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又見白飛飛

忽然間,一輛雙馬大車急馳而來,驟然停在茶館門前。馬是良駒,大車亦是油漆嶄新,銅環晶亮。那趕車的右手揚鞭,左手勒馬,更是裝模作樣,神氣活現。

茶客不禁暗暗皺眉,心道:“這車裏坐的,八成是個暴發戶。”

隻見趕車的一掠而下,恭恭敬敬地開了車門。

車門裏幹咳了幾聲,方自緩緩走出個人來,果然不折不扣,是個道地的暴發屍模樣。

他那臃腫的身子,卻偏要穿一件太過“合身”的墨綠衣衫——那本該是比他再瘦三十斤的人穿的。

他本已將知命之年,卻偏要打扮成弱冠公子的模樣,左手提著金絲雀籠,右手拿著翡翠鼻煙壺,腰間金光閃閃,係著八隻繡花荷包。

他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似的,竟將那裝著一錠錠金錁子的繡花荷包,都打開了一半,好讓別人能看見那閃閃的金光。

不錯,別人都看見了,卻都看得直想作嘔。

但這滿身銅臭氣的市儈身後,卻跟著一個白衣如仙的嬌美少女,宛如小鳥依人般,跟隨著這個大胖子。

雖然這廝滿身庸俗,這少女卻有如出水蓮花,美得脫俗,尤其那楚楚動人的可憐模樣,更令人見了銷魂動魄。

茶客們又是皺眉,又是歎氣:“怎的一朵鮮花,卻偏偏插在牛糞上。”

周瑩瑩見了這兩人,心中卻不禁欣喜若狂!

原來,這市儈竟是賈剝皮,白衣少女便是那可憐的少女白飛飛。

周瑩瑩見到白飛飛竟又落入賈剝皮手中,雖不免歎息懊惱,但此時此刻,隻要能見著熟人,總是自己的救星到了。

這時,周瑩瑩左邊正空出一張桌子,賈剝皮大搖大擺,帶著白飛飛坐下,恰巧就坐在周瑩瑩的對麵。

周瑩瑩隻希望白飛飛抬起頭來,甚至也盼望賈剝皮能瞧自己一眼,於是,她就瞪著這兩人,幾乎瞪得發麻。

白飛飛終於抬起頭來,賈剝皮也終於瞧了她一眼。他一眼瞧過,麵上竟突然現出難過至極的模樣,重重吐一口痰在地上,趕緊扭過頭去。

白飛飛瞧著周瑩瑩的目光中,雖有憐惜之色,但竟也裝作不認識她,既未含笑點頭,更未過來招呼。

周瑩瑩既是驚奇,又是憤怒,更是失望。這賈剝皮如此對她,倒也罷了,但白飛飛怎的也如此無情?

她暗歎一聲,心道:“罷了罷了,原來世人不是奸惡之徒,便是無情之輩!我如此活在世上,還有何趣味?”一念至此,更是萬念俱灰,那求死之心也更是堅決。

隻聽青衣婦人柔聲道:“好孩子,口渴了,喝口茶吧。”竟將茶杯送到周瑩瑩嘴邊,托起她的臉,灌了口茶進去。

周瑩瑩暗道:“我沒有別的法子求死,不飲不食,也可死的。”當下將一口茶都吐了出去,吐在桌上。

茶水流在新漆的桌麵上,水光反映,有如鏡子一般。周瑩瑩忍不住低頭瞧了一眼,頓時血液都為之凝結!

水鏡反映中,她這才發現,自己容貌竟已大變!

昔日的如花嬌靨,如今竟已滿生紫瘤;昔日的瑤鼻櫻唇,如今竟是鼻歪嘴斜;昔日的春山柳眉,如今竟已蹤影不見……昔日的西子王嬙,如今竟已變作鳩盤無鹽!

刹那之間,周瑩瑩的靈魂仿佛都已裂成碎片……她實在不敢相信,這水鏡中映出的,這妖怪般的模樣,竟是自己的臉。

美麗的女子,總是將自己的容貌瞧得比生命還重要,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毀,一顆心怎能不為之粉碎?

她暗中自語:“難怪路上的人瞧了我一眼,便不願再瞧,難怪他們的目光那般奇怪,難怪白飛飛竟已不認得我……”

她但求能放聲悲嘶,怎奈不能成聲;她但求速死,怎奈求死不得……她咬一咬牙,整個人向桌子撲下。

隻聽“嘩啦啦”一聲,不但桌子倒了,茶壺茶碗落了一地,就連周瑩瑩也滾倒在地,滾在杯盞碎片上。

茶客們驚惶站起,青衣婦人竟是手忙腳亂,白飛飛與另外幾個人趕過來,幫著青衣婦人扶起了她。

一人望著她歎息道:“姑娘,你瞧你這位長輩如此服侍你,你就該乖乖的聽話些,再也不該為她老人家找麻煩了。”

青衣婦人似將流出淚來:“我這侄女從小既是癩子,又是殘廢。她一生命苦,脾氣自然難免壞些,各位也不要怪她了。”

眾人聽了這話,更是搖頭,更是歎息,更是對這青衣婦人同情欽佩。

周瑩瑩被扶在椅上,卻已欲哭無淚。

普天之下,又有誰知道她此刻境遇之悲慘?

又有誰知道這青衣婦人的惡毒?

又有誰救得了她?

她已完全絕望,隻因葉笙此刻縱然來了,也已認不出她,至於別的人……唉,別的人更是想也莫要想了。

白飛飛掏出一塊羅帕,為她擦拭麵上淚痕,輕輕道:“好姐姐,莫要哭了,你雖然……雖然有著殘疾,但……但有些生得美的女子,卻比你還要苦命……”

這柔弱的少女,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苦命,也不禁淚流滿麵。

她哽咽著接道:“隻因你總算還有個好心的嬸嬸照顧著你,而我……我……”

突聽賈剝皮大喝道:“飛飛,還不回來!”

白飛飛嬌軀一震,臉都嚇白了,偷偷擦了擦眼淚,偷偷拔下一朵珠花,塞在青衣婦人手裏,驚惶地轉身去了。

青衣婦人望著她的背影,輕輕歎道:“好心的姑娘,老天爺會照顧你的。”

這溫柔的言語,這慈祥的容貌,真像是普渡慈航的化身。又有誰知道,這觀音般的外貌裏,竟藏著一顆惡魔的心!

周瑩瑩望著白飛飛,眼淚都似已將化作鮮血。

她想到那王憐花、斷虹子雖然卑鄙、惡毒、陰險,但若與這青衣婦人一比,卻又都有如天使一般。

如今,她的容貌既已被毀,又落入這惡魔手中,除了但求一死之外,她還能希望別的什麽?

她緊緊咬起牙關,再也不肯吃下一粒飯、一滴水。

………

到了晚間,那青衣婦人又在一個店夥的同情與照料下,住進了那客棧西間跨院中最最清靜的一間屋子裏。

周瑩瑩又饑餓,又口渴,才知道饑餓還好忍受,但口渴起來,身心都有如被火焰焚燒一般。

店夥送來茶水後,便歎息著走了,屋裏終於隻剩下周瑩瑩與這惡魔。

青衣婦人麵向周瑩瑩,嘴角突然現出獰笑。

周瑩瑩隻有閉起眼睛,不去瞧她。

哪知青衣婦人卻一把抓起周瑩瑩的頭發,獰笑道:“臭丫頭,你不吃不喝,莫非是想死麽?”

周瑩瑩霍然睜開眼來,狠狠望著她,口中雖然不能說話,但目光中卻已露出了求死的決心。

青衣婦人厲聲道:“你既已落在我的手中,要想死……嘿嘿,哪有這般容易!我看你還是乖乖的聽話,否則……”突然反手一個耳光,摑在周瑩瑩臉上。

周瑩瑩反正已豁出去了,仍是狠狠望著她。

那充滿悲憤的目光,仍是在說:“我反正已決心一死,別的還怕什麽?你要打就打!你還有別的什麽手段,也隻管使出來吧。”

青衣婦人冷笑道:“臭丫頭,不想你脾氣倒硬得很!你不怕是麽……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怕不怕。”

這一個“好”字過後,她的語聲竟突然變了,變成男子的聲音,一雙手竟然向周瑩瑩胸前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