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夢幻泡影

又過了一年,曾生常聽到朝中有人在背後竊竊議論他,但他認為這隻不過是像朝廷門口那些擺樣子的儀仗馬而已。他仍然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不把別人的議論放在心上。

誰知竟然有一位龍圖閣大學士包公,大膽上疏,彈劾曾生。

奏疏中說:“臣認為曾生,原是一個飲酒賭博的無賴,市井裏的小人。隻不過偶然一句話的投合,而得到聖上的眷顧。父親穿上了紫色朝服,兒子也穿上了紅色的朝服。

皇上的恩寵,已經達到極點。曾生不思獻出自己的軀體,不思肝膽塗地以報皇上之萬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為,擅自作威作福。他可以處死的罪,像頭發那樣難以數清。

朝廷中的重要官職,被曾生據為奇貨,衡量官位的輕重,為收價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將士,都奔走在他的門下,估計官職買賣的價錢,尋找機會偷空鑽營,簡直如同商販。仰仗他的鼻息,望塵而拜的人物,無法計算。

即使有傑出之士與賢能的良臣,不肯依附於他,對他阿諛奉承,輕的就被他放置在清閑無實權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職為民。更有甚者,隻要不偏袒他的,動輒就觸犯了他這指鹿為馬的權奸;隻要片言觸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沒的荒遠之地。

朝中有誌之士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

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們蠶食;良家的女子,依勢強娶。凶惡的氣焰,受害百姓的冤憤,暗無天日。

隻要他家的奴仆一到,太守、縣令都要看顏色行事;他的書信一到,連按察司、都察院也要為之徇情枉法。

甚至連他那些奴才的兒子,或者稍有瓜葛的親戚,出門則乘坐驛站的公車,氣勢浩大。地方上所供給的東西稍為遲緩,在馬上的鞭子立刻就會抽打你。

殘害人民,奴役地方官府,他隨從所到之處,田野中的青草都為之一光。而曾生現在卻正是聲勢煊赫,炙手可熱,依仗朝廷對他的寵信,毫無悔改。

每當皇帝召見他到宮闕之中,他就乘機進陷別人;剛從官府退回,他家中後花園中已響起歌聲。好聲色,玩狗馬,白天黑夜荒**無度,國計民生,他從來不去考慮。

世界上難道有這樣的宰相嗎?內外驚恐,人情洶動,若不馬上把他誅除,勢必要釀成曹操與王莽那樣的奪權之禍。

臣日夜憂慮,不敢安居,我冒殺頭之罪,列舉曾生的罪狀,上報聖上得知。俯伏請求割斷奸佞之頭,沒收他貪汙的財產。

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順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虛假捏造,請以刀、鋸、鼎、鑊處置臣子……”

曾生聽到消息後,嚇得膽顫魂飛,如同飲下一杯冰涼的水,渾身上下涼透了。幸而聖上優待寬容,扣下此疏,不作處理。

但是,繼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斷上奏章彈劾;就連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門下的,稱他為幹爸爸的,也翻了臉向他攻擊。

最後,聖上下令抄沒他家中的財產,充軍到雲南。他的兒子在山西平陽任太守,也已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師審問。

曾生剛剛聽到聖旨,驚恐萬分,接著就有幾十名武士,帶著劍,拿著槍,徑到曾生的內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塊捆綁起來。

一會兒,看到許多差役從他家中向外搬運財物,金銀錢鈔有數百萬,珍珠翡翠、瑪瑙寶玉有數百斛。幄幕、帳簾、床榻之屬有數千件,至於小兒的繈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滿台階都是。

每一樣曾生都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傷目。

不一會,一個人拖著曾生的美妾出來,她披頭散發,嬌聲啼喊,美麗的麵容六神無主。曾生躲在一邊,悲傷的心如同火燒,含著憤怒而不敢說。

不一會,樓閣倉庫,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嗬叱曾生出去,監管他的人就用繩子套著他的脖頸,把他拉出去。

曾生同他妻子忍聲含淚地上路,要求能有一匹老馬拉的破車代步,差役也不答應。

走了十裏,曾生妻子腳小無力,快要跌倒,曾生用手攙扶著她走。

又走了十裏,曾生自己也疲憊不堪,突然看見前邊有一座高山,直插雲霄,自己發愁無法攀登過去,隻好挽扶著妻子相對哭泣。

而監管的人麵目猙獰地過來催促,不容許他們稍微停歇。

曾生又看到太陽西斜,晚間無處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彎著腰,深一步,淺一步地走著。

快到半山腰時,妻子實在無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生也坐下來稍微休息,任憑差役叱罵。

忽然間,聽到多人一齊叫喊,有一群強盜各自拿著鋒利的刀槍,跳著跑著追過來。那些監送的差役大驚而逃,隻留下曾生和他的妻子。

曾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說:“我孤身被貶謫邊疆,行李中也無值錢的東西。”哀求他們寬恕。

這些強盜個個瞪大了眼睛,忿怒地說:“我們這群人是被害的冤枉百姓,隻要你這賊的頭,別的什麽也不要!”

曾生憤怒叱責:“我雖然有罪,可我仍然是朝廷的命官,你們這群亂賊,怎敢胡為!”

群賊也怒極,揮動巨大的斧頭,就朝曾生的脖頸砍去。

曾生隻聽得自己的頭落地有聲,驚魂未定,立刻見到兩個小鬼,把他的雙手捆起來,趕著他走。大約走了幾個時辰,到了一個大都市。

不多時,曾生看到一座宮殿,大殿之上坐著一位相貌很醜陋的閻王,靠在一個長長的幾案上,在決斷鬼魂的禍福。

曾生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請求閻王饒恕。

閻王翻看著卷宗,才看了幾行,就勃然大怒:“這是犯了欺君誤國的罪,應當放到油鍋裏炸!”殿下無數的鬼在應和著,聲如雷霆。

馬上走來一個巨鬼,把曾生抓起,摔到台階之下。那裏有一隻大油鍋,約有七尺多高,四周燒著火炭,油鍋的腿都燒紅了。曾生渾身發抖,哀哀啼哭,逃竄又無去路。

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頭發,右手握著他的腳脖,把他扔到油鍋中。

曾生覺得孤零零的身子隨油花上下翻滾,皮與肉都焦糊,疼痛徹心鑽骨;沸著的油灌到口裏,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

他心想快死算了,但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馬上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