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不動如山

阿飛並沒有走遠,就被幾個僧人圍住了。

於是,阿飛一動也不動。

“不動”,也是特別的本事,那一定要有超人的忍耐力。

也許有很多人能不停地動兩個時辰,但在兩個時辰中能完全不動的人,世上隻怕還沒有幾個。在荒野中,這種本事尤其有用,曾經不止一次救過阿飛的命。

荒野中生活的艱苦,的確不是生活在紅塵中的人所能想象的,阿飛有時接連幾天都找不到食物,也找不到水。

他隻有等待,隻有忍耐,隻有“不動”。

因為“不動”可以節省體力,有了體力才有食物,他才能活下去……畢竟,跟大自然的奮鬥,是永無休止的。

有幾次,甚至連最機警狡猾的野兔,都認為他隻不過是塊石頭。那時他已餓得連跳躍的力氣都沒有了,若不是這隻野兔自己投入他的掌握,他隻怕已餓死。

連狐狸都捕捉不到的時候,野兔居然會自投羅網,這在荒野中簡直是神話。若有人能說給野兔聽,連它們自己都不會相信。

還有一次,接連半個月的暴風雪,那時阿飛還隻有十歲,又餓了兩天,卻在這時候遇到了一頭熊。

他已全無抵抗之力,幸好熊是不吃死人的,他就躺下來裝死。

誰知他遇見的,卻是一頭老奸巨猾的熊,而且也快餓瘋了,竟然一直不走,還不住用鼻子去嗅,用腳爪去抓,甚至用牙齒去咬。

他居然全都忍耐下來了,居然一直沒有動。

第二天,他找到一隻已凍僵了的野狗,飽餐一頓後恢複了體力,於是他就去找這頭熊報複。

當天晚上,他就享受了一頓熊掌。因為他不會烹調,所以熊掌的滋味並不如傳說中那麽好。

這種可怕的忍耐力,並不是天生的,那得要長久而艱苦的鍛煉。開始時,還不到片刻工夫,他就覺得全身都癢了起來,忍住不去搔癢,以後就漸漸變成麻木。

現在,他卻連麻木的感覺都沒有了……隻要他認為沒有“動”的必要,他就可以接連幾個時辰不動。

但是,漸漸的,心眉大師似乎有些沉不住氣了:“檀越難道想束手就縛?”

阿飛道:“不想。”

他的回答素來很幹脆,絕不肯浪費一個字。

心眉大師道:“既不願就縛,為何不走?”

阿飛道:“你不殺我,我也不能殺你,就衝不出去。”

心眉大師淡淡一笑:“檀越若能殺得了老僧,老僧死而無怨。”

阿飛道:“好。”他居然動了!一動就快如閃電,但見劍光一閃,直刺心眉大師的咽喉。

那些少林僧人也立刻動了,八隻鐵掌一齊向阿飛拍下!

誰知阿飛剛刺出劍,腳下忽然一變,誰也看不出他腳步是怎麽變的,隻覺得他身子竟忽然變了個方向。

那一劍,本來明明是向心眉刺出的,此刻忽然變了方向,另外四人就像是要將自己的手掌送去讓他的劍割下。

心眉大師沉聲道:“好!”

“好’’字出口,他的衣袖就已卷起一股勁。“少林鐵袖”,利於刀刃,這一著正是攻向阿飛必救之處。

四個少林僧人雖遇險著,但自己根本不必出手解救,這也就是“少林羅漢陣”威力之所在。

誰知就在這刹那間,阿飛的劍竟然又變了方向。別人的劍變招,隻不過是出手部位改變而已,但他的劍一變,卻連整個方向都改變了。

本是刺向東的一劍,忽然就變成刺向西。

其實他的劍根本未變,變的隻是他的腳步,但變化之快,簡直令人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一雙腿。

隻聽“哧”的一聲,心眉大師的衣袖已被擊實。

接著,劍光忽然化作一溜青虹,人與劍似已接為一體,青虹劃過,人已隨著劍衝了出去。他行險僥幸,居然得手,卻忘了背後空門已露出。

隻聽心眉大師沉聲道:“檀越慢走,老僧相送。”

阿飛隻覺背後一股大力撞來,就好像一隻鐵錘般打在他的背脊上。他身上雖有金絲甲,但也被打得胸前一熱,然後他就像斷線紙鳶般飛出去。

一個胡碴子發青的少林僧人道:“追!”

心眉大師道:“不必。”

少年僧人道:“他已逃不遠了,師叔為何要放他逃走?”

心眉大師道:“他既已逃不遠了,為何還要追?”

那少年僧人想了想,麵露微笑,垂首道:“師叔說得是。”

心眉大師望著阿飛逃走的方向,緩緩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能不傷人,還是不傷人的好。”

田七一直在遠遠瞧著,此刻哧的一笑,喃喃道:“好個‘出家人慈悲為懷’,若有別人替他殺人,他自己就不肯動手了。”

………

阿飛借著掌力飛起,也借著飛起之勢來消解掌力。

少林護法的掌力果然是雄渾沉厚,不同凡響,阿飛直掠過兩重屋脊,才勉強站住了腳。等他再次掠起時,才發現自己已受了內傷,但這點傷他相信自己總還能禁得起。

刻苦的鍛煉,艱難的歲月,已使他變成一個不容易倒下的人,他的身子幾乎就像是鐵打的。

此時雖然四麵看不到人蹤,但每株樹上,每重屋脊後,每個角落裏,都可能有敵人潛伏著。

阿飛若能逃出去,已是萬幸。在少林護法和四大高手的圍攻之下,天下本就很少有人能衝出來的。

隻是,阿飛並不想逃走。一件事若還沒有成功,他絕不肯半途放棄。

要怎樣才能將葉笙救走呢?

目光如鷹一般四下搜索著,阿飛就像狸貓一般掠下屋脊,竄入後園。一個人在屋脊上的目標太大,後園中卻多的是藏身之地。

突然間,他聽到有人在笑。

笑聲並不高,卻距離他很近,仿佛就在他身旁發出來的,他一轉頭,才發現笑的人竟然距離他很遠。

數丈外有一座小亭,這人就坐在亭子裏,倚著欄杆看書,看得很出神,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別的事。

他穿著一件很破舊的棉袍子,一張臉很瘦,很黃,胡子很稀疏,看來就像是一個營養不良的老學究。

但老學究若在數丈外發笑,別人絕不會以為笑聲就發自身旁的,隻有內功絕頂的高手,才能將笑聲傳得這麽遠。

阿飛停下腳,靜靜地望著他。

這老學究似乎沒有看到阿飛,用手指醮了點口水,將書翻過一頁,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阿飛一步步向後退,退了十步,霍然轉身。一轉身他就已到了三丈外,再也不回頭,急掠而出,三兩個起落,已竄入梅林。

梅花開得正盛,一陣陣梅香沁心。

阿飛長長吸了口氣,將喉頭一點血腥味壓了下去。他已發現自己的傷勢比想象中要重得多,方才一動真氣,胸中便似有鮮血要湧出,隻怕已難和人交手了。

但就在這時,突聽一陣笛聲響起。笛聲悠揚而清洌,梅花上的積雪被笛聲所摧,一片片飄落下來,一片片落在阿飛的身上。

雪花飄飛間,可以看到一個人正倚在數丈外一株梅樹下吹笛,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袍子,赫然就是方才看書的老學究。

笛聲漸漸自高亢轉為低迷,曲折婉轉,**人幽思。

阿飛這次不再走了,凝望著他,一字字道:“鐵笛先生?”

笛聲驟頓。

鐵笛先生抬起頭,一雙眼睛忽然變得宛如寒星般閃閃生光。就在刹那間,這萎靡的老人似已年輕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