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荊無命的恐懼

阿飛沉吟著,道:“那隻因他左臂本已廢,再多挨一次也無妨。”

葉笙道:“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阿飛等著他說下去。

“他這樣做,為的也是上官金虹。”

“……我不懂。”

葉笙道:“他當然很了解上官金虹,知道上官金虹將任何人都當做工具,這人若是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上官金虹就會殺了他。”

“這點上官飛也說過。”

“荊無命生怕上官金虹也會這樣待他。”

“上官金虹若知道他右手比左手更快,真會這樣對他?”

“但上官金虹並不知道!”

阿飛道:“他為什麽不告訴上官金虹?”

葉笙道:“因為他和上官金虹之間,似乎有著某種極奇異的情感……他希望上官金虹對他好,並不是為了他的劍,而是為了他的人!”

阿飛默然。

葉笙道:“所以他現在就想去試探試探上官金虹,看他的左臂斷了後,上官金虹是否還能和以前一樣對他。”

阿飛終於點了點頭:“我想大概已經明白了。”

葉笙輕歎道:“上官飛說得不錯,荊無命現在的確有種恐懼,但他恐懼的並不是‘死’,而是上官金虹的冷淡與輕蔑。”

阿飛道:“如此說來,他這人豈非也有情感?”

“他對別人雖無情,但對上官金虹卻例外,因為他這一生本是為上官金虹而活著的。”

阿飛歎息道:“這世上能完全為自己而活的,又有幾人?”

“他可以為上官金虹去死,卻不願死在上官金虹的手上。”

“所以,他才要在暗中苦練右手的劍法。”

“不錯。”

“他拚著命去挨上官飛的龍鳳雙環,就是想先練一練對付雙環的方法。”

“這也正是我的想法。”

阿飛道:“所以……上官金虹對他的態度若是改變了,他就會用這法子去殺上官金虹。”

葉笙道:“也許他做不到,但他至少會去試一試。”

阿飛沒有再說什麽,目光卻漸漸在黯淡,似乎又被觸及了什麽隱痛。

葉笙道:“上官金虹的龍鳳雙環,能在兵器譜中名列第二,並不是因為他招式的狠毒、詭險,而是因為他的穩。”

阿飛茫然道:“穩?”

葉笙緩緩道:“能將天下至險的兵器,練到一個‘穩’字,這才是上官金虹非人能及之處……上官飛的武功,根本難及他父親之萬一。”

阿飛道:“哦?”

葉笙道:“上官飛之所以恨荊無命,也是認為他父親沒有將武功的奧秘傳授給他,而傳給了荊無命。”

阿飛道:“嗯?”

葉笙道:“上官金虹若不用‘龍翔鳳舞,脫手雙飛’那樣的險招,荊無命能勝他的機會就很少。”

阿飛道:“是。”

葉笙道:“但上官金虹說不定會使出來的,因為他見到荊無命的左臂已斷,就不會再有顧慮,也不會再留著不用,所以荊無命也並非完全沒有機會。”

阿飛像是突然自夢中驚醒,大聲道:“可是,無論如何,上官金虹總是荊無命的父親。”

葉笙搖頭道:“絕不是。”

阿飛道:“剛才上官飛明明……”

葉笙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那隻不過是上官飛的猜想,而且猜得不對。”

阿飛道:“那麽,他說的那些話,難道也是假的?”

葉笙道:“那些事自然不會假,但他的看法卻錯了。”

阿飛道:“看錯了?”

葉笙道:“上官飛說,自從荊無命一來,他父親就開始對他冷淡疏遠,這自然是事實,但他卻不知道上官金虹這麽做,為的隻是愛他。”

阿飛道:“既然愛他,為何疏遠?”

葉笙道:“因為上官金虹全心全意要將荊無命訓練成他殺人的工具,而荊無命這一生,也就因此而毀在他手上。”

阿飛思考著,黯然道:“不錯,一個人若隻為了殺人而活著,的確是件很悲哀的事。”

葉笙道:“所以我說,荊無命從見到上官金虹那一日起,就已死了!”

阿飛默然。

“但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愛子之心,自然不忍對自己的兒子也這麽做,所以才將武功傳給上官飛,而不隻是傳授殺人的方法。”

葉笙輕歎一聲,接著道:“隻可惜,上官飛並不能了解他父親的這番苦心。”

阿飛突然道:“所以,上官飛其實也等於是死在他父親手上的。”

“一個人的希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難免會做錯許多事……”

………

金錢幫總部。

桌上的卷宗非但沒有少,反而在一天天加多。金錢幫管轄的範圍,已越來越廣。

上官金虹的責任也的確越來越重,因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來決定……他絕不信任任何人。

現在,他已工作了五個時辰,幾乎完全沒有停過手,而他非但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這是一種快樂。

門突然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上官金虹連頭都沒有抬,因為能直接走進這屋子的,隻有一個人。

荊無命。

荊無命還是和往常一樣,一走進來,就站到他的身後。

上官金虹道:“葉笙呢?”

荊無命道:“走了。”

上官金虹猝然回頭,瞧了他一眼。隻瞧了一眼,目光自他斷臂上滑落,就又低下頭,做自己的事,非但沒有再說一句話,臉上也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荊無命麵上也全無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著遠方。

一切事,仿佛都沒有改變。既沒有責問,也沒有安慰。

荊無命的手斷了也好,腿斷了也好,卻像是和上官金虹全無關係。

又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拍門,請示,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進來。

淡黃色的卷宗中,隻有一封信是粉紅色的。

上官金虹先抽出了這封信,也隻瞧了一眼,因為信上隻有幾個字:“老地方等候,呂鳳先也在等你。”

上官金虹靜靜站著,似在沉思,然後就立刻下了決定,慢慢走了出去。

荊無命還是像影子一般,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走出門,穿過秘道,走出寬闊的院子,穿過一排垂首肅立著的侍衛石像,走到陽光下。

殘秋的陽光,就像是遲暮的女人,已不再有動人的熱力。

上官金虹和荊無命,還是一前一後地走著,走著……

荊無命突然發覺,上官金虹腳步的節律己變了,自己已無法再與他配合。

上官金虹也並沒有加快,但不知為什麽,兩人的距離卻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荊無命的腳步漸緩,終於停下。

上官金虹並沒有回頭。

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裏,竟然漸漸露出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深深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