,易青破壞了祭台,解救了被拘的魂魄,並將冥思派之事報官,引起官府大規模圍剿,香木受傷逃走,冥思派就此敗落。

香木極不甘心,等大傷初愈,便四處尋找易青。兩年之後終於在汝陽找到,卻不見故人,唯餘墳塚了。

沫兒聽得驚心動魄,更恨得咬牙切齒。堂主講完,咯咯笑起來,甜甜地道:“唉,主要是我養傷耗費了時日,他的魂魄已入輪回,否則的話,我定然讓他的魂魄天天陪著我……”

婉娘輕笑道:“堂主說笑呢。以堂主的美貌,多少男子願意臣服,何苦單盯著他苦了自己呢。”

堂主道:“你一個小丫頭,哪裏懂什麽叫愛。唉,我見了他的墳墓,心裏難受得要死,我就把他的墳墓挖開啦。結果發現,裏麵兩具骸骨緊緊地抱在一起……他竟然和那個賤人死在一起!我恨極了,想將他們兩個分開,可是不知他們死前服用了什麽東西,我一碰,兩具骸骨都化成了粉末,再也分不清了。哈哈,原來他們生了孽種,怕我複仇,自己服毒自殺,將小孽種不知送到了哪裏……我抓起粉末,撒得到處都是……那個賤人!長得又老又醜的村姑!”她臉上帶笑,表情甜美,牙齒卻哢哢直響。

原來爹娘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死。沫兒一股熱血衝上腦門,再也忍不住,跳起來叫道:“你才是賤人!幸虧我爹爹不喜歡你,你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堂主一愣,大步跳下木台,一把抓住沫兒,劈頭蓋臉朝他打來,沫兒雙手亂舞,尖叫道:“你這個壞女人!壞女人!”

〔六〕

沫兒拚了命和她對打,不管不顧,隻求將心中的憤懣全部發泄出來——知道了身世又能怎樣?爹娘活不過來,這個惡女人得不到懲治。原來自己什麽也做不到,隻有裝死裝傻的份兒。

堂主似乎被沫兒不顧死活的打法給驚住了,不再與其糾纏,奮力一把甩開。沫兒重重地跌落在小竹椅上,將椅子砸了個稀爛,一條竹篾劃過他的手掌,鮮血直流,沫兒紅著眼睛,嗷嗷叫著爬起來重新撲過去。婉娘慌忙橫身兩人之間,抓住沫兒手臂,喝道:“找死呢你!”一掌打在沫兒臉上,一股香味傳來,沫兒癱軟在地。

堂主活動著手腕,一步步逼近沫兒,咯咯尖笑道:“他以為他死了,就能保住這個孽種,哈哈,沒想到還是落到我的手中。”房梁上的灰塵被震落下來,差點迷到沫兒的眼睛。

婉娘勸道:“堂主消消氣,他一個小崽子成什麽氣候。”堂主在沫兒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腳,轉身走開。婉娘跟在後麵,嬌滴滴道:“啊呀,幸虧被我碰上了這小子。”

堂主哼了一聲,冷冷道:“不用總提醒我,不會虧待你。想當年,製香的本事還不是我教給你的?”婉娘嘻嘻一笑。她裝嬌扮癡、點頭哈腰的樣子,看得沫兒想嘔。

遠遠的,突然傳來一聲雞鳴聲。婉娘伸了個懶腰,道:“卯時了,我回去啦。”堂主一動不動,閉目養神。婉娘走過沫兒身邊,順手在沫兒臉上一拍,一股辛辣味道衝進沫兒的鼻腔。

沫兒心裏甚是絕望。婉娘走了,黃三死了,小五失蹤,自己辛辛苦苦想探詢的身世也基本揭曉,下一步呢?等在這裏讓堂主將自己的血慢慢喝幹?手腳漸漸恢複了直覺,卻不想動,似乎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燭光閃了閃,一支蠟燭燃盡,熄滅了。堂主的臉突然變換,成了一個瘦長老男人的臉,轉眼之間又恢複正常。沫兒正在分辯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堂主已經怪叫著倒在了木台上。

一個白色影子從她的印堂中掙脫出來,呼嘯著離開。堂主抽搐成一團,顫抖著咬破手指飛快地在胸口畫著符號,但卻無濟於事,大量的白影子爭先恐後地擠了出來,有灰暗色的陰魂,也有微微發紅的陽魂,以及數不清的斑點狀影子,沫兒猜那些是花靈。有的影子瞬間不見,有的卻帶著強烈的陰氣在她身上穿梭盤繞。

沫兒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傻愣愣地看著。堂主朝空中揮動著雙手,試圖將他們全部抓回來,一個陰魂惡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雖不見有血出來,卻也疼得她縮回了手。

沫兒跳了起來——那些魂魄反噬了。堂主臉色蒼白,從木台上翻滾下來,一邊尖叫著試圖推開那些虛空的白影,一邊不甘心地叫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她的容貌不停地發生變化,片刻之際,雞皮鶴發,蓬頭曆齒,已成了古稀之年的老嫗。

可是那些魂魄依然不肯放過她,特別是幾個陰魂,尖嘯著從她的身體穿過。她抖成一團,抬頭看到沫兒,眼淚露出祈求的神色,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高傲。

一個陰魂麵無表情地捂上了她的嘴巴,另外一個拉住她的手臂,朝背後折去,使她的身體形成一個奇怪的姿勢,卻無法發出聲音。她眼淚汪汪地盯著沫兒,奮力一掙,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啪的一聲摔了沫兒跟前,一陣煙霧騰起,一個英俊的中年男子出現在沫兒麵前,伸開雙臂驚喜道:“好孩子!你長這麽大了。”

沫兒一怔,看著他似曾相識的臉,遲疑道:“爹爹?”

中年男子一臉殷切,叫道:“沫兒,快過來,讓爹爹抱抱。”

沫兒熱淚盈眶,卻沒有飛撲上去,而是朝自己的手臂狠咬了一口,從懷裏拿出一瓶群芳髓,學著堂主的樣子狠摔在地上——香味四溢,爹爹不見了,香木堂主佝僂著身體,縮得像一隻蝦米,沒牙的嘴巴一翕一合,微弱道:“救救我。”

又一聲雞鳴傳來,仿佛傳染一般,整個城中的雞都鳴叫起來,此起彼伏。幾個陰魂呼嘯而去,隻剩下躺在地上簌簌發抖的堂主。

沫兒恨極,跳腳大罵道:“你這個醜八怪!禍害這麽多人,臨死了還想迷惑我!”恨不得上去狠踹幾腳,可見她已經如狂風中的秋葉,一腔火怒無處發泄,狂叫著將那些個木龕全部推倒。

一聲笑聲傳來:“還不累啊?今天正好要趕做一批香粉,就交給你啦!”婉娘帶著文清出現在門口。沫兒一口氣鬆下來,一屁股坐到地上。還未及開口,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吆喝:“圍住了!”“不要亂碰其中的東西,小心機關!”跑步聲、驚叫聲響成一片,聽此動靜,好像是官府的人將此處圍了起來。

文清見沫兒一臉血汙,手上還在滴血,慌忙過來拿出手絹包好,看看地上躺倒的堂主,關切道:“誰家的老奶奶暈倒在這裏?”走上去便要扶起。

沫兒一把拉過,氣呼呼道:“哪裏是老奶奶?她就是冥思派的堂主!小心著了她的道兒!”文清將信將疑地站到一邊,還不住伸頭張望。

婉娘站在黃三麵前,凝視良久。沫兒突然想到,帶著哭腔道:“三哥死啦!”文清大驚,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拉著黃三的胳膊叫道:“三哥!”

黃三仰身向後倒去。文清一聲驚叫,猛竄過去彎腰接住,慢慢將黃三放下,放聲大哭。婉娘歎道:“何苦呢。”

三人注意力都在黃三身上,沫兒覺得後麵有些異樣,回頭一看,香木堂主不知何時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正朝著婉娘嘿嘿地陰笑。

婉娘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堂主,黃三死了,你當真一點也不難過嗎?”

堂主嘎嘎地笑起來,破鑼般的聲音尤其刺耳,“死就死了,他願意的。”

婉娘卻沒笑,黯然道:“他願意的……這麽簡單一句話,就打發啦。十年,他遭受失語、失魂之痛,將容貌表情也送與了堂主,竟然連堂主的一滴眼淚都賺不回。三哥,若是你還活著,你還願意再為她這麽做嗎?”黃三靜靜地躺著,雙目未閉,表情栩栩如生。

堂主冷冷道:“我從來沒叫他愛我。哼,他不過貪圖我的美貌罷了。”

婉娘苦笑道:“堂主這份自信,真是人間少有。”

堂主滿臉的褶子**著,昏黃的眼睛透出兩點惡狠狠的亮光來:“真沒想到,我香木竟然栽在你這個小丫頭手裏。”

婉娘微笑道:“在堂主麵前,我還是個小丫頭,可是在他們麵前,我可是聞香榭的老板娘。”

堂主猛喘了幾口氣,彎腰扶住旁邊的一個木龕,道:“你在哪個環節做了手腳,這些魂魄竟然在卯時反噬?”

婉娘垂頭低聲道:“我跟您學了製作香粉,這十年也自己摸索了一些技法。今晚祭台啟動的六個陽魂中,有一個是群芳髓的幻象。”沫兒突然明白過來。於靜失魂,早半月前已經治愈,今晚卻仍看到了籠著玉珠串兒的於靜陽魂。

堂主沉默片刻,用手指輕叩木龕,冷笑道:“很好,很好!我待你不薄,為什麽這樣對我?”

婉娘正視著堂主,緩緩道:“不錯,我不是個明是非的人,也不圖流芳百世,造福於民,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可是十年前一事,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那麽多人家破人亡,那麽多魂魄難入輪回,為的就是堂主你永葆青春。你也說過,萬物有靈,眾生平等,憑什麽你一人要眾多花靈因此受煎熬,人魂不得安生?”

堂主的牙齒咯咯作響,下巴**,憤憤道:“你嫉妒我!你嫉妒我!”

婉娘憐憫地看著她,輕聲道:“好吧,你說嫉妒便是嫉妒吧。”

堂主輕撫發鬢,下巴高高揚起,挺直脊背欲優雅轉身,未及轉完便猛咳起來,彎腰撫胸,佝僂龍鍾之態盡顯。等咳嗽完畢,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上下打量自己,伸出狀如枯木的雙手放在麵前,睜大眼睛反複看了又看,又疑惑地拍拍自己的臉頰,捏著鬆弛的皮膚,一聲驚呼,臉色突變,淒厲地叫道:“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婉娘眉頭微皺,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歎道:“堂主,美貌就這麽重要嗎?若不是你……妄圖走捷徑,以你的修為,早就是一個美貌女子了。”

堂主雙手扶著一個木龕,絕望地張著嘴巴,無聲地喘息了片刻,瞪著婉娘,一字一頓道:“也是,十幾年不見,一個粗蠢的丫頭竟然變成了個清麗女子。哈,說起來,你和那個賤人還真有點相像呢。”

婉娘疲倦道:“堂主,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堂主咯咯地笑起來,手舞足蹈道:“休息?你報了官,要我怎麽休息?”

婉娘無言地看著她,然後拉過怒目而視的沫兒轉身走了幾步,回頭道:“謝謝堂主多年前對我的教導。我散了你身上的魂魄和戾氣,卻沒有傷害你的本源。你好自為之。沫兒,我們回家啦。”

堂主喘著粗氣,嘎嘎笑道:“這麽說,我還要感激你不成?”

婉娘置之不理,拉起文清和沫兒就走。沫兒回頭,不屑地“呸”了一口。堂主臉色出現一絲悔意,叫道:“不要走!”

婉娘略一偏頭,道:“堂主還有何事?”

堂主不甘道:“你們……”見文清滿臉淚痕瞪著自己,頓時有些氣短,隨口道:“這一個小子,誰家的?”

婉娘淡淡道:“還能有誰?不過是被你害了父母的孤兒。”文清曾問婉娘關於父母的情況,婉娘隻說他父母生病去世,沒想到竟然死於非命,一時大腦一片空白,呆若木雞。而這個結果,也是沫兒沒有想到的。他一向自怨自艾,糾結於自己的不幸,卻原來文清同自己一樣。

每次沫兒難過時,都是文清守著他安慰他,可是如今見文清難過,沫兒卻想不出一句話來,隻有默默地看著他。

“咯咯咯,”堂主笑得渾身抖動,“是他們該死!害他們的是欲望,不是我!”

沫兒一步衝了上去,緊握著拳頭在她麵前晃了幾晃,終於忍住,咬牙切齒道:“看在你又老又醜的份上,我不打你。”堂主見沫兒黑漆漆的眼珠冷冰冰盯著自己,顯出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成熟來,驟然一愣,結結巴巴道:“易青,你……”

沫兒一拳打在旁邊的木龕上,厭惡地朝她腳前吐了一口口水,轉身就走,堂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顫聲道:“易青,你不要走!”

沫兒見她心智混亂,竟將自己當作了爹爹,奮力一甩衣袖。堂主站立不穩,往前跌撞了兩步才穩住身形,回過神來,見沫兒身形雖然瘦小,但脊背挺直,頭頸高昂,眉宇之間的冰冷與當年的易青極為相似,不覺癡了。

沫兒又羞又恨,朝她齜了齜牙,跳起來叫道:“醜八怪,害人精,怨不得我爹爹不喜歡你呢!”

堂主這次卻沒有反駁,任他痛罵,直到沫兒覺得無趣,自己走回文清身邊。堂主盯著他的背影,喃喃道:“他的魂魄……原來還缺他的魂魄……想不到,我英明一世,竟然被這小子蒙蔽了。”轉向婉娘厲聲喝道:“你給他用了什麽?他竟然能敵得過我的索魂吟!”

婉娘輕拍著文清的肩,回頭燦然一笑,道:“除了群芳髓,我真沒有其他的東西。當年你的索魂吟沒能迷惑住他的爹爹,今天也照樣沒能迷惑住他。”

堂主失神地呆坐在木台上,垂頭不語。

※※※

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了,一個少年飛撲進來,一把抱住沫兒,連哭帶笑道:“沫兒,沫兒!幸虧你沒事!”沫兒嗬嗬傻笑,與小五緊緊抱在一起。

幾個強壯男子一擁而入,前麵一個短須高個,卻是老四,走到婉娘身邊行了一禮,轉眼看見沫兒,尷尬地一咧嘴巴。婉娘點點頭,朝木台示意,後麵幾個身著官府皂衣的男子手持刀劍,飛快將堂主圍了起來,銬上了鐵鏈。

堂主麵無表情經過婉娘身邊,猛然回頭,嘿嘿一陣冷笑,眼神爍爍,在昏暗中猶如兩盞鬼火。婉娘平靜地迎著她的目光,目送她走遠。

老四背上了黃三,幾人在婉娘的帶領下走出房間。天色微亮,淡淡的炊煙飄**,偶爾傳來犬吠聲和咯咯的雞鳴聲,給清冷的空氣增添了暖意,不知誰家調皮的孩子放起了炮仗,劈啪的響聲傳導出年的意味。

沫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小五麵帶慚色,欲言又止,沫兒如同大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相視一笑,與文清三人並肩而立。

〔七〕

官府派出數百名官兵,對冥思派進行了清剿。擒獲堂主香木,驅趕當晚聚會的信徒二百餘人,十二位副堂主中,在洛陽的六位除一名首席副堂主逃脫外,其餘全部落網,官府已經下發剿殺令,對長安各地冥思派進行徹底圍剿。在薛家後園起獲骷髏三十餘個,除了少量可確認身份外,多數已經腐朽發黑,難以辨認。經仵作檢驗確認,死者應為長期慢性中毒,突然毒發身亡,但無法辨別中毒類型。還有大量信徒進貢的金銀珠寶,全部收繳國庫。抓獲盜墓賊楊虎及另一夥盜墓賊數人,曾參與盜墓的少年小五因舉報有功,並勇敢帶路,免去罪罰。薛家奴仆老四協助官府破解進入冥思派地下巢穴的機關,被官府授予嘉獎令,招入府衙做了捕快。

薛府因園子一事受到牽連。但經調查,此事是薛府看守廢園的家奴袁大和花平山擅自將園子出租,薛家大老爺確實不知此事。目前袁大失蹤,老花在園中觸及機關而死,薛家憑借在神都的關係和雄厚的經濟實力,最終繳納了一筆巨額罰款了事。

部分受迷惑較深的信徒,會在每天一定時辰神誌不清甚至發瘋,官府深以為患。不日,府衙門口收到一批花露,並附信一封,自稱雲遊的有道之人,路經此處,不忍看眾生受難,特留下可解冥思派熏香之毒的花露一批。官府按其指點,將受惑信眾集中在一起,每天在房間裏灑上香露,七日後眾信徒果然恢複如常。整個洛陽城一片歡騰,深感官府之清明,萬民具表懇請朝廷嘉獎洛陽府。

※※※

轉眼過了六日,表麵看,聞香榭裏已經恢複了平靜。文清和沫兒的情緒已基本平複,婉娘答應沫兒,過了年正月二十便帶他回汝陽拜祭父母。聞香榭裏客人絡繹不絕,婉娘每日裏忙著調配香粉花露,沫兒和文清也忙得不可開交,但難掩那種無以言狀的悲傷——黃三的屍體還躺在房間裏,蓋著厚厚的被子,仿佛他並未死去,而是睡著了。

黃三好好的時候,沫兒也沒覺得怎麽,如今他突然離世,沫兒才突然覺得,他早就如同自己的家人一般了,一想到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三哥憨厚的笑容,再也不能站在廚房看他做各種食物,沫兒的心口就抽著疼。

文清就更不用提了,他從小跟著婉娘,幾乎是黃三一手帶大,如今黃三死去,他傷心得肝腸寸斷,每天都要去黃三跟前坐一會兒,拉著黃三的手,和他說話,求他快醒,然後和沫兒一起放聲痛哭。

唯獨婉娘,猶如沒事人一般,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剛回來時,沫兒見婉娘這樣,尚心存希望,以為她胸有成竹可以救黃三,哪知三五天過去婉娘仍無動靜,追問了幾次婉娘隻是搖頭,不禁大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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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過年,城中的爆竹聲劈裏啪啦響個不停。要是以前,沫兒早就纏著婉娘去買鞭炮了,可是今天,兩人無精打采地坐在蒸房,雙手托腮相顧無言。

黃三死去已經第七日了。婉娘雖然未提,但沫兒和文清也知道,就這麽放在家裏也不是個事兒。過了頭七,死人是要下葬的。

婉娘將淘好的上等胭脂分裝在幾個精美小瓷瓶中,叫道:“過來幫忙。”

沫兒臉色沉重,文清的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兩人幫婉娘將胭脂送進中堂,婉娘看著他二人的模樣,歎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文清已經忍不住,帶著哭腔道:“婉娘,不要將三哥送走,就將三哥埋在我們後園裏,讓他陪著我們好不好?”

婉娘橫他一眼,道:“誰說要將三哥送走的?”

兩人大喜,文清抹抹眼淚,跳起來道:“我去後院選一塊地方。”

沫兒卻一把拉住,眨著眼睛欣喜道:“婉娘,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救三哥的法子了?”

婉娘咬著手絹兒,吃吃笑道:“看看再說。”瞪一眼文清,“看不得你們整日裏哭哭啼啼的!還小子呢,比丫頭還愛哭!”又忍不住得意,搖頭晃腦道:“三哥他,嘿嘿,本來就沒死,他用了我的龜息香啦。”

沫兒突然明白龜息香的用途了。白色曼陀羅花、茉莉花根和草烏根都有相同的功效,即可以使人神經麻木。婉娘製作龜息香,那晚偷偷地灑在了站在沫兒身後的黃三身上,所以造成了黃三的假死,並讓黃三看到了香木對他的薄情寡義。

文清愣了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抱起沫兒轉了一個圈兒,沫兒也顧不上表達對婉娘隱瞞此事的憤怒,兩人跳著叫著往黃三的房間裏衝。

婉娘訓斥道:“站住!有正事要做呢!”兩個人歡歡喜喜地站住,不安分地你拍我一巴掌,我戳你一指頭,沒個正形兒。

婉娘正色道:“用了龜息香,隻能保證他身體如常。但最終三哥好與不好,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是他的命數,我能做的,隻是等待時機助他一臂之力。至於救得回救不回,還要看他的造化和能力。你們倆也不要抱太大希望。”說罷轉身便走。

文清聽了,臉上瞬間晴轉陰。沫兒對著婉娘的背影又吐著舌頭又做鬼臉,見文清擔心,安慰他道:“總算是有希望,對不對?你放心,三哥一定會好起來的。”

文清垂著頭半晌,遲疑道:“沫兒,你不是能……看到那個什麽嗎?你認真看看,三哥身上……有沒有異常。”

沫兒撓撓頭,嘟噥道:“要能看到我早就說了。”三哥身上空****的,沒有縈繞的黑氣,也沒有盤桓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