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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十餘天,宋先生沒有陳白露的消息,他也沒有再去DC假扮“叔叔”找過她,整個六月,有人跳樓,有人崩潰,無人有心談情說愛,因為股市崩成了齏粉狀,像一場隕石降落般的災難,毫無征兆,無處可逃。所有被卷入災難的人都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恢複元氣,他們有時候也好奇或者哀怨:這麽多人輸掉的這麽多錢總要有個去處,就算一片大海蒸發幹淨也會變成雲層,那麽這些錢流到哪裏去了呢?

——多數人的錢自然是流到少數人那裏去了。宋先生是其中之一。如果人們不是太健忘的話,應該仍然能記起那個炎熱的夏季,在商場、寫字樓、咖啡廳、地鐵甚至校園裏是一片哀鴻遍野,而宋先生快樂極了。

這快樂使他懷疑人生的意義到此結束,似乎並沒有什麽更多的東西值得追求了。

有一天他和王詹姆的幾個朋友一起在夜總會喝了兩杯,每個人都叫了幾個非常年輕的姑娘,臨走的時候一個女孩一定要和宋先生回家,他沒有同意,天色還黑,但他知道快要亮了,司機在樓下等了一夜,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他喊醒司機,又問車裏有沒有水。

司機小鄭來宋先生的公司兩年多了,是一個身材壯實的小夥子,據說還是跆拳道高手,據宋先生的秘書說之所以招他做司機,是因為緊急情況下還可以當半個保鏢來用。宋先生笑話秘書過度謹慎了,他所處的江湖,想搞垮一個人是不會使用直麵的人身威脅的,他們有更高明、更隱蔽的辦法,何況假如真的有人身威脅,就是請令狐衝來做保鏢也沒有用。小鄭沉默寡言,開車很穩,是一個能打滿分的司機,宋先生對他非常滿意。

小鄭“嗯”了一聲就跑去馬路邊的便利店買水,宋先生仰在後座上,看著外麵闌珊的夜色。早點攤已經出街了,灑水車放著單調的音樂慢慢行進著,這是城市底層的重複的卑微的勞作。

“你工資多少錢?”宋先生仰在後座上突然問。

“十五萬。”

“月薪還是年薪?”

“當然是年薪,老板。”

“隻有這麽多?別的呢?獎金呢?”

“開年有兩千塊的紅包。還有社保什麽的。”

“社保!”宋先生嗬嗬地笑起來,又像冷笑又像嘲笑,“那個美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不對,我們從來就沒有過那個時代,有保障的,有底線的,有安全感的,沒有,什麽也沒有。年輕人,如果你想過有尊嚴的生活,你隻能盡早成為有錢人,越早越好,越多越好,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出路。如果你以為穿著便宜的西裝,找一個體麵的大公司遞簡曆,兢兢業業,一路做到退休,去養老院裏等著小學生們係著紅領巾來唱歌洗腳,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那真是太可悲了,活著就像站在天台上往下跳,有人告訴你下麵有氣墊托著,有安全網擋著,可你真的自由落體以後會發現什麽也沒有,小鄭,那些都是夢幻泡影,隻有賬戶裏的錢是真的,我指的是很多錢。”

小鄭沉默著。

“喂,你記著,寫在你的筆記本上——”

“老板您說,我記著。”小鄭說著,又在後視鏡裏看到宋先生朝他擺擺手,他是在對著電話說:“明天把小鄭的工資漲上一倍,不要忘記了。不止小鄭,還有別的同事,所有人,包括你,他媽的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們今年賺了這麽多錢,打開你的窗子看看外麵吧,外麵的人虧掉了多少錢我們就賺到了多少,我要讓跟著我的弟兄都過有尊嚴的生活。”

他掛掉了電話,對著小鄭抬抬下巴:“交代給曼迪了。換個好點的公寓,或者給父母多寄一點錢。”

曼迪是宋先生的秘書,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單身女生,她不停地談戀愛,但恪守不婚主義。宋先生說她不結婚便是男人們的幸運了,因為她脾氣非常火暴,宋先生惹她不開心她也照罵不誤,除了脾氣,她還事無巨細到了強迫症的地步,宋先生請了這樣一個秘書,好像雇了自己的親媽一樣。

宋先生離不開曼迪。因為她的工作能力是全公司最優秀的,而且心地非常善良。

宋先生待曼迪如家人,事實上他待所有的員工都如家人,包括入職時間不久的小鄭。他希望他的家人們都過著最好的生活,就像他和靜姝分手以後執意分給她大部分財產一樣。他付給員工的薪水本來就比行業裏的平均水平高上很多,現在他決定再翻一倍。

“謝謝老板。”小鄭木訥地說。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比你窮得多,在一個不景氣的投行,不管怎麽節約開支,每個月都會把錢花光。那時候身邊還有女朋友,她還在讀書,讀一個根本不可能賺到錢的專業,你可能都沒有聽說過,敦煌文字學,哈哈哈!我那時候就知道,不,是堅信,從未懷疑過,就是我將來會成為富人,我會用比別人敏銳一百倍的神經去分辨人生裏出現的岔路,一般人難以察覺的機會,我會察覺到,當我可以選擇貧窮或者富有的時候,我會用一百倍堅定的意誌選擇富有,不管眼下要放棄什麽。

“你要記住,金錢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不要相信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向年輕人灌輸什麽‘金錢使人墮落’,或者‘富人也並不幸福’,尤其是後者,的確,成為富人以後煩惱仍然很多,從數量上計算並沒有比貧窮的時候少,但是煩惱的名目是不一樣的,去為支付巨額的保養遊艇的費用而發愁吧,不要為付不起心髒病手術的賬單而發愁。錢可以買到所有的東西,讓你的家人、朋友、同事、員工都過上好的生活,獲得他們的尊敬;還可以做慈善、捐助教育什麽的,設立獎學金或者捐建教學樓;如果你喜歡某種生活在南美叢林裏快要滅絕的瓢蟲,你甚至可以用錢來拯救它們,捐給科學家,或者幹脆建一個隻有這種瓢蟲的動物園都行。錢是萬能的。”

小鄭一路沉默著。

車停在宋先生家樓下的時候,小鄭遞給他一個大號的紙袋,說是下班之前寄到公司裏來的,曼

迪不知道裏麵是不是重要的文件,讓他帶到車裏來。宋先生接了文件上樓去,他醉得並不是很深,但走路跌跌撞撞的,走出電梯的時候他在心裏難過地想:真的是有年齡了,不管他的個子多麽高大,肌肉多麽硬棒,頭腦多麽敏捷,但身體的機能是毫無疑問在下降了。

金錢是美好的,可是它買不回時間,他看到自己在用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

他走到落地窗前,把窗簾全部拉開,黃浦江的夜景便全在眼前了。天已經微微亮了,江水平靜地泛著青色,江對麵的大廈外牆便是巨大的屏幕,反反複複地放著一個不知道什麽品牌的廣告,那廣告畫麵倏忽變幻,他看得有點頭暈,終於,畫麵靜止了,廣告詞慢慢打出來:

“世界是你。”

對,醉意中的宋先生突然振奮了。無論貧窮或富有,所有人都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的,既然時間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那麽他隻有在時間以外的地方盡量做到不公平。世人也不必悲哀抱怨,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世界是我的。

他邊這麽想著,邊得意地倒在沙發上。

手裏的文件袋掉在了地板上,他撿起來撕開封口,裏麵是一張請帖,不是婚宴也不是誰的滿月宴,因為它是淡綠色的,小小的一張,像是小孩子的遊戲。他睜著醉眼打開一看,裏麵一排手寫的小楷:

六月二十七日家宴有新茶新花

陳白露

6月27日便是三天以後,這三天他隻吃了水煮青菜,新理了頭發,還去小區裏的網球場打了幾場網球。這些臨時抱佛腳也許有一些作用,似乎真的瘦了一點點。可是這點外表上的莫須有的進步並沒有給宋先生增添太多的自信,他知道自己的長相和陳白露家宴上出入的那些漂亮男孩絕無可比性,他有的隻是錢,可錢在這些漂亮的場合有什麽用呢,又不能當場撒美元。

他站在網球場邊咕嘟咕嘟地灌著水,那些水立刻變成瀑布一樣的汗從身體裏湧出來。

他想起自己的大學時代,論經濟水平是窮學生一個,連在食堂點一份豬頭肉都算打牙祭,論長相也沒有比現在的自己強到哪裏去,現在是中年的凶惡,那麽當時便是年輕的凶惡,可是這樣一個又貧窮又和帥氣絲毫不沾邊的男學生,女友多得根本記不清有多少個。

那時候學校裏的女孩們多麽喜歡他啊,他的智商那麽高,講話那麽幽默,性格那麽樂觀,總是勇敢又自信地笑著——哪個女孩不喜歡勇敢又自信的男生呢,上下五千年,東方文化或者西方文化,根本沒有人可以抵抗這樣的魅力啊。

“越活越回去了呀,老宋。”宋先生邊灌著水邊在心裏嘲笑著自己。二十年前一無所有的時候見到校花,一秒鍾都沒有多想地跑去搭訕,二十年後他事業這樣成功,見到一個——哼,他覺得陳白露還不如當年的校花靜姝漂亮呢,卻這樣瞻前顧後起來。

去她的吧,什麽陳白露小姐,什麽新茶與新花,他曾經擁有並且仍然擁有著那麽多黃金女郎,他可不是什麽見到一個長得不錯的小妞就百般奉承的傻小子。到了那個周六的下午,他穿著一件灰撲撲的T恤和牛仔褲,胡子也沒刮就出門了。

他出發的時間很早,連黃昏也算不上,因為他見過陳白露家宴的盛況,尤其那排車隊要在武康路上排出多長的隊伍,他決不允許自己的漂亮車子停放在路口,在悶熱得能擠出水來的傍晚下車,走上幾百米才能走到陳白露家門口那樣。

他是第一個來到陳白露家的。車子就停在門外纏滿藤蔓的樹下。

院門虛掩著,他隔著一尺多寬的門縫朝裏看去,花與葉都靜止著,一絲聲音也沒有。他推門進去,門也是安靜的,石子路濕漉漉的,低窪的地方一閃一閃的,是未蒸發幹淨的小水窪,草坪剛剛剪過,滿地細碎的新綠,杯子和插花都擺好了,在一個十餘米長的白色餐桌上整齊地等待著客人。他站在石子小徑上抬頭看,樓上的窗子都關著,並沒有一個人探出頭來讓他止步,麵前的房門是緊閉的,落地窗卻敞開著,白色的紗幔安靜地垂著。

他撥開紗幔走進客廳,陳白露不在。這個華貴的城堡像一座空城。她也許去弄堂口的店裏買什麽東西去了,也許在後園修理樹木,也許去公司加班而忘記了鎖門,無論她在哪兒,宋先生這時候都應該坐在樓下的客廳裏等著,更好的辦法是去院子裏等著,當然如果能從院子裏滾出去再好不過,但他今天非常不想做什麽紳士,他也不認為她在弄堂口、在後院,或者在什麽公司之類的地方,他覺得她就在這所房子裏,沒有原因,隻是直覺。

於是他走上樓去了。

樓上那些叢林一樣的油畫還在原地立著,不同的是畫架上新添了一幅畫了一半的,隻起了稿子,深深淺淺的一片綠色,他歪著頭看了一會兒,看不出是什麽。

書房與臥室的門都虛掩著,安靜的,好像整個房子都睡熟了。他沒有一絲猶豫地推開了臥室的門,他是誰的臥室都敢推門而入的。

陳白露睡在那兒,像睡在一片森林裏似的,因為這寬大的臥室裏至少有一半的空間給那堆山塞海的植物占去了,那張床也是過於寬大的,四麵都圍著厚厚的白色的硬緞,她陷在其中,越發顯得微小。她身上一床亞麻色的線毯齊腰蓋著,露出有高領和長袖子的睡袍,還有一截雪白的手腕。她麵朝著窗子,把一頭半長的黑發對著宋先生。她睡得那麽熟,以至於有人推門而入都沒有發覺。

宋先生坐在床邊,伸手去摸她的頭發。她還沒有醒。

他歎了一口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歎氣。也許是因為這安靜的睡姿、田園似的房間、如水一樣流過的長發,都令他感到陌生了。

她醒了。先是覺察到有人在身後,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糟糕,她要被嚇壞了。

“是我。”宋先生趕忙說,但是他還坐在床邊,沒有站起來。

她在枕上轉

過身來,下意識地拉起蓋在腰間的毯子,一雙睡眼半睜著,愕然地盯著他看。

“你的大門沒有關。”

“啊……”她低聲驚呼著,看向有紗幔遮著的窗口,外麵隻有白蒙蒙的一片。

“我叮囑了園丁走的時候把門關上。”她說。

他把她散在臉上的額發向一側撥去,她又說:“你先出去,讓我起來——現在什麽時間了?天快黑了嗎?客人們要到了吧?”

“聽著,”他說,“我很快就走。小朋友們的聚會,我玩不動了,但是我很想見到你,所以還是來了。你想見到我嗎?”

“……”

“你想見到我嗎?”

“那張請帖是我親手寫的。”

“我最近會很忙,會去很多地方,我現在隻希望快點把工作做完,能夠從容地請你喝下午茶,向你介紹我是誰。”

“我知道你是誰。我問過珠雨田了。所以請帖才會寄到你的公司裏去。”

“我猜到了,不,不是職業或者頭銜,是名片以外的我是誰,老實說,作為一個商人我挺無趣的,可是在這個身份之外,說不定你會喜歡我。”

“……你要去哪裏呢?”

“瑞士。”

“這個季節的雪場不是很好。”

“除了銀行和雪山,瑞士還有很美的湖泊、城堡和叢林,還有巧克力,煮得冒著香氣的奶酪火鍋,鑲著滿鑽的手表,無主之國,人間天堂,你應該在那兒。”

“還有沒有人知道數量的金條,秘密的賬戶,完美地繞開法律的洗錢。”

宋先生看著她笑。

幾聲汽笛聲遠遠地傳來,打破這安靜的黃昏時分。汽笛聲越來越近,連人聲也聽得到了,空氣仿佛瞬間流動起來,安靜地垂著的白色紗幔也飄動了,陳白露坐起身來,用手指理著亂發:“有參加聚會的人來了,天哪,我不能穿著睡衣下去,宋先生,你請便吧,我——”

他按住她的肩頭:“他們發現你不在,也會自己找樂子的。院子裏的冰桶裏冰著那麽多香檳。”

“我一定要現在回答嗎?”

“陳白露小姐不應該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

她低下頭笑了,好像他在講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然後她掀開毯子跳到地板上來,推開鑲嵌在牆壁上的一扇門——宋先生本以為那隻是一個畫框之類的裝飾——大片的明亮的暖色光線從裏麵透出來,那是一個比臥室還要大上許多的衣帽間,她再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件有寬大袖口的白襯衫和淺藍色的短褲,露著兩條白而修長的腿。她靠在有累累果實垂下來的花架上邊紮頭發邊說:

“那麽我要提前用掉我的年假了——原本計劃冬天時再用。”

“年假!”宋先生大笑起來,“說得你這美工當得跟真的似的。”

“不是真的,難道是過家家嗎?”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你在公司的樣子,別說過家家,我會覺得你在編故事。你到底為什麽去上班?千萬別告訴我你有多享受做一個描線工。”

“做事要認真。”

“嗯?”

“時間怎樣都會過去,認真著過,虛度著過,都是一樣的,所以要認真地把時間用掉,認真地做事。如果做一個交際花,那麽就認真地去做交際花;如果做一個美工,那麽就認真地去做美工,上班下班,打卡訂餐,貼發票、請年假。”

“……”

“我說得不對嗎?”

“為什麽是美工呢?”

陳白露笑著指著門外的畫室:“我隻有這門手藝。”

“那麽為什麽不去認真地做一個藝術家?或者以你的財力,完全可以開一家自己的畫廊。”

“因為……”她看看窗外攢動的人影,天色已經暗了,客人們已經擠滿了院子,如果靜下來仔細聽,還能聽到開香檳的“砰”的一聲。

“因為我想消失。”她走到窗前,把紗幔掀起一個角來看著下麵小聲地說,“因為我沒有她們傳說的那樣堅不可摧,永遠鬥誌昂揚,我不是。宋先生,我們相識得很不是時候,如果早上兩年,我會用很短的時間了解到你喜歡的女孩的樣子,然後我會變成這類女孩的樣子,我會讓你享受到無比甜蜜的戀愛的感覺,然後用你想象不到的辦法從你身上弄到一大筆錢。是啦,也許你會心疼這筆損失,不過時間過去得越久,你就越會忘記金錢上的損失,而懷念戀愛時的美好。可惜我已經把那一頁翻過去了,而且不會再翻回來,我不會迎合你、取悅你、假裝和你在一起便很開心,我知道你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你是一個很有錢的人,可是我對它們也毫無興趣。真是難過,讓你看到這樣一個平庸又無聊的陳白露,這些年我很累,隻想在這兒歇腳,不想往前走了。我願意陪你去瑞士,就當我們是情投意合的旅伴吧,真抱歉把這些話用這樣不詩意的語言講明白,但我確實不希望你因此對我們的關係有什麽誤會呢。”

“你很厲害。”宋先生笑著站起來,拍拍陳白露的肩膀,像和相契很久的兄弟打招呼那樣,“股市崩盤的這一個月差不多是我最得意的一個月,我賺到的錢多得讓我有了錯覺,以為可以買到我喜歡的任何東西,但你讓我清醒了一點點,至少我買不到一個隻想在這裏歇腳,不想往前走的人。”

宋先生邊走下樓邊回味著陳白露剛才的表情,他想要判斷她有多大的可能陪他去瑞士,如果足夠堅定,那麽他就可以放心了,如果她還在猶豫,那麽也許還要費一些心思來說服她。

通過某些小道消息,再加上他敏銳的直覺,他猜測一定有許多眼睛在盯著他的每一筆交易,試圖在裏麵找出能夠給他定罪的證據。他也懷疑過自己有些被害妄想,不過又覺得謹慎些總是沒有錯的,畢竟瑞士又是這樣敏感的一個地方,他不想獨自前去,如果帶上這樣一個年輕美麗的小姐同行,那麽看上去就像一個單純的度假之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