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車遲國

葉笙、悟空、八戒和悟淨,過了黑水河之後,找大路一直西來。真個是迎風冒雪,戴月披星,行夠多時,又值早春天氣。

但見:三陽轉運,滿天明媚開圖畫;萬物生輝,遍地芳菲設繡茵。梅殘數點雪,麥漲一川雲。漸開冰解山泉溜,盡放萌芽沒燒痕。花香風氣暖,雲淡日光新。道旁楊柳舒青眼,膏雨滋生萬象春。

師徒們在路上遊觀景色,緩馬而行,忽聽得一聲吆喝,好似千萬人同時呐喊之聲。

葉笙兜住馬,回頭對悟空道:“悟空,你去看看。”

“好咧。”

悟空點點頭,將身一縱,踏雲光起在空中,睜眼觀看,遠遠瞧見一座城池。又飛近些,倒也祥光隱隱,不見什麽凶氣紛紛。

再仔細觀察四周,隻見那城門外,有一塊沙灘空地,攢簇了許多和尚,正在那裏扯車兒哩。原來是他們一齊著力打號,齊喊“大力王菩薩”,所以驚動葉笙。

悟空漸漸按下雲頭,來看處,呀!那車子裝的,都是磚瓦木植土坯之類;灘頭上坡阪最高,又有一道夾脊小路,兩座大關,關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車兒怎麽拽得上去?

雖是天色和暖,那些和尚卻也衣衫襤褸,看此景象十分窘迫。

悟空心疑道:“想是修蓋寺院。他這裏五穀豐登,尋不出雜工來,所以這些和尚親自努力。”

正自猜疑未定,隻見那城門裏,搖搖擺擺,走出兩個少年道士來,頭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錦繡彩霞飄。足踏雲頭履,腰係熟絲絛。麵如滿月多聰俊,形似瑤天仙客嬌。

那些和尚一看到道士走過來,一個個心驚膽戰,加倍著力,恨苦的拽那車子。

悟空就曉得了:“噫!想必這和尚們怕那道士。不然啊,怎麽這等著力拽扯?我曾聽得人言,西方路上,有個敬道滅僧之處,想必就是這裏了。嗯,等我先下去問得明白,好回師父話。”

你道他來問誰?

好大聖,按落雲頭,去郡城腳下,搖身一變,變做個遊方的雲水全真,左臂上掛著一個水火籃兒,手敲著漁鼓,口唱著道情詞,近城門,迎著兩個道士,當麵躬身行禮。

三人寒暄一番之後,悟空說自己要去化齋,請教應該去何處。

道士笑道:“你是遠方來的,不知我這城中之事。我這城中,且休說文武官員好道,富民長者愛賢,大男小女見我等拜請奉齋,這般都不須掛齒,頭一等就是萬歲君王好道愛賢。”

悟空淡然一笑:“貧道一則年幼,二則是遠方乍來,實是不知。煩二位道長將這裏的地名、君王好道愛賢之事,細說一遍,足見同道之情。”

“此城名喚車遲國,寶殿上君王與我們有親。”

悟空聞言,嗬嗬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

“不是。隻因在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無點雨,地絕穀苗,不論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戶戶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懸捱命之處,忽然天降下三個仙長來,俯救生靈……”

悟空問道:“是哪三個仙長?”

“便是我家師父。”

悟空道:“尊師甚號?”

“我大師父,號做虎力大仙;二師父,鹿力大仙;三師父,羊力大仙。”

悟空問道:“三位尊師,有多少法力?”

“我那師父,呼風喚雨,隻在翻掌之間;指水為油,點石成金,卻如轉身之易。所以有這般法力,能奪天地之造化,換星鬥之玄微。君臣相敬,與我們結為親也。”

悟空道:“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術動公卿。老師父有這般手段,結了親,其實不虧他。噫,不知我貧道可有星星緣法,得見那老師父一麵哩?”

道士笑道:“你要見我師父,有何難處!我兩個是他靠胸貼肉的徒弟,我師父卻又好道愛賢,隻聽見說個‘道’字,就也接出大門。若是我兩個引進你,乃吹灰之力。”

悟空深深的唱個大喏,道:“多承舉薦,就此進去吧。”

兩個道士讓悟空稍等一會兒,說他們要過去監督一下那些和尚,點了卯再過來。

悟空笑道:“道長差了!僧道之輩都是出家人,為何他替我們做活,伏我們點卯?”

道士道:“你不知道,因當年求雨之時,僧人在一邊拜佛,道士在一邊告鬥,都請朝廷的糧餉。誰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經,不能濟事。後來我師父一到,喚雨呼風,避免萬民塗炭。

因此,國王惱了,說那和尚無用,拆了他的山門,毀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鄉,禦賜與我們家做活,就當小廝一般。

我家裏燒火的也是他,掃地的也是他,頂門的也是他。因為後邊還有住房,未曾完備,著這和尚來拽磚瓦,拖木植,起蓋房宇。隻恐他貪頑躲懶,不肯拽車,所以著我兩個去查點查點。”

悟空一聽,已知道是怎麽回事,便跟兩個道士走了過去。

到了沙灘上,過了雙關,轉下夾脊,悟空使了個障眼法,將那兩個道士暫時定住。

那些和尚一齊跪下,磕頭道:“爺爺,我等不曾躲懶,五百名半個不少,都在這裏扯車哩。”

悟空看見,暗笑道:“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見我這假道士就這般悚懼,若是個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

便搖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監工的,我來此是尋親的。”

眾僧們聽說認親,就把他圈子陣圍將上來,一個個出頭露麵,咳嗽打響,巴不得要認出去,道:“不知哪個是他親戚哩。”

悟空認了一會,嗬嗬笑了起來。

眾僧道:“老爺不認親,如何發笑?”

悟空道:“你們知我笑什麽?笑你這些和尚全不長進!父母生下你來,皆因命犯華蓋,妨爺克娘,或是不招姐妹,才把你舍斷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寶,不敬佛法,不去看經拜懺,卻與道士做傭工,作奴婢使喚?”

眾僧道:“老爺,你來羞我們哩!你老人家想是個外邊來的,不知我這裏利害。”

悟空道:“果是外方來的,其實不知你這裏有甚利害。”

眾僧滴淚道:“我們這一國君王,偏心無道,隻喜得是老爺等輩,惱的是我們佛子。”

悟空道:“為何來?”

眾僧道:“隻因呼風喚雨,三個仙長來此處,滅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們的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歸鄉,亦不許補役當差,賜與那仙長家使用,苦楚難當!隻要有個遊方道者至此,即請拜王領賞;若是和尚來,不分遠近,就拿來與仙長家傭工。”

悟空冷聲道:“想必那道士還有什麽巧法術,誘了君王?若隻是呼風喚雨,也都是旁門小法術耳,安能動得君心?”

眾僧道:“他會摶砂煉汞,打坐存神,點水為油,點石成金。如今興蓋三清觀宇,對天地晝夜看經懺悔,祈君王萬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動了。”

悟空點頭道:“原來這般,你們都走了吧。”

眾僧搖頭擺手道:“老爺,走不脫!那仙長奏準君王,把我們畫了影身圖,四下裏長川張掛。他這車遲國地界也寬,各府州縣鄉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張和尚圖,上麵是禦筆親題。

若有官職的,拿得一個和尚,高升三級;無官職的,拿得一個和尚,就賞白銀五十兩,所以走不脫。且莫說是和尚,就是剪鬃、禿子、毛稀的,都也難逃。

四下裏快手又多,緝事的又廣,憑你怎麽也是難脫。我們沒奈何,隻得在此苦捱。”

悟空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你們死了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