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麵具
在這種可怕的靜寂中,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聲。
然後,葉笙等人就看到,四個大漢正抬著一口棺材,呼哧呼哧地走了過來,似乎已經走了很長的路。
嶄新的棺材,油漆都仿佛還沒有完全幹透,那四個大漢竟然將這口棺材筆直地抬到上官金虹的麵前。
立即有一個黃衣大漢宛如鬼魅般冒了出來,厲聲道:“你們走錯地方了,滾!”
抬棺材的腳夫四下瞧了一眼,囁嚅著道:“這裏有位上官老爺麽?”
黃衣大漢道:“你問上官老爺幹什麽?”
腳夫道:“那我們就沒有走錯地方,這口棺材就是送來給上官老爺的。”
黃衣大漢怒道:“你是在找死!這口棺材,你們剛好用得著。”
腳夫賠笑道:“這是上好的‘楠壽’,我們哪有這麽好的福氣?”
黃衣大漢的手,已往他臉上摑了過去。
上官金虹突然道:“這口棺材,是誰要你們送到這裏來的?”
他的聲音一發出,黃衣大漢的手就立刻停住。
腳夫麵上卻已嚇得變了顏色,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是位姓宋的老爺,付了四兩銀子,叫小人們今天將這口棺材送到這裏來,還要小人們當麵交給上官老爺。”
上官金虹道:“姓宋?是個什麽樣的人?”
腳夫道:“是個男的,年紀好像不太大,也不小了,出手很大方,模樣卻沒有看見。”
另一人道:“他是昨天半夜裏將小人們從**叫起來的,而且先吹熄了燈,小人們根本就沒有瞧見他。”
上官金虹沉著臉,既不覺得意外,也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早就知道,必定問不出的。
那腳夫又道:“這口棺材的分量不輕,裏麵好像……好像有人。”
上官金虹道:“打開來瞧瞧。”
棺蓋並沒有釘封,立刻被掀起。就在這一刹那間,上官金虹冷漠的臉像是突然變了。其實,他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甚至連眉都沒皺,嘴角都沒有牽動。
但也不知為什麽,他整張臉卻仿佛突然全都改變了,竟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臉,又像是突然戴上了一層硬殼的假麵具……他不願讓人看到他現在真正的麵目。
世上大多數人都有這麽一張麵具的,平時雖然看不到它,但到了必要時,就會將這張麵具戴起來。
有人是為了要隱藏自己的悲哀,有人是為了要隱藏自己的憤怒,有人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以笑臉迷人,有人是為了要叫別人怕他……也有人是為了要隱藏自己的恐懼!
那麽,上官金虹是為了什麽呢?
………
棺材裏果然有個死人!
這死人赫然竟是上官金虹的獨生兒子——上官飛!
上官金虹臉上的麵具卻似越來越厚了,沉默了很久很久,目光突然轉向葉笙,一字字道:“以前你見過他?”
葉笙歎了口氣:“見過!”
上官金虹道:“現在你再看到他,有何感想?”
屍體已被洗得很幹淨,並不像是從泥土中掘出來的,而且穿著嶄新的壽衣,身上既沒泥沙,也看不到血漬。
隻有一點致命的傷口,是在咽喉上,入喉下七分。
葉笙沉吟著,道:“我想……他死得並不痛苦。”
上官金虹道:“你是說,他死得很快?”
葉笙歎道:“死,並不痛苦,痛苦的是等死的時候,看來他並沒有經過這段時候。”
上官飛的臉,看來的確像是比活著時還安詳平靜,就像是已睡著。或許,他臨死前驚懼的表情,已不知被誰抹平了。
上官金虹的臉雖能戴上一層麵具,眼睛卻不能。他眼睛似有火焰燃燒,盯著葉笙,一字字道:“能這麽快就將他殺死的人,世上並不多。”
葉笙點頭道:“不多,也許不會超過五個。”
上官金虹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葉笙慢慢地點了點頭:“不錯,我是其中之一,你也是。”
上官金虹厲聲道:“我怎會殺死他?”
葉笙淡淡道:“你當然不會殺他,我的意思隻不過是要你明白,能殺他的人,並不一定是要殺他的人……殺了他的人,也並不一定就是能殺他的人。”
他慢慢地接著道:“這世間常常有很多意外的事發生,本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的。”
上官金虹不再說話了,但眼睛還是盯著葉笙。
葉笙的目光已變得很溫和,甚至還帶著些同情憐憫之色,似乎已透過上官金虹的麵目,看到了他心裏的悲哀和恐懼。
他一直都在侵犯別人,打擊別人。現在,他自己終於也受到了打擊,而且不知道這打擊是從哪裏來的。血濃於水,兒子畢竟是兒子,無論對誰說來,這打擊都不算小。
上官金虹似已有些不安,鐵石般的意誌似已漸漸動搖。
葉笙眼中的這份同情憐憫,就像是一柄鐵錘,使得他臉上那層核桃殼般的麵目,幾乎被打得粉碎。
他已無法忍受,突然道:“你我這一戰,遲早總是免不了的!”
葉笙點了點頭:“是免不了的。”
上官金虹道:“今天……”
葉笙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奉陪,隻有今天不行。”
上官金虹道:“為什麽?”
葉笙歎了口氣:“今天我……我隻想去喝杯酒。”
目光掃過棺材裏的屍體,他歎息著,又道:“有些時候,非但不適合決鬥,也不適合做別的事……除了喝酒外,幾乎什麽事都不能做……今天,就是這種時候。”
他說得很婉轉,別人也許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但,上官金虹卻很了解。因為他也很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在這種心情下和別人決鬥,就等於自己已先將自己的一隻手銬住。
他已給了敵人一個最好的機會!
葉笙明明可以利用這機會,卻不肯占這便宜……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機會並不多,以後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有!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緩緩道:“那麽,你說什麽時候?”
葉笙道:“我早已說過,無論什麽時候。”
“我到哪裏找你?”
“你用不著找我,隻要你說,我就會去。”
“我說了,你能聽到?”
葉笙笑了笑:“上官幫主說出來的話,天下皆聞,我想聽不到都很難。”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這裏有酒。”
他這句話剛說完,立即有黃衣大漢送來一壺美酒,恭恭敬敬站在他的身邊。
葉笙又笑了:“這裏的酒,我配喝麽?”
上官金虹凝注著葉笙,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沒有第二個人配了。”
他忽然轉身倒了兩大杯酒,緩緩道:“我敬你一杯。”
葉笙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仰麵長笑:“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幹了,凝注著空了的酒杯,緩緩道:“二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喝酒。”
“當”的一聲,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兒子上官飛的屍體,大步走了出去。荊無命就像他的影子一般,很快就消失了。
葉笙目送著上官金虹遠去,忽又長長歎息一聲,喃喃道:“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嚐不會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漫聲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當”的一聲,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