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會跟方信一起遊覽西城區見仁寺,其中的緣由是這樣的:

自從冬山七雄逃出冬山精神病院以來,曾經被方信視為冥想聖地的精神病院,有了改變。

守衛加強、崗哨增多對方信來說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重症病人被分別關押了,病房從相距5米變成了相距50米,而且中間還層層設卡,防止病人們“串聯”。

方信始終認為,精神病人的囈語是最好的白噪聲,如今想得到這樣的白噪聲都成了奢侈的事情,讓方信很是鬱悶。

冬山七雄衝擊二十八中事件之後,領頭的白西服被轉院,其他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監控處置,方信在精神病院裏也沒有了挑戰者,雖說對方的級數根本就不夠,但也聊勝於無,現在可是無聊透頂了。

既然精神病院再也起不到啟發自己思維的作用,那麽也多留無益,方信聯係他父親白教授,給自己辦了出院手續,由於他本來就不是什麽狂躁型精神病,被判定對社會幾乎沒有危害,所以院長很容易就對他放行了。

出院以後的方信,大多數時間不是去科學幸福教當他的“大智者”,而是整天穿得像個退休幹部,背著雙手,在冬山湖、大寧江邊閑逛,從湖光山色裏領悟宇宙真相。

周六那一天,他突發奇想找到了我,讓我陪他去參觀西城區的見仁寺,說是要藉此向我證明科學幸福教的優越性。

你要標榜自己創造的邪教比佛教更有優越性嗎,真是恬不知恥,臉皮賽城牆,佛教怎麽說也積攢了先人幾千年的智慧……

然而我疏忽了一點,當今不管是名山大川還是陋屋小室,得道高僧、居士的數量,基本跟大熊貓一樣稀少,在見仁寺這個向遊人收高價門票,節假日票價還翻倍的地方,別說有什麽高僧,就算真正的佛教徒都沒有幾個。

我之所以答應和方信一塊去見仁寺,原因很複雜。

首先我需要跟方信這個真正的科學幸福教教主搞好關係,好得到接近因果計算程序的機會,完成跟艾淑喬的交易。

其次,我很好奇,方信這個自稱為神的家夥,現在淪落為一個邪教的教主,他見了我會不會害臊。

另外,方信並不是非帶我去不可,宮彩彩也被隨機挑選成了“大智者”的隨從,她得到這樣的機會超級興奮,覺得距離自己的願望達成又近了一步,為了不讓宮彩彩的世界觀受到進一步摧殘,我決定陪方信和宮彩彩一塊去逛見仁寺,好利用老爸在飯桌上傳授給我的宗教知識,對方信的謬論進行反擊。

本來,這種存心搗亂的場合,叫小芹來是很合適的,但是小芹被任阿姨帶去參加舅舅的生日聚會去了,脫不開身。

於是教主方信,以及我和宮彩彩兩個教友,以類似去武館踢場子的姿態,進入了描金勾銀、雕梁畫壁、牌匾高懸的見仁寺大門。

見仁寺取“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之意,雖說古意盎然,但是總被人戲稱作“賤人寺”,說這一寺和尚都是賤人。

“方、方先生。”

我們在寺廟門口碰頭之後,宮彩彩萬分緊張地跟方信搭話,白教授事先囑咐過,“大智者”之類的內部稱呼不要在外麵亂用,對於這位事實上的教主,隻需要稱呼“方先生”就成。

“不錯。”方信沒有改變雙手倒背的姿勢,兩隻淡色的眸子,既無善意也無惡意地向下瞟了宮彩彩一眼,“你心思純淨,不染塵埃,因果計算程序選擇你作我的伴遊,倒是很能反襯那些假和尚的醜態。”

被當麵誇獎的宮彩彩立即羞紅了臉,“我、我隻是想在方先生身邊增長些智慧而已,見仁寺裏麵的和尚也不能說是壞人吧,雖說門票有點貴……”

得了吧,連你這個白富美都認為門票小貴,何況是勞苦大眾,這所寺廟根本就是和尚們斂財的搖錢樹啊。

非常意外的是,方信帶著我和宮彩彩正大光明地邁入寺院,居然報了名字之後就不收門票,而且守門僧人還尊稱方信為“方居士”,搞了半天方信是在佛教界有一定聲望的在家修行之人,可以在全國寺廟暢通無阻。

“這些人真是瞎眼啊。”跟在方信身後踏上了寺院裏的石板地,我低聲吐槽道,“你從研究佛教起家,結果另立門戶開創了科學幸福教那種邪教,佛教界應該宣布你為叛徒,把你下油鍋才對。”

宮彩彩慌忙替方信解釋道:“科學幸福研討會不是宗教,葉麟同學請不要說下油鍋這麽野蠻的事情了……”

“哈哈,其實佛教也不是宗教。”方信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地看著天際上的流雲,“在美國,很多基督教徒同時也接受佛教思想,把它當做一種人生哲學,,基督教《新約》裏表達的思想,和佛教有許多相似之處,甚至有耶穌本人就是佛教徒的傳言。”

我拽著方信的胳膊把他稍微拉遠,問:“你不是在我麵前自稱神嗎,現在當著宮彩彩怎麽又正常了。”

方信淡然一笑,“我隻是神的容器,有的時候神會從我的身體裏離開去觀察世界,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我嘴一撇:“你的那個神名叫納魯吧,如今在身體裏養個別的東西真是流行啊,鳴人不也在體內養著九尾狐嘛……”

今天是周末,雖然見仁寺的門票貴,但還是吸引來了不少人前來燒香拜佛,其中以中老年人士居多。

為了今天的行程,宮彩彩穿了一身比較素雅的衣服,淡黃色的絲質襯衣配上百褶裙,透出溫婉的氣息,而襯衣外麵的小外套,在胸部尺寸上極盡遮掩之能事,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向佛祖們表示尊敬似的。

“方先生,我不明白……”宮彩彩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佛教有如來佛、觀世音菩薩這麽多神仙,為什麽還說它不是宗教呢。”

到了這時,方信的手才從背後拿出來,朗朗而談的他頗有指點江山之意。

“彩彩,你犯了一個錯誤,如來佛,也就是釋迦摩尼,他不屬於神仙的行列,而是跟孔子一個層次的‘聖人’,‘釋迦摩尼’這個尊號,翻譯過來就是‘釋迦族的聖人’,而‘佛’的意思是‘覺悟者’,真正讀懂佛教的人,不會把釋迦摩尼當成神的,他隻是喬達摩·悉達多,淨飯國的王子,心憂天下終於悟道的聖人。”

為了不讓方信完全掌握話語權,我插嘴道:

“至於觀世音的事情我知道,她的原型是印度婆羅門教裏的雙馬童神,佛教創立之後把雙馬童納入了自己的體係,稱為‘馬頭觀音’或者‘馬頭明王’,那時候觀音還是男的呢,不過中國人覺得由一個男人負擔送子的任務,有給老百姓戴綠帽子之嫌,於是就把觀音給改成女的了。”

一股腦說完這些,我的鼻子像匹諾曹一樣變長了不少,這些宗教冷知識,一般人不會在飯桌上聽自己的父親講起的。

“雙……雙馬桶。”一個貌似隻有18歲的眯縫眼小沙彌,在路過的時候聽了隻言片語,然後口出驚訝之言,“觀音的原型竟然是馬桶神嗎。”

我勒個去,你缺乏佛教知識就不要來當和尚啊,雙馬童是一對孿生兄弟,不是一對馬桶啊,你隨便汙蔑觀音大士不怕遭天譴嗎。

“不錯,葉麟你的知識很廣博。”方信點頭道,“雙馬童是婆羅門教的傳統善神,傳說神力很大,可使盲人複明、公牛產乳、朽木開花……”

喂,盲人和朽木倒是得到了福音,但是這位大神有沒有問過公牛的意見啊,反正我要是突然能產乳了,我可不高興。

剛剛想對寺廟偏殿的觀世音拜上一拜的宮彩彩,聽了方信的話,突然不敢行動了,不知道是不是觀世音的原型雙馬童喜歡讓公牛產乳,這和宮彩彩祈禱的願望相矛盾的原因。

“保佑我家老頭子的病趕緊好……”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跪在蒲團上,誠心誠意地向觀世音菩薩的七尺金身跪拜祝禱。

哪料到有一個麵目凶惡的和尚,很煞風景地敲了敲菩薩身前的紅木功德箱,,裏麵動輒是百元大鈔。

“喂,您年紀這麽大我不願意說您,剛才您就沒買我們廟的高香,而是用自己帶來的香拜佛了吧,那是違反規定的,現在來拜觀音,又一點香火錢都不投,這樣是不會靈驗的。”

“可、可是。”老奶奶為難地把遍布皺紋的手伸進自己的衣兜裏,“我帶來的錢都買了門票了,一會還要吃午飯……”

看到這個鑽到錢眼裏的凶僧,我就覺得“賤人寺”這個外號一點都不冤枉,可憐總是有善男信女聽了宣傳,誤以為這裏曆史悠久,一有空就跑到這來燒香拜佛。

曆史悠久個屁啊,真正的見仁寺早就在文`革中被拆了,我還見過當時的和尚們被逼著手拿橫幅,上書“什麽佛經,淨放狗屁”的曆史老照片呢,現在的見仁寺是在偏離原址一公裏以外的位置重建的,寺不是從年前的寺,和尚也不是從前的和尚,根本和原來的曆史悠久沒有半毛錢關係。

“請、請別難為老奶奶……”宮彩彩從錢包裏掏出50元投到了功德箱裏,畏畏縮縮地對凶僧說道,“就讓老奶奶安安靜靜地拜菩薩吧。”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再給宮彩彩一個膽子,她也不敢上去管閑事,但是此時一來有教主方信,二來有我,對方不管怎麽說還是僧人,於是宮彩彩終於鼓起了些許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