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粗布製成的衣衫,許易取了根木簪,將發髻定住,清瘦的硬臉上,散發著從未有過的殺機。

視線忽地在破木桌上的兩塊生薑上定住,許易的思緒不禁隨風飛揚。

兩年的屈辱,兩天的非人折磨,一幕幕,竟如膠片一般一幀幀地從他眼前飄過。

這兩年,他吃了多少苦,隻有他自己知道。

一邊要進行最嚴酷的修行,一邊要委屈心意,同周家周旋。

他手中的兩片生薑,便是他用來染黃膚色所用。

他可以練武,但絕不能顯露成就。

周家樂得看一頭蠢驢花拳繡腿地出醜,卻絕不會放任一個武道天才的成長!

兩年的謹小慎微,嘿嘿,到此為止!

抬手一揚,兩塊生薑,被許易拋了出去,半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竟飛出了視線之外。

梆梆!梆梆!

遠處傳來梆子聲,兩更天了。

佇立窗前許久的許易,動了。

他輕輕摸了摸床邊熟睡的老黃狗,伸手在矮床下一掏,扯出兩隻雄雞來。

捏住兩隻雞的雞脖,飛速向南闖進山林。

**山是廣安府內唯一一座大山,其山之大,東西綿延上萬裏,南北覆壓五千裏,橫跨三府,在大越王朝堪比瀚海的廣袤疆域內,也算小有名氣。

深夜的**山是可怖的,梟啼鬼哭,伸手難辨五指,別說穿行林間,便是在這林中站上片刻,也會遍體生寒,周身不適。

許易卻無視了漆黑和陰冷,精準地避開了每一棵大樹的阻攔,快速奔馳著,途中甚至遭遇了碗口粗細的巨蟒,從參天大樹上飛撲而下的偷襲。

卻被早有防備的許易一拳轟在蟒頭上,擊得上千斤重的巨蟒,倒飛了出去,砸在樹上,暈頭轉向,再不敢追來。

強大的力量帶給許易無與倫比的暢快感,林風獵獵,拉得他寬大的衣衫如旗飛舞。

奔行近一炷香的功夫,已入林三十餘裏,來到一片陰槐林邊定住腳。

默默估著時間,已近三更,許易從懷裏掏出三根黑色線香點燃,在林邊呈“品”字插在軟土中。

很快,一團濃鬱的黑霧從最大的一棵陰槐木中飄出,在三支線香的上空幻化成人形。

高鼻深目,身形魁梧,碩大的頭顱,頂上無發,脖頸間圍著一圈粗獷的念珠,每顆念珠皆有雞子大小,竟是個形容猙獰的異域和尚。

驟見此駭人異變,許易不驚反喜,正要開口喊出,那濃霧幻化出的人形,竟有了潰散的征兆。

許易大驚,立時扯斷兩隻雄雞的脖子,大篷的雞血朝即將潰散的人形噴去,潰散的人形終於止住。

許易這才發現猙獰的和尚,小腹中間多了個碗口大小的空洞!

“師父!”

許易驚呼出口。

“檀越,了塵說過多次,了塵已是死人,何談師徒。你護了塵陰魂,了塵傳你鍛體之法,乃是檀越種善因得善果。再者,檀越六根未淨,與佛無緣,入不得佛門。”

了塵雙手合十,傳來一道神念。

許易道,“師父傳我功法,解我疑難,恩同再造,師父不認我為徒,我必尊您為師!”說話之間,滿臉赤誠。

說來有趣,來這個世界兩年,許易最親近的竟然是一條狗和一隻鬼。

他和了塵結緣,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三天傍晚發生的事。

那晚,天氣陰晦,濃濃的烏雲遮滿了半邊天,狂風呼嘯,大雨將至。

許易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著隨著狂風亂舞的山嵐,就在這時,了塵的陰魂跌跌撞撞路過許易門前。

當時,許易根本回過味兒來,張嘴就招呼了一聲,“大師傅,天將暴雨,可要歇歇腳再行。”

一聲喊罷,了塵頓住了身子,訝道,“天生陰眼!”

此話一出,許易打了個激靈,猛地發現,眼前的大和尚,哪裏是陽世之人,身體虛化,飄**而行。

好在許易自己也死過一次,對了塵並不恐懼,竟又再度邀請了塵前來避雨。

一場雨下完,許易對了塵有了初步的了解。

了塵自述是西域人氏,為天禪寺外門弟子,遊曆天下,至廣安府,遭遇橫禍,身死異鄉,靠著秘法,才逃出陰魂,希圖回歸故裏,交代身後之事,再赴幽冥。

奈何陰魂不得在陽世久存,行至**山下,了塵陰魂已弱,堪堪將散。

恰巧許易出口叫住了塵,又按照了塵的吩咐每日用雄雞血幫助了塵稍稍恢複陰魂。

了塵無以為報,便傳下一套鍛體之法,才成就了今日的許易。

三月前,了塵陰魂勉強鞏固,又起了動身之念,但他自知陰魂非比肉身,難得在陽世長久。

未免意外,他便和許易約了今日之期,若是他陰魂不得返回故鄉,便還來此地和許易會合。

不成想今日許易如約前來,了塵陰魂已殘。

不待許易動問,便聽了塵道,“時也命也,了塵誤中桃花煞,雖勉強逃脫,陰魂已殘,煙消就在今日。好在上天待了塵不薄,遇上了檀越。”

“師父,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許易雙目下淚。

了塵伸手想拍許易肩膀,虛化的大手從肩頭洞穿而過,根本碰不著實物,歎息一聲,道,“檀越無須悲傷,生死有命,了塵是個罪人,該有此劫。時間不多了,還是讓了塵見識見識檀越這數月之功吧!”

許易還要說什麽,了塵溫和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期許。

許易再不發一言,拉開拳架,屈身弓腰,左手握拳,右手曲指,從丹田中炸出一口氣,發動開來。

魔牛踏天!

怒撞天門!

自在天魔!

反複隻有三式,蒼莽林間,卻好似有頭牛妖奮然發威,眨眼間,十數棵碗口粗細的小樹被撞得斷折橫飛!

一趟拳腳走完,許易收拳挺立,麵不紅,氣不喘,淵渟嶽峙。

了塵雙目圓睜,虛淡的臉上布滿了震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