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鴉頭

在淄川縣,我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當地有個人,一向輕佻無賴。這天,他偶然在村外遊玩,見一個少婦騎著馬走過來,他便跟同伴說:“我能讓她一笑!”同伴們不信。雙方約定打賭,誰輸了請客喝酒。

無賴突然跑到少婦馬前,連聲嚷叫著:“我要死!我要死!”說著,從牆頭上把一根高梁秸橫抽出一尺多,解下腰帶,掛在上麵,伸進脖項,作出上吊的樣子。

少婦走過他身邊,果然被逗笑了,而夫家也都笑起來。

少婦走過去之後,無賴仍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大家更加大笑起來。但是,他們走近一看,隻見他的舌頭竟然伸了出來,眼睛緊閉著,已經真的吊死了!

在高梁秸上能吊死人,這事不也太奇怪了嗎?這件事,可以作為那些輕薄之人的警戒。

當時我恰好也在現場,看到在那個無賴的身邊,有一個吊死鬼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在無賴做出上吊樣子時的那一刻,吊死鬼立即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殺死。

其實,當時我完全可以出手,將那個吊死鬼趕走,救下那個無賴。

不過,閻王要他白天死,不會留他到晚上,顯然那個吊死鬼是奉命來找替身的,因為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鬼差,所以我沒有出手,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況且,我也很討厭那個無賴,懶得理會。

第二天,我要到湖北去,過了六河,住在一座旅舍裏。傍晚時分,我偶而到街上閑逛,遇見去年認識的一個朋友趙東樓。這人是個大商人,長年在外,幾年沒回家了。

我們一見麵,熱烈握手,他對我十分親切,邀我到他的住處敘談。

我一進門,見室內坐著一個美貌女子,微微一愣,想退出來。趙東樓一把拉住我,然後隔著窗子喊了一聲:“妮子去吧!”就拉著我進來。

趙東樓擺上酒菜,問寒道暖地與我敘談起來。我便問:“這是什麽地方?”趙東樓痛快地告訴我:“這是一座小妓院。我久客他鄉,不過暫時借宿休息罷了。”

談話間,那個叫妮子的美貌女子出出進進地照應著。

我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趙東樓又強拉我坐下。過了一會兒,我瞥見一個少女從門外走過,而她也瞥見了我,秋波頻轉,含情脈脈,體態窈窕輕盈,儼然是個仙女。

我頓時有點神情搖**起來,便問:“這漂亮女孩是誰?”

趙東樓說:“她是妓院鴇母的二女兒,名叫鴉頭,十四歲了。想送纏頭禮的客人,多次以重金打動鴇母,但鴉頭本人執意不從,惹得鴇母常鞭打她。她以自己年歲太小為由,苦苦哀求,總算免了。所以到現在還在待聘中呢!”

我聽著,低頭默坐,呆呆地答非所問起來。

趙東樓便開玩笑說:“你如有意,我一定替你作媒!”

“好!”我大喜,沉吟了一下,想試一下趙東樓,便說,“您的好意我感激,可我囊中羞澀,怎麽辦?”

趙東樓明知鴉頭性情剛烈,這事必定不答應,便故意答應拿十兩銀子幫我。

我千恩萬謝,急忙出去又湊了五兩,跑回來請趙東樓送給鴇母。

鴇母嫌少,不料鴉頭對母親說:“媽不是天天罵我不肯當搖錢樹嗎?這一回我想遂了媽的心願。女兒初學做人,將來報答媽的日子有的是,何必因為這次數目少點,便把財神放跑了!”

鴇母沒想到鴉頭一向執拗,這一回卻同意了,便很歡喜地答應了,吩咐婢女去請我。

趙東樓不便中途翻悔,隻好順水推舟,加上了銀子,送給鴇母。

夜裏,我與鴉頭非常恩愛。深夜,鴉頭對我說:“我是個煙花下流女子,配不上您。既然承蒙您相愛,這份情又是重的。可郎君您傾囊換取這一夜之歡,明天怎麽辦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我微微一笑。因為不清楚鴉頭的意願,所以我並不急著帶她走。

鴉頭歎氣著說:“我淪落風塵,實在不是出於自願。隻是一直沒碰見一個像您這樣的誠實人,可以托付終身罷了。您如果有意,我們就趁夜逃走吧!”

看得出她並不是在試探我,我高興極了,急忙起身。

鴉頭也起來,側耳聽譙樓上正敲三更鼓。她趕緊女扮男裝,帶著我匆匆出走,敲開旅館的門。我本來帶來兩匹驢,借口有急事出門,命仆人立即動身。

鴉頭掬出兩張符,係在仆人背後和驢耳朵上,就放開轡頭,讓驢子奔馳起來,快得讓人睜不開眼,隻聽見身後風聲呼呼。

天快亮時,到了漢口,我們租了一座房住下來。

鴉頭對我說:“有些事我要告訴你,你不會害怕吧?其實,我不是人,而是狐。我母親貪錢,我天天挨打受罵,並不喜歡她,今天總算脫出苦海了。百裏以外,她便打聽不到,咱們可以安然過日子了。”

我完全相信鴉頭的話,對狐鬼也無疑慮,苦笑著說:“麵對你這芙蓉一般的美人,可我四壁空空,實在於心不安,恐怕到頭來,還得被你拋棄。”

鴉頭淡淡一笑:“何必為這個發愁,如今在市麵上做個小買賣,養活三幾口人,粗茶淡飯還是可以的。嗯,你可以賣掉驢子作本錢。”

我於是按鴉頭的話,在門前開了個小店,賣酒賣茶,由我和仆人忙活應酬。鴉頭便在家中縫披肩,繡荷包。這樣每天賺點贏餘,一家吃喝,也還不錯。

過了幾個月,也能雇老媽子、婢女了。我不用親自幹活,隻是看管著夥計們經營就可以了。

一天,鴉頭忽然悲傷起來,對我說:“今夜該當有災難,怎麽辦?”

我問是何事,鴉頭說:“母親已經打聽到我的消息,必定來逼我回去。若是派妮子阿姐來,我還不愁應付……就怕她親自來!”

夜深人靜之後,鴉頭慶幸地說:“不要緊了,是阿姐來的。”

過了不一會兒,妮子推門而進,鴉頭笑著迎上去。

妮子罵道:“丫頭也不害羞,跟男人私奔!老母叫我來抓你。”說著掏出繩子,就往鴉頭的脖子上套。

鴉頭生氣地說:“我跟一個男人從良,有什麽罪?”

妮子一聽,更氣上加氣,揪住鴉頭撕打起來,把鴉頭的衣襟都扯破了。家中婢女老媽子們聽見吵鬧,都擁上來。妮子害怕了,跑了出去。

鴉頭說:“妮子阿姐回去,我老母必定親自上門,那就大禍臨頭了!趕緊想辦法吧!”就急忙收拾行裝,準備搬到更遠的地方去。

正在忙亂之際,老娘已經闖進來,滿臉怒氣,喊道:“我早就知道這丫頭無禮,非得我親自來一趟不可!”

鴉頭趕緊迎上去,跪下哀告求饒。老婆子二話不說,揪住她的頭發,就要拖她走。

此時,我也不打算再隱藏自己的實力,輕輕一揮手,生出一股勁風,將那個老婆子吸了過來。她掙紮了一陣,動彈不得,又驚又怒地看著我。

“……你騙得我好苦啊!”鴉頭凝望著我,神情有點落寞。

我突然有點心慌,輕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隻是……我隻是不想破壞這種平靜的生活……”