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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見到陳白露之後,宋先生發現關於如何把這個美貌的女孩搞到手,他並沒有什麽能讓自己眼前一亮的主意。他邊對著鏡子刮著胡子,看著自己黑堂堂的臉色,他還是那麽精神,一臉虎相,肩膀上的肌肉也結結實實的。這樣黑的臉膛和這樣棒的身板總是能讓他高興起來,因為同樣在四十歲高齡,他沒有同齡人們的發福和懶怠之相。

宋先生邊吃著早餐邊想他如何能在日常的場合接觸到陳白露,想來想去隻有再請珠雨田帶她去陳家的聚會一次,可是他打電話給珠雨田,她說自己已經去北京實習了,為期半年。她走得這樣匆忙,宋先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祝她在北京一切順利。

之後的一周裏,他的生活被車輪戰一樣的會議填滿了,中間還去廣州出了一次差,他在廣州遇到了十多年前在投行工作時的老同事,那人已經完全融入了當地生活,穿著底都磨薄了的拖鞋在路邊吃腸粉,宋先生覺得很可樂,因為伊當年可是三十七八度的盛夏也要穿全套的西裝做華爾街精英狀的。

兩人笑著談了一會兒往事,說起另一位老朋友,當年辭職後來廣州開製鞋工廠,現在舉家帶著工廠搬遷到越南了,因為這裏的人力成本越來越高昂;又說起另一位前上司,在股市裏折得傾家**產而跳樓。

宋先生想起一路上看到的冷清的工廠區,完全不是他想象中製造業聖地的樣子;許多店鋪都關了,似乎永遠不會再開;更多的廠房上掛著轉讓的牌子,是一片蕭條的景象;城區裏老人越來越多,年輕人卻並沒有增加很多。經濟和人口的衰退是珠雨田和陳白露們所不了解的,然而了解的人也無力救世。兩人感歎了一會兒,老同事說老婆還在街對麵的醫院裏等著生第四胎,遂穿好拖鞋付了賬,開著卡宴走了。宋先生想也許唯一的解決之道是大家都多多地生孩子吧,年輕人多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這麽一想,老同事這位生了四胎的老婆算得上民族英雄。

從廣州回上海的飛機上,宋先生飽睡了一覺,還未落地上海,他就想到了一個單獨和陳白露相處的機會。

他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是去找了DC——陳白露供職的那家遊戲公司——的老板,他是一個精明的小個子,智商過人,但性格散漫,因此DC在他手裏十來年有好幾次都差點倒閉。宋先生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DC樓下的健身房裏舉鐵,淌著汗看到牆壁上的大鏡子裏,宋先生笑眯眯地走過來。

“嘿!”宋先生揮拳砸向他膀子上的肌肉。

“咦,大老板怎麽也來我們這小破健身房呢?”

“給你送生意要不要?”宋先生轉身打著一個沙袋,“謔!真是老了,震得我胳膊生疼!”

“您這登門拜訪都難見一麵的真神,怎麽上門送生意,我聽著跟做夢似的。”CEO笑著說,用一條毛巾抹著臉上的汗。

“我最近沒少看遊戲公司,看來看去,”宋先生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往外走,好像兩個情誼很深的鐵哥們兒,“不是草

台班子,就是大忽悠,沒一個可靠的。還得數你這種奮鬥多年的老兵靠譜。”

宋先生搭著CEO的肩膀進了電梯,見到幾個紮著雙馬尾,身穿lolita洋裝的女孩和老板打招呼。宋先生問,你怎麽還招童工哪?CEO說,她們都是孩兒的媽了,遊戲公司的特色嘛,員工隻要不裸奔來上班,穿什麽都不奇怪,尤其這幾個是美術部的,那可是二次元文化的大本營。

宋先生又問美術部有一個姓陳的,叫陳白露,平時工作認真不認真,什麽性格脾氣?CEO想了想,說:“一個部門三四十個人呢,我哪能都認識?怎麽,這是你朋友嗎?”

“……我就是隨便一問。這是我一個朋友的孩子,在家挺淘氣的,不知道在公司表現怎麽樣。”

這會兒是午飯時候,公司裏的工位空了一多半,還有人趴在桌子上睡得口水都流下來了。宋先生邊跟在CEO身後往裏走邊四下看著,他的目光從一張又一張年輕的麵孔上掠過,他在找那張明豔的、有著咄咄逼人的吊梢眼的臉。

似乎沒有。也許她出去吃午飯了吧。宋先生有點失望地想。他將要走進CEO的辦公室之前的一秒鍾,視線在剛剛掃過的一個女孩臉上多停留了一秒——那就是陳白露,真奇怪他第一眼竟然沒有認出她來。

她坐在角落裏的工位上,把多半個側臉對著他。她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頭發用一隻白色的鶴嘴夾別在耳後,手裏翻著一本畫冊,好像課間休息的女學生。

宋先生隔著一排工位看著她脂粉不施的臉,她的額頭還是那麽光潔,唇線還是那麽分明,那本畫冊可能很有趣,她邊看邊笑,還對旁邊的同事說了句什麽,然後她端著杯子起身走向茶水間,一抬頭看到宋先生。

她眼睛裏的驚愕讓宋先生笑得很開心。他沒解釋,也沒理她,走進CEO的辦公室關上了門。

他們閑扯了一些遊戲業和互聯網的現狀、投資和最近跌得很慘的大盤等等,這座寫字樓裏還有幾家公司,CEO也都與他們相熟,宋先生談得高興,又仿佛嫌兩個人聊天不夠盡興,挨個兒打電話把他們都招了來。

這個不大的辦公室裏立刻變得煙霧繚繞,每個人都一支接一支地吸著煙,煙灰缸裏也架著不知道誰的半支煙,倘若有人隔著玻璃向裏麵看去,會以為自己在觀賞什麽霧氣蒙蒙的山景。樓上一家公司的老大是個大嗓門的家夥,他幾次摩拳擦掌地要去參加王詹姆的泳池派對,卻每次都被火眼金睛的老婆扣在家中陪她看韓劇,他坐著一把比別人都矮一些的椅子,仰著頭,上身向前傾著聽宋先生講那天有多少女孩在場,好像小孩子用崇拜的目光盯著包裝精美的糖。CEO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是認真來談入股,還是偶爾經過健身房的時候見到他才上來蹭杯茶喝。

大約過了一兩個小時,盛夏三四點鍾的太陽鋪滿了整個辦公室的地板,兩人把八百年的牛都吹完了,宋先生打著哈欠看看表,站起來說:“我半小時以後還有個會。咱倆下回再聊吧

,改天你挑個地方,我請你好好地喝兩杯。”

他一邊往外走著,一邊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來了似的說:“我那個大侄女,美術部的陳白露,她今天能不能提前下班?我請她喝個下午茶。她爸媽交代我很久了好好照顧她,可我忙得一點兒時間都沒有。”

CEO心想:你他媽不是半小時以後有個會嗎?

他笑笑說:“當然可以,大老板看中哪個就帶走。”

宋先生覺得他話裏有刺,也笑笑假裝聽不出,走到陳白露工位旁邊,彎下腰叫了一聲:“陳小姐。”

陳白露正在畫板上描一隻大耳朵的狗。

“別畫啦,你們家張總放你半天假,跟我出去喝杯茶。”宋先生笑眯眯地看著她。

她站起來看著隔著半個辦公區的CEO,一臉茫然。

CEO這時才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姓陳的美工,其實平時也打過照麵,但是沒有留下特別的印象,在美術部幾十個個性和打扮都出眾的女生裏,她又算得上最沒有特色的一個,總是穿得單調又樸素的,戴著大眼鏡低頭描線,話不多但也不是特別沉默,工作算得上認真但也稱不上勞模,她這麽普通,連美貌也是平淡的毫無野心的美。

可能真是朋友的女兒?CEO又覺得他剛才想多了。

“下班吧小陳。”CEO說,“跟你叔叔出去逛逛。”

宋先生替陳白露拿起扔在地上的大手袋,笑眯眯地讓出通道裏的路。

“叔叔?你攀起親戚來也是不客氣。”下沉的電梯裏,陳白露冷笑著說。

“不這麽說,怎麽把你從那兒撈出來。”

“撈出來?說得好像我在蹲監獄似的。”

“坐在那個小格子間裏,畫什麽花呀草呀貓呀狗呀畫一天,比監獄也強不到哪兒去。工資還沒有給你剪草皮的工人高吧?”

“庸俗。”

“什麽?”

“我說你庸俗。我樂意坐在格子間裏畫花花草草貓貓狗狗,你管我工資呢。”陳白露說著走進地下車庫。

“我請你吃飯吧。”宋先生按住她開車門的手,“向你道歉,那天沒經你同意就上樓,非常不禮貌。”

“那天你確實不禮貌,我也確實生氣,但是也用不著請客這種方式來道歉,你有話還是直說吧。”

“好。”宋先生笑著說,“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就非常喜歡你。非常喜歡,這幾天,我工作、出差、吃飯睡覺,腦子裏都是你的臉。因為上次已經惹得你不開心,我不敢再唐突地去參加你的聚會,隻能用這種辦法再見你一麵。如果說我愛慕你的人格,那是虛偽的恭維,因為我對你的人格確實毫無了解,誠實地說吧,陳小姐,我是為你的美貌著迷,無論你是聲名狼藉還是冰清玉潔。”他說著幫陳白露打開車門。

陳白露卻沒有進去,問:“那天是哪位朋友帶你去的我家的聚會呢?”

“是珠雨田。”

陳白露點點頭,鑽進車子開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