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聞水清無魚

不知為何,水色有些發自“心底”的討厭這隻白貓。

作為心淨如水的水靈,千年來第一次,對某個事物產生厭惡感。

“你是誰?”

水色不再顧忌白貓身份,更不會在意身邊“驚魂未定”的大長老。

開口就是魚臨淵離開前的那句話。

此時更是有模有樣地學著他的口吻,聲音裏充斥著對白貓的冷漠。

一旁的大長老深知,水色還是有幾分公主脾氣的,經過方才的事情,這時也隻能由著她的公主性子來。

充耳不聞。

大長老隨手一揮,將周圍的白霧扯下一塊,蓋在已經全身化水的水仙身上。

白貓漫不經心地舔舐幾下爪子,喜怒不形於色,也沒有急於回答水色的質問。

輕輕一躍,平穩落地,白貓習慣性地蹬了蹬後腿,似要甩掉粘在爪子上的泥土。

四肢伏地,伸個懶腰,抖了抖渾身的白色絨毛。

它明白,眼前這位水靈一族僅存的公主是有意在“責怪”自己。

“這重要麽?”

“不重要,可我就是想知道!莫非,這也是那不可泄露的天機?”

“天若有心,也不會像你這般顯露心思。”

“既然尊者知道小女子在想什麽,能否指點一二?”

白貓向著湖的方向走了幾步,略有深意地看著幹裂的湖底,仿佛陷入沉思。

片刻後。

它蹲坐下來,背對著水色。

“你問我是誰,我卻不知道怎樣回答。”

白貓沒有再以“尊者”自稱,口吻更像一位閱盡滄桑的婦人。

水色也靜靜注視著前方,一旁的大長老更是做好了守口如瓶的準備。

她們都明白,白貓的話還有下文。

“我,應該是一隻貓......不,準確的說,我生前是一隻貓。”

“奄奄一息之際,是公主救了我,並賜予我九條命,傳我修行之法。”

“逆天改命,未入輪回,勢必要遭受天譴,也就是所謂的渡劫。”

“因為自負,我失敗了......”

“消亡之際,公主再次出現在我麵前,送我入‘妖道’輪回,曆經百世磨難......”

“時間一長,我就有了一個名字:九命。不光是妖之間知道九命,就連仙魔,甚至不少精怪,也能說出一些九命的事跡。”

“我名義上是妖,卻少了很多妖所具備的殘忍暴戾。因為公主一心向善,我耳濡目染。”

“可我終究,與仙魔,與神佛,皆無緣。”

“不忍公主被‘情劫’所困,我想憑一己之力,背著公主做一件事情。”

“想要殺掉那個,讓公主深陷‘情劫’的負心漢,讓公主早日解脫。”

“哎,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公主的劫,豈是我一小小貓妖可破。”

“那一場腥風血雨,龍魚一族從此滅族,僅剩你陪伴千年的這一條......”

“仙不仁,魔不善,佛無慈悲,生靈塗炭。”

“雖然那一切不是因我而起,可也並非全無關係。為了贖罪,我請求公主打散九條命,留一命在此,等候那龍魚躍過龍門。”

白貓說話時,一句一頓。

妖異的眸子看向湖心上方,時而悲憫,時而痛心,時而憤恨,時而惋惜。

它告訴水色自己是貓妖,也告訴她在這裏的不過是其中“一條命”,卻唯獨沒有向她解釋,為什麽大長老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尊者”。

它相信大長老同樣不會說。

因為尊者的身份太過特殊,甚至每一個尊者,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名諱。

而它。名為“寂夜尊者”。

水色雖已是具備千年靈智,千年道行的水靈公主,可實際上對外界的認知,都源於長老口中。

她不知道什麽是仙,不明白什麽是魔,不清楚什麽是佛,甚至誤認為,白貓口中的妖,都是長成“白貓”的樣子。

她雖然不是很理解白貓說的話,卻願意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它走了......還會回來嗎?”

水色聽聞白貓的最後一句話,單純地像個傻丫頭。

她已不在乎,為何千年時間都沒見過守在島上的白貓。也不在乎大長老為何稱它“尊者”。

似乎她也像龍魚一樣,忘了。

白貓聞言。

嘴巴微張,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一個字。扭頭看向水色的時候,貓瞳驚詫地變成了一條直線。

它竟有一種錯覺。

剛才這句話,是自家公主借水色之口說出。

猛力地甩了甩頭,讓自己盡量“清醒”。

“在明鏡台千年清修,仍然心性不堅,定力不足麽?”

它低聲呢喃,像誦經一樣,使得水色和大長老都沒聽清它自言自語什麽。

水色吹彈可破的臉上,因為疑惑而擠出兩道淺淺的褶皺。

白貓見狀,貓叫兩聲,似在刻意緩解尷尬。

“也許會......也許不會!”

這種時候,它不想把話說太滿。無論哪一種結果,它其實都不願看到。

“願已了卻。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白貓向著湖心的天空邁出一步,隨即化作一縷白煙消散,隻有聲音還在之前所在的位置回**。

見白貓離開,水色衝著湖心的方向大聲追問。

“那......那我可以去外麵看看嗎?”

原本已經不見蹤影的白貓,又突然從半空中探出腦袋。

它沒有看向水色。

而是惡狠狠地盯著大長老,氣急敗壞。

“你這個大長老,平時都是喝‘涼水’的嗎?能不能以身作則,再熱心一些告訴這幫小丫頭,她們存在的意義!”

大長老羞愧語塞,不敢正視白貓。

白貓此刻活脫脫像個怨婦,沒好氣地歎息一聲,盡量平靜地對水色開口道。

“換做從前,倒也沒有諸多限製。可那畢竟是從前,今非昔比啦......誰讓水靈一族,隻剩你一位寶貝公主。”

換了一口氣,白貓都沒有發覺,它變得比之前話多了。

“你若離開明鏡台,時間隻有一年。一年之內必須返回此地,晚一炷香,都!不!行!”

“這是為何?”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別說我沒提醒過,到時就是我家公主回來,也沒那麽容易解決。”

“還是,不明白......”

“那就多問問你們大長老,我這趕得及,就不囉嗦了。你叫‘水色’是麽?天涯路遠,逢緣再會。”

似乎話未說完,白貓就帶著壓抑千年的興奮,徹底離開了這座被稱為“明鏡台”的島嶼。

留下一身白衣的水色站在幹涸的湖邊,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我以為即便再過千年,也不用告訴你這些。可眼下你想離開一陣子,就不得不對水靈一族的宿命,多些了解。”

水色隻是靜靜地傾聽,沒有出聲多問,也沒有刻意打斷。

她從大長老的口中明白。

這座名為“明鏡台”的島嶼,正如其名。是這天地中,唯一能夠區分善惡、正邪、是非、美醜、喜悲......等一切相對執念的靈器。

明鏡台之上是“正麵”,隻容善美。而明鏡台之下是“背麵”,鎮壓著世間極惡極邪。

而水靈一族,就相當於明鏡台明辨善惡的力量之源。

以弱水為媒,以靈力為界,維持著它們之間的某種平衡。

大長老之後的話,水色聽在耳中,不動聲色。

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明白了,還是更糊塗了。

隻知道明鏡台上的八十一個湖,不能全都沒有水。也知道自己即將離開的這一年,明鏡台不能出現任何“閃失”。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東海上濃稠的白霧,像被水色掀開的“棉被”,頃刻間就收縮到隻有明鏡台大小。

玉指如花,訣印翻轉。

所有白霧都化作清澈的湖水,落在她麵前的湖裏。

恰好,盛滿一湖。

枯萎的水草瞬間繁綠,澄澈的湖水猶如透明。

隻是眼前的湖,像她拿出來的“心”,終究缺少了一條魚。

隻有,那一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