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銳不可當

阿飛沒有劍。

但是這不重要,因為他忽然又有了勇氣和信心。

路旁有片竹林,站在這裏,已可看到金錢幫的家院。阿飛砍下一段竹子,從中間剖開,剖成三片,削尖,削平,撕下一條衣襟,纏住沒有削尖的一端,就算做劍柄。

他的動作很迅速,很準確,絕沒有浪費一分力氣。他的手,始終很穩。

此時,孫小紅竟然也來了,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瞧著,仿佛覺得很新奇,很有趣。但她還是不免有些懷疑,拿起一柄竹劍,掂了掂,輕得就像是柳葉。

她忍不住問道:“用這樣的劍,也能對付上官金虹?”

阿飛沉默了半晌,緩緩道:“無論用什麽樣的劍,也不能對付上官金虹。”

孫小紅想了想,道:“那麽……要用什麽才能對付他?”

阿飛沒有回答這句話。

他知道要用什麽去對付上官金虹,可是他說不出……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說不出的。

孫小紅輕輕歎了口氣:“除了上官金虹外,你也許還要對付很多人。”

阿飛道:“我隻問你,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到這裏?”

孫小紅道:“我想絕不會錯。”

阿飛道:“為什麽?”

孫小紅道:“他在這地方無論做什麽,都絕不會有人看到。”

阿飛道:“能殺葉笙,並不丟人,他為什麽不願被人看到?”

孫小紅又歎息一聲:“一個人在做他最喜歡做的事時,往往都不願被人看到。”

“我不懂。”

“你最喜歡吃什麽?”

“什麽都喜歡。”

“我最喜歡吃核桃,每次吃核桃的時候,我都覺得是一種享受,尤其是冬天的晚上,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吃。”

她笑了笑:“但若有很多人在旁邊眼睜睜地瞧著我吃,那就不是享受了。”

阿飛沉吟著,道:“你認為上官金虹將殺他當做一種享受?”

孫小紅歎道:“所以我才能確定,上官金虹絕不會很快就殺了他。”

“為什麽?”

“假如我隻有一個核桃,我一定會留著慢慢地吃……吃得越慢,我享受的時候越長……吃完的時候,我總會覺得有點難受。”

其實,那種感覺並不是難受,而是空虛。隻不過“空虛”這兩個字,她也說不出。

孫小紅又道:“在上官金虹眼中,這世上惟一的敵人就是葉笙,殺了葉笙,他一定也會有我吃完核桃時的那種感覺,而且一定比我難受得多。”

阿飛慢慢將劍插入腰帶,突然笑了笑:“我殺了他,絕不會覺得難受。”

這句話沒有說完,他已大步走了出去。不過,他走得並不快,因為他要先作準備……對付上官金虹那樣的人,當然一定要先作準備。

走路的時候,他往往會覺得四肢漸漸協調,緊張的身子漸漸鬆弛,這正是在做最好的準備。

他終於走上石階,走進門。

突然間,人已出現,一共十八個黃衣人。這正是金錢幫總舵所在地的守衛,當然也都是金錢幫的精銳。

阿飛長長吸了口氣:“我雖不願殺人,也不願有人擋我的路。”

一人冷笑道:“擋了你的路,你又能怎樣?”

“就得死!”

那人大笑:“你連條狗都殺不死。”

“我不殺狗,你不是狗!”

沒有劍光,竹劍沒有光,但竹劍也能殺人——在阿飛的手中,就能殺人。

那人還沒有笑完,咽喉已被刺穿。

現在,竹劍有了光——血光!

判官筆,雙鉤,九環刀,一共五件兵刃,帶著風聲擊向阿飛!

兩柄銳利的刀,去削他手裏的劍。

孫小紅有點擔心,因為她知道,阿飛與人交手的經驗並不多,縱然和人交手,也大都是一對一,很少被人夾擊圍攻。他的劍對付一個人固然已夠快,但若對付這麽多人呢?

孫小紅想衝過去,助他一臂之力,但她還沒有衝過去,就已看到三個人倒下。

她明明看到刀鋒已削及阿飛手裏的竹劍,但也不知為什麽,竹劍偏偏沒有被削斷。她明明看到判官筆已點著了阿飛的穴道,但也不知為什麽,倒下去的偏偏不是阿飛!

這原因,隻有使判官筆的人自己知道。他認穴一向極準,出手一向極重,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明明已打著了阿飛的穴道。

但就在他筆尖觸及阿飛衣衫的那一刹那,他全身的力氣突然消失,而竹劍已刺穿他的咽喉。

阿飛並不比他快很多,隻快一分。

但,一分就夠了。

孫小紅終於還是衝了過去,就像是一隻穿飛在花間的蝴蝶。

江湖中的女高手,特長往往是輕功和暗器一類,以及較小巧而不吃力的武功,很少聽說有女子的內力深、掌力強的。

孫小紅也不例外。

她發暗器時出手極快,身法更快,腳步的變化更是奇詭繁複,簡直令人無法捉摸。但她最大的目的並不是殺人,而是保護阿飛。

她始終認為,阿飛的劍對付一個人固然有餘,對付這麽多人則不足。

阿飛用劍的方法奇特,完全和任何一家門派的劍法都不同。他的劍法沒有“削”,沒有“截”,隻有“刺”!

刺,本來隻有向前刺。

但阿飛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能刺,無論往哪個部位都能刺!

他能往臂下刺,往**刺,從耳旁刺,也能向前刺,向後刺,向左右刺。

忽然間,一人著地滾來,刀花翻飛。

地趟刀!

這種刀法極難練,所以練成了就極有威力。

但阿飛的身後也似長著眼睛,身子突然一縮,避開了迎麵刺來的槍,劍已自**反手向後刺出,刺入了那地趟刀名家的咽喉。

這時,另一人已自使槍的身後搶出,掌中一雙兵刃以“推山式”向阿飛推出,不但招式奇特,兵刃也奇特。

他用的是一雙鳳翅流金鐺。

這種兵器,江湖中更少人用,鐺上滿是倒刺,此刻用的雖是“推”字訣,卻同時兼帶著“撕、掛”兩訣的妙用。

無論誰隻要被它沾著一點,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而這一著“推窗望月”下麵的招式,正是“野馬分鬃”!

阿飛本該向後退躍。

他若向後退,就難免失卻先機,別的兵刃立刻就可能致他的死命!但他當然更不能向前迎,若向前迎,流金鐺立刻就要致他的死命。

這道理,無論誰都能想得通。

誰知阿飛卻像是偏偏想不通,身子偏偏向上迎了上去。

孫小紅眼角瞥見,幾乎已將失聲驚呼。

就在這刹那間,阿飛的劍已自**挑起,自雙鐺之間向上刺出,“哧”的一聲,劍刺入了對方的咽喉。

流金鐺雖已推上阿飛的胸膛,但使鐺的人隻覺得喉頭一陣奇特的刺激,全身突然收縮,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鐺翅再推出半分。

他雙眼漸漸凸出,全身的肌肉都漸漸失去控製,突然覺得胯子一片冰涼,大小便一齊湧出,雙腿漸漸向下彎曲。

他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恐懼,實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這麽快的劍!這麽準的劍!

可是,他非相信不可!

突然間,四下一片死寂,沒有人再出手。

每個人都眼睜睜地瞧著,這流金鐺名家可怕的死法,每個人都已嗅到,從他身上突然發出的惡臭。有的人胃裏已在翻騰,忍不住要嘔吐。

令他們嘔吐的,並不是這惡臭,而是恐懼……他們仿佛直到現在,才突然發現,“死”竟是如此可怕,如此醜惡。

他們並不怕死,但這種死法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阿飛沒有再出手,從人群中靜靜穿過。

剩下的還有九個人,眼睜睜地瞧著,一個人突然彎腰嘔吐,一個人突然放聲痛哭,另一個人突然倒在地上,抽起筋來。

還有一個人突然轉身飛奔而出,奔向廁所。

孫小紅又何嚐不想痛哭,嘔吐?她心裏不但恐懼,也很悲哀,想不到人的生命有時竟會變得如此卑賤。

阿飛在前麵走,手裏提著劍,劍仍在滴血。

就是這柄劍,不但奪去了人的生命,也剝奪了人的尊嚴。

劍,竟是如此無情,就像是一把魔劍!

但,他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